张敏偷偷地塞给余周周两张皱皱巴巴的卷子。

“别告诉别人,这是被调走去教委出题的老师留下的密卷,很有可能数学题的出题风格跟这张卷子非常相似。你偷偷地去复印一份留下,千万别外传,明白吗?”

密卷,又是密卷。从五月末开始,各种各样的押题班就层出不穷,各个学校被抽调走去出题的老师们所留下的那些卷子教案都成了《葵花宝典》。大家都抱着宁可白做三千、绝不放过一套的心态机械性地做着一套又一套密卷。

张敏似乎看出了余周周的心思:“这份卷子不一样,你听我的没错。”

余周周大力点头,笑得非常狗腿。

“我现在就去复印,立刻马上。谢谢老师!”

然后回到班级,余周周轻轻地敲了敲温淼的桌子:“走,又是一套密卷。听说这次这个很靠谱。”

张敏千叮咛万嘱咐不可以告诉别人,余周周知道张敏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偏爱,可是她自己也有偏爱的人,比如温淼。

尽管温淼总是懒得做卷子,但每每余周周拉着他去复印各种版本的《葵花宝典》时,他还是很领情地跟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避开了辛美香。

辛美香在一模的惊鸿一瞥之后,就稳居班级第二名。余周周重新夺回了她的第一,却再也感觉不到一丝的快乐。背后有个人虎视眈眈,这感觉让人很不舒服。她从来没有对沈屾的位子产生这样的觊觎心,可是现在,有人在背后看她的目光,让她心底发寒。

第三次模拟之后,余周周去开水间打水路过辛美香的课桌,只是不经意地一瞥,辛美香格外敏感地用胳膊肘盖住了自己正在做的数学卷子的题头。

这种类似保密的行为,是所有有过私心的好学生都不陌生的。余周周自己也格外懂得,所以她步履匆匆,假装没有注意到辛美香这个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小动作,心里却很疼很疼。

竟然会变成这样。

从那之后,余周周通过各种途径得到的密卷也好、辅导资料也好,就再也没有主动交给过辛美香。

受伤害了之后才想起来回过头看,辛美香从来不曾跟她和温淼交流过任何学习经验,没有分享过任何资料秘籍,她总是沉默地聆听,无论他们说的是对是错,都不评价、不纠正。

温淼一脸“我早就告诉过你”的表情,余周周不由得大叫:“你到底都告诉过我什么啊?云里雾里的,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意思?”

她蓦然想起五月初报志愿之前的那天晚上,那似乎是他们三个人最后一次在图书馆聚首。师大附中高中部的合同已经递到了三个人手上——在最关键的第二次模拟中,温淼似乎是知道师大附中会以这次成绩为准似的,考了全班第三,成功冲进了全市前一百名,得到了签合同的资格。

余周周敲了很长时间的桌面,深吸一口气,轻声说:“我不签。”

辛美香很沉默、很沉默,什么都没有说。

而一直声称自己拿到合同必签无疑的温淼一反常态,十分干脆地说:“我也不签。”

余周周惊异地睁大眼:“你说什么?”

“我陪你考振华。”

脸上又绽开五个弯弯的月牙儿,眉眼和嘴角都含着惊喜,余周周丝毫没有注意到辛美香的沉默无言。

就是那天晚上,三个人一起走在暮春的晚风中,天上的月牙儿看起来格外像月亮船,又像是余周周笑得甜蜜的嘴巴,嘴角尖尖地向上弯。

“辛美香,你有梦想吗?”

余周周记忆里,这是温淼第一次主动对辛美香讲话。

辛美香还没有开口,温淼就摆摆手:“考上振华不算梦想。”

“考上好大学也不算梦想。”

“赚很多钱也不算梦想。”

“我说的是,你自己真正想做的,也许一辈子都没机会做,那是你真正喜欢的、会念着一辈子的事情。”

向来在各种谈话中回避问题并很少提及自己真正想法的辛美香这一次一反常态,有些脸红地低着头认真想了很久,才慢慢地说:“我希望以后能去东京,学习画漫画,然后回国,做动画片。做出很多很好看的动画片,写很多很好看的故事……哪怕写给自己看。”

余周周有些动容。她从来不知道,喜欢偷书也喜欢看书的辛美香,心底埋藏着这样一个童话般的梦想。

温淼老半天没说话,最后才轻轻地戳了戳自己的心口,不知道代表着什么含义。

“东京很远。”

他轻声说,然后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中。

辛美香,你的东京,很远。

余周周和温淼急匆匆地从学校复印社燥热的小屋走出来,迎面就撞上了辛美香和沈屾。她们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奔过来,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张卷子。

狭路相逢,四个人面面相觑。

余周周笑了,忽然觉得这种事情很没有意思。

沈屾倒是毫不做作地直接奔过来:“什么卷子?”

余周周大方地展开给她看,沈屾也把自己手里面的卷子展开,两个人交换,把彼此的卷子审视了一番之后,同时说了两个字:“借我。”

“那现在就回去重新再印一份吧。”温淼站在一旁打了个哈欠。

她们一起奔去复印室,被晾在一旁的辛美香攥着手里卷成筒的卷子,嘴唇抿得发白。

周三的早晨,余周周很早就醒来。

从床上蹦下来,推开窗,晨风带来楼下丁香的凄迷香气。书桌上空荡荡的,只有一个透明的文件夹,里面放着笔袋、准考证、条形码和学生证,等等。文件夹上盖着一张很大的明信片,余周周不知道是第几次拿起它细细端详。背面的蓝天碧水和硕大的冰山组成了瑰丽却不真实的画面,翻过来,陌生的字迹看上去好像比背面的冰山还不真实。

“周周,我在芬兰的圣诞老人村。来芬兰参加会议,其实更多的时间是在四处游玩。

不知道这张卡片能不能赶在圣诞节的时候到你的手中,我想明年的夏天你就要参加中考了吧?希望这份鼓励没有迟到。

“你的信我都看了,却不想回复。我想只有我不回复,你才会自由地写下去吧。

我喜欢看你的信,而你好像已经有一年不再写了。我希望原因是你已经不需要再写信了。

做个快乐的孩子吧,这比振华要重要得多,而你已经越来越接近了。

“祝平安喜乐。陈桉。”

在中考前三天准备离校的下午,负责清理邮箱的值日生发现了这张已经不知道积压了多久的明信片,边角都有些折损了。

余周周并没有感觉到特别的喜悦。也许因为自己早就已经不再期盼回信了,也许因为自己已经“不需要”再写信给一个缥缈的神仙了。不过,她由衷地为陈桉高兴。

希望他以后能寄来世界各地的明信片,希望他能像在那年冰雪游乐场里面说的一样,真正地飞向远方。

中考第一天的早晨,余周周伏在桌面上,心中是那样温暖安定,好像如此笃定快乐和幸福终将到来。

“周周?齐叔叔在楼下了。你喝完豆浆,咱们就下楼,最后检查一遍要带的准考证和2B铅笔,都齐全了吗?”

“没问题,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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