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薛城理着资料,心中盘算着出货周期的调度。

助理送客户出门,整场旁观的张丽终于肯从位置上站起来了。

管着分公司两个贸易部的主任,踏着八厘米细高跟,风姿曼妙,半点看不出已经四出头的年纪。她红唇饱满,轻声细语着道:“我上午递交了辞职信,明天就离职了。”

消息极其突然。

薛城一时愣住了。

张丽带着淡笑把说完话,目光定在薛城的脸上。

长睫微垂下,继而扬起看着她,她脸上显出些惊讶错愕。双眼微挑有神,鼻梁直挺,脂粉很浅,皮肤却如白瓷无暇。就算苛刻打量,也挑不出任何错的漂亮。

——这张脸,就该是美艳动人的精致花瓶。

真的一点不像是靠实力吃饭的。

张丽又一次在心底叹了声。

薛城不是个草包美人。她名校毕业闪亮亮的学历,能力出众,性格低调。而且看似与世无争,却真没怎么没吃过亏。

人前人后都很完美。连那些平时嘴碎的小助理都不会在她背后乱说话。

从小职员算起,也才两年光景,她就成了贸易部的第二把手。

虽然他们企业内不按辈分来排位,但同期拔尖,挤掉前辈上位,真不是件说着容易的事。

前途不可限量的后生。

没有了隐约的利益关系,张丽第一次正视了薛城的优秀,且久违生出那么点不舍。像薛城这样聪明好用的手下,以后真的很难找到了。

没等问,她主动解释着道:“我准备结个婚,以后就出国了。”

薛城嗯了声,又道:“张姐你走了,下一位主任是调任的?”

张丽点头微笑。离职也要守着老油条的本事,关键话一字不透,只道一句,“你好好加油。”

直系上司离职了。那么大的事,之前竟然半点也不知道。

能让她加油什么。

顾然折回来的时候,薛城垂着眼,还在整理资料。

“薛姐,恭喜大获全胜。”小助理顾然刚过实习期,脸上满是朝气,一笑有两个甜腻酒窝。比划了个胜利的手势,兴高采烈地问道:“我们去哪儿庆祝啊?”

“接着干活。”

薛城理好资料,弄整齐后递给她,叮嘱道:“张姐明天离职,新的贸易部主任从别地调任来。这个总结报告连夜赶出来。”

“其实,我早猜着张姐要跳槽了。”小助理竟然怂了怂肩,接过资料淡定地道:“没想到这么快呀。”

薛城不由挑眉:“早猜到了?”

怀里抱着一叠会议资料,顾然认真地道:“张姐最近几天,都没有在加班,上次居然还笑着跟我点点头。这太反常了!我就猜是不是升职跳槽,或者干脆结婚去了。”

原来是个内秀的孩子。

薛城轻点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竟然还真给你猜对了七八成。”

“真的去结婚?”小助理紧紧地跟着她,眼神发光,想要打听更多八卦:“和公司里的谁吗?男方家里很有钱吧。钻石王老五,纨绔富二代,单身未婚还是离异……”

薛城看了眼手机屏幕,有二十个未接电话。直接回头道:“我走了。你留意着公司事,有状况发短信告诉我。”

小助理立刻抱着资料停住脚步,犹有不甘的嘀咕:“到底是和谁嘛?”

“小然,你过来!”

她一落单,立刻被别人叫住。

此时想跑已经来不及了。年度总结时人人自危,忙得晕头转向。逮住个闲人就像狼抓住绵羊一般,眼睛发出幽幽绿光。

“这里的资料要赶紧录到电脑里,小R姐拜托了!”

“还有这些要复印两份,拜托拜托!”

“……”

哪怕南方,二月的风刮在脸上还是生疼。

下了出租车,薛城拢了拢围巾裹着半张脸,几个电话过去,这遍终于接通了。

“喂,你现在在哪儿?”

“……”

明明通了,那头却没人说话。

薛城看着前面的路,心中有点恼了,低低地道:“听得见么?”

“城城,先别过来。我这儿好像有点情况……”

也没等说完,薛城直接道:“你还在那儿对吧?我马上过来。”

“别,先别过来……我好像看见郑晨了。”

她心里想了一下这个名字,这才对上记忆里的脸,一瞬恍然。薛城不禁有些好笑,“然后呢?”

“你不喜欢他了?”

电话那头的人无疑很吃惊。一声高脚杯跌碎的声音,旋即惊呼地道:“这么多年不谈恋爱,一个看对眼的都没有,不就是心里还惦记着他?”

“没有的事,我已经到了。”薛城挂断了电话。

此时红灯转绿。走过斑马线,就到了酒吧门口。

门口的牌子很低调,也是挺有格调的黑色宋体字,“Flora”。不像这条巷子里别的店门口,白天里也霓虹灯闪烁。店里宽敞得很,卡座也寥寥无几。

她扫了一眼零散的客人,没看见郑晨。

就很熟悉地走上二楼。

薛城拉开门,没想到包厢竟然里塞满了人。不由身形一顿,往后退了半步。刚要确认门上的包厢号,坐在角落的林嘉楠就看见她了:

“哇哦,我家城城来了!”

林嘉楠拿着高脚杯,脸庞微红,桌上的酒瓶空了大半,显然是喝了不少了。包厢里坐了六个帅哥,开了两瓶红酒,两瓶威士忌。

光线昏暗,但柔和干净,没有那种乌烟瘴气的感觉。

两个年轻穿着西装制服的帅哥起身,引她入座。

这间酒吧的服务生又称“侍者”。

他们有各种风格的俊秀脸庞,都是二十二岁上下的年轻男性,甚至有不少是在校学生。主要任务是陪酒陪聊,哄女孩子开心。但也仅止于此。

游走在灰色地带的服务。

林嘉楠缩在沙发最里。就算喝得脸庞通红,神情里的憔悴感也是脂粉掩饰不住的。

薛城看见她这样子就叹气:“胡闹够了?”

她抬眼半嗔:“我怎么了?”

“心里不想分手?那还和易晓鸿说去相亲。”

听到前男友,林嘉楠不由冷笑,“我们迟早说要分的,不如干脆我先来说。”又抿口酒,撒娇道:“城城,你就别管这些破事了。”

薛城想起她电话里说的,随意地问了句:“你说看见郑晨了?”

“我就知道你还上心。“

林嘉楠一听她问就笑起来,正色地道:“就在打电话的时候,过道上看见的。虽然很多年没见了,但我基本能确定是他。”

“看来也是这儿的客人。”在旁劝酒的男孩子一听笑了,插嘴道:“这好找,给我看眼照片,我去每个包厢看一圈,现在肯定还没走呢。”

新人急着奉承,一时忘了这是不合规矩的事情。

旁边的人瞥了他一眼。

他顿时回过神,磕绊了下,又不知道该怎么圆场了,着急地道:“我…我的意思是……”

薛城笑了笑,给他了个台阶下,“何必,人家都未必记得我了。”

“他怎么可能忘记你。”林嘉楠晃着酒,不解地道:“再说,要个联系方式有什么难的,终归是老同学,还能不给点面子?”

“我喜欢他是多久的事了,那个时候就没缘分,何必再强求。”她弯着唇,光晕落在黑亮的眼中。坦然随意。

周围侍者唏嘘不已:“小姐长得这么漂亮,怎么会有人忍心拒绝。”

“看来那位一定才比子建,貌比潘安?”

“还子建潘安呢。”林嘉楠放下高脚酒杯,笑道:“他貌是有点,可从来挂科垫底的分数,高考结束就不知去了那个犄角旮旯里了,哪儿来的才啊。”

“那是怎么喜欢上的?”

薛城想了想,说道:“忘记了。”

“忘了?不就是因为他篮球打得好。我还替你记着呢。”

林嘉楠头有些晕,伸手去够高脚杯,结果在边缘的杯子又被推了下去。清脆地一声响,酒液顺着地板缝隙流动。

灯照下来,玻璃碎片伴随着酒泛着很好看的光。

她今天弄碎的第二个杯子了。

很快有人替她捡起碎片。

收拾干净后,旁边的人重新拿出擦得在灯光下晶莹剔透的高脚杯。白丝绢托着瓶颈,倒上那瓶价值不菲的红酒。他手捏着杯子下方,双手托着递给她。

一双干净的眼睛黑白分明,有股清隽之意在眉间。

他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

轻握着高脚杯,递过酒杯那么简单的动作,也做得极好看。

杯子上绝不会有水纹或者别的不干净的,倒酒时也绝不会溅出半滴。给客人端酒时,手不会接触到酒杯的上部分。

细微之处,都是Flora侍者的基本修养。

对上他的眼,林嘉楠愣了一下。没有接酒杯,而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顾之逸。”他抿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用眼神问,“怎么了?”

这当然是化用的艺名。

林嘉楠一手接过酒杯,转头道:“城城啊,这不就是你喜欢的模样吗?”

斯斯文文,白白净净的,清俊帅气。

当年郑晨就是这样的。

“是有点吧……要不是你提起,我真要忘记他了。”

“真的假的?”

林嘉楠喝了口酒,在酒精里回忆少年时的事:

“你以前多喜欢他啊。迟到早退缺作业,统统都给打掩护……有次跟着他翻墙去校外打游戏,直接被老陈抓回来,你考了年段第二还在国旗下念检讨书来着。都忘了?”

怎么会忘呢。郑晨和薛城高中三年同桌,她就暗恋了他三年。

那时所有人都默认他们是小情侣。

毕竟郑晨谁也不高兴理睬,上课就趴在桌上睡觉,放学立刻回家,唯一的爱好是篮球和电竞游戏。吊儿郎当的,平时只和薛城讲讲话——因为她能帮着应付老师。

也只对她有求必应的。

薛城出神了一下,唇角微扬。

回过神,笑问:“你怎么老提他,当年不是很不待见他的?”

“没办法,”林嘉楠叹了口气,说道:“我的城城啊,你也不小了,那么多年都没有恋爱过,只有郑晨算你半个初恋,你说我能不能提?”

她晃了晃酒,慢慢地道:“不能提。”

这些都是美好的回忆,但早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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