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嘉被吓了一跳,愕然地回头看他:“为什么不行?”

慕容檐脸色绷得死死的,耳尖却慢慢爬上一丝红:“你,你一个姑娘家……算了,总之不许洗。”

虞清嘉真是受够了:“我帮你换药你说不行,现在我要洗澡你也说不行。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要干什么?”

慕容檐良久没法说出话来,他只要一间房是为了取女子身份掩饰,两个女子结伴上路却要两间房太怪异了,他现在可经不得引人注目。但是早知会遇到这种情况,他当时就该冒险要两间。

虞清嘉眼睛瞪得极圆,然而她的眼尾略微上勾,生气时不觉得凶,反而有种美人薄嗔的娇艳感。此时屋里热气缭绕,不远之处的浴桶正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水汽,水雾氤氲,谁都知道不久之后这里要做什么。

慕容檐再也没法待下去,抛下句“我出去有事”,就飞快地掠过虞清嘉肩膀闪开了。

房门被大力撞开又关上,虞清嘉盯着犹在震动的窗纸,自言自语般嘟囔:“她怎么奇奇怪怪的。”

慕容檐虽然说是有事,但是他出来能有什么事。店家还没把幕篱买来,慕容檐没法往远走,他只能靠在屋子拐角的廊柱后,眼睛飘忽地盯着房门。

其实以慕容檐的身手,他完全可以避开视线去后院活动身体,但是他看了看仅有薄薄一层门栓的房门,到最后还是没有走远。虞清嘉出现时引起轰动,许多人都知道他们住在哪一间房,即便关了门,也难保有些人不会起歪心思。在有心人眼里,那细细一条门栓算什么?

慕容檐到底还是不放心,就像他今日离开山洞,他要是真想抛下虞清嘉,她哪里还能追上来。慕容檐不想守在门口,这种行为太蠢了,显得他很关心虞清嘉一样,于是慕容檐找了一个不引人注目的拐角,眼角远远瞟着房门。

慕容檐总是觉得隐隐能听到水声,他往后挪了三次,屋里撩水的声音仿佛还萦绕在他耳边。慕容檐偏头轻咳了一声,耳尖不知不觉变红。洗个澡而已,虞清嘉是不是太慢了?

他浑身烦躁地等了半天,明显听到里面收拾东西的响动。慕容檐慢慢挪回去,手放在房门上轻轻一推,竟然开了。

慕容檐一愣,随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门怎么是开的?”

虞清嘉闻声回头,她仅着中衣,浑身萦绕着雾气,头发温顺地搭在身后,面颊水润,眼睛黑亮,整个人都带着刚出浴的轻灵清透。慕容檐没料到推门会看到这么一幕,他手指僵硬,瞳孔无意识放大,过了片刻,他飞快地移开视线,一回手砰地关上门。

“我担心你在外面等久了,所以我洗完后就将门栓打开了。你出去了好久,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

慕容檐僵硬地站在房门前,脊背几乎要贴上门窗上。他偏头看着另一边,眼睛死死盯着地面,嘴里随意诌了个由头:“出去查看地形。”

虞清嘉信以为真地“哦”了一声,狐狸精虽然人不怎么样,但是作为同伴还是很有安全感的。虞清嘉将洗浴用的东西都收拢好,随口问道:“狐狸精,你要沐浴吗?我之前让店家烧了两份水。”

慕容檐身上的寒毛都要炸起来了:“不。”

“那你要换药吗?我可以……”

“不用。”

虞清嘉接连被拒绝,她叹了口气,放低了声音问:“那你能帮我擦头发吗?以前都是白芷帮我绞头发,现在她不在,我够不着……”

慕容檐终于回过头,目露愕然:“你擦头发还要让人帮忙?”

“我头发太长了,我一个人够不着。如果不干透白芷不让我睡觉,说这样会头痛……”

从小唯我独尊最受明武帝喜爱十岁就封了王的皇孙琅琊王怎么可能帮女子擦头发,他想都不想就拒绝:“不管,你头疼关我什么事。”

虞清嘉撇了撇嘴,轻轻瞪了慕容檐一眼,然后自己坐到榻上,费力地抬起手绞头发。虞清嘉背过身体视线不便,频频将齿梳镜子等物撞到在地,慕容檐被这样叮叮当当的声音骚扰了好一会,实在受不了了,挑起旁边一块纯白的干布,没好气地扔到虞清嘉头上:“你笨死算了。”

虞清嘉猛不防整个人都被罩住,立即扑腾着要将头上的棉布扯下来。她正奋力挣扎着,忽的感觉到自己身后坐下一个人,然后头发被另一股力道握住:“别动。”

虞清嘉慢慢安静下来,轻轻“嗯”了一声。刚出浴的少女穿着一身宽大的中衣,坐下时衣褶蓬松,肩膀纤细,修长白皙的脖颈被烛火镀上玉一般的柔光。她身后跪坐着另一个人,少年眉目精致绝伦,眼神中满满都是不耐烦,可是手上却在一寸一寸给她绞头发。

“哎……”

“别动。”

“你揪到我头发了!”

……一阵鸡飞狗跳,等两人终于都收拾好,店家也将浴桶等物抬出去后,早到了宵禁就寝的时分。

于是慕容檐发现了一件更尴尬的事情,他们要如何睡觉?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榻,床铺的位置倒是足够大,可是,他总不能和虞清嘉同塌而眠吧?

可是虞清嘉看起来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她长发披散在后,殷勤地爬上榻将两人的被褥铺好,然后随意拢了一把头发,回头亮晶晶地对着慕容檐笑:“好啦。”

慕容檐站在床帐外,良久没法动弹。过了一会,他语气硬邦邦的,说:“你到里面。”

虞清嘉幼年的时候睡不着,经常和母亲或者白芷一起睡,她对自己睡在里面毫无异议。俞氏和白芷害怕她着凉,也总是让她睡到床铺里面,虞清嘉咕噜一声滚到最里面,自己已经掀开被子,率先钻了进去。

虞清嘉平躺着看向上方完全陌生的屋顶,似叹似慨:“终于能安安稳稳睡一觉了。我好久没有和其他人一起睡了,现在的感觉就像小时候去找阿娘,阿娘要给我讲故事一般。”

慕容檐并不想被她比方成她的阿娘,于是冷冷道:“闭嘴。”

“哦。”虞清嘉悻悻闭嘴。很快,灯火吹熄,屋子陷入黑暗。又过了好一会,虞清嘉才感觉到另一边床轻微地沉了沉。

狐狸精真的很不喜欢和别人有身体接触,他们中间恐怕再躺一个人也足够了,虞清嘉真的担心狐狸精半夜摔下去。虞清嘉闭上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才提起娘亲的缘故,她越想努力入睡,就越睡不着。她脑中凌乱地闪过许多片段,有阿娘抱着她忧叹,有阿娘重病卧床,还有这几天来的生死惊魂。

虞清嘉不知自己胡思乱想了多久,她想到兖州老家,想到路上莫名又凶恶的刺客,心情越来越沉重。她现在有一个安稳的地方可以落脚,可是父亲呢?父亲和白芷他们今夜在何处,有没有受伤呢?

虞清嘉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悄悄探过床榻上楚汉界河一般的分界线。她本来想轻轻扯一下慕容檐的衣袖,可是她摸了半天都没有找到慕容檐的被角。她只能伸长了胳膊再往外探,她刚刚抬起手,纤细的手腕猛不防被握住。

“你做什么?”

而虞清嘉却完全误会了慕容檐的警示,她惊喜地撑起身,对慕容檐说道:“狐狸精,你也睡不着吗?”

慕容檐握着虞清嘉的手腕,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个傻子为什么听不懂人话?他有透露出想和她夜谈的意思吗?

“狐狸精,你说现在父亲他们怎么样了?”

慕容檐寻找着将虞清嘉手放开的时机,随口道:“他们啊,不会有事的。”

虞清嘉气得抽回手,整个人拥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你怎么这样薄凉!父亲对你那么好,你就这样回报他?”

慕容檐顺势将手上的力道松开,内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至于虞清嘉的话他倒不在意,只要密探在虞家队伍里找不到自己的踪影,虞文竣是朝廷命官,本人又是清名极盛的名士隐客,密探不敢当真对虞文竣怎么样。其实,现在虞清嘉才是最危险的,可怜这个傻子还一无所知。

虞清嘉真心觉得父亲瞎了眼,竟然看上这么一个恶毒又薄情的狐狸精。父亲都为了狐狸精轻慢她这个女儿,可是狐狸精却毫无感动之意,现在连父亲陷入危险,狐狸精都能轻飘飘地掀过。虞清嘉替父亲不值,更替自己不值,她竟然输给了这样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姬妾吗?

可是随后虞清嘉想到,狐狸精的文采很好,精通骑射,连音律也非常有天赋,她和狐狸精一同上课,就没有哪一门是能压过狐狸精的。虞清嘉感到难言的悲伤,她非但要被重生堂姐和系统逆袭,现在连一个狐狸精都要超过她了吗?

虞清嘉抱着膝盖叹息了一会,突然生出浓浓的倾诉欲。她破天荒地想了解狐狸精的故事,她最开始的时候敌视这个外来者,可是时间长了,就是她也能看出来狐狸精原本的出身很不一般。这样一个精通书法、经集、武艺、骑射、天文乃至音律的人,为什么会沦落到现在的地步呢?

虞清嘉问:“狐狸精,你为什么会家道中落?”

“我们家并没有家道中落。”

虞清嘉了然地“哦”了一声,她想到许多叔嫂当家从而不容前头的小姑子的事例,继而对狐狸精生出浓浓的怜惜。因为怜惜,她连声音都放轻了:“那你原来的家庭是什么样的?”

慕容檐被虞清嘉吵得睡不着,于是想了想,随便编道:“我高祖那一辈在朝中做官,官位还算数得上名号,可是到了我祖父,他前期为官,后面没有继续。等到了我父兄这里,我们一族就很少担任实职了。”

虞清嘉已经勾勒出一个大致的故事,现在政治变动频繁,时常有人因为得罪权贵而被贬职甚至罢官。原来狐狸精祖上也是官宦世家,只是到了后期家道中落,朝中再无人做官了。

虞清嘉安慰他:“你不要担心,朝廷现在虽然任人唯亲,可是只要你们家有贤能人士,总是可以起复的。”

慕容檐轻笑了一声,真的蠢得可爱。其实慕容檐也没有骗她,他高祖那一辈确实在朝中做官,官位也的确数得上名号,大丞相罢了。他的祖父前期是大司马,后期没有做官,是因为他自己做皇帝了。

恐怕只有虞清嘉,还会过来傻傻地安慰他。

虞清嘉并不知道身边人内心正在憋笑,黑暗里无法视物,总是让人生出倾诉秘密的冲动。虞清嘉抱膝坐了一会,突然问:“你知道琅琊王慕容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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