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有些见识的士人观而今朝局,都知是要乱的。皇帝欲储位稳固,朝局稳定,使他毫无后顾之忧的谋天下,这只是他一厢情愿而已。

皇位诱惑,何等垂涎。皇帝看重太子,若太子自身符东宫之能倒罢了,可惜事与愿违。太子深通礼仪,好学仁孝,少时,群臣对其亦寄予厚望。然而,随着太子年长,随着突厥屡犯,随着南朝楚、越瞬息万变的格局,太子之仁慈宽厚、温和谨慎,便成了他致命之伤,这致命伤在他出征的失败与之后对突厥使节的态度上显露无疑。

而当此时,夏侯恕与夏侯衷都不甘示弱,屡屡串联朝臣,太子之境,雪上加霜。

于是,此番御史王业奏请诸王出镇,虽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却也算不上太意外。

王业,寒门子,能出头,靠得是皇帝看重。然,纵得皇帝看重,他做官十五年,也只一区区御史而已。御史,纠劾百官,得罪人得很。王业又总看不惯那些靠着“父荫、祖荫”做了官的同僚,总以为自己满腹经纶,只因有这些尸位素餐的人占了好位,他才怀才不遇。故而,总是四处弹劾人,四处做些不招人待见的事。皇帝便看中了他这不怕得罪人的劲头,以为他耿直,多年来,不少人说了王业坏话,竟也没贬了他。

此番王业出头,是因他也看到诸王相争的迹象了,不肖多思忖,便决心择一宅家子辅佐,夺一拥戴之功,借此晋身,而后彻底改换门庭,将他王氏光辉也谱入世家,受百姓倾慕。说起来,王业最瞧不起的便是那些靠着家世做官的人,但瞧不起归瞧不起,他本人,也是很想成为这样的人的。

恰此时,魏达找上了他。自然而然,王业便站到了太子这边。

大殿之上,当着满朝文武,王业高声将他的奏本念了来。

众臣屏息凝神,太子如坐针毡。这事,他不知情,然,若是圣人受了王业所奏,最大的受益者,便是他。王业声音洪亮,毫无遮掩之意,显得他极为公允磊落,太子眉头越发皱得紧,只觉得身后无数道复杂的目光在盯着他。

王业念完了,皇帝没有出声,大殿上静得令人心惊,太子眉头拧成一团,死死盯着王业,双手在衣袖下捏成拳,若非在大殿上,在天子前,纵然他素来涵养好,也要破口大骂!

最先开口的是丞相高宣成。老人家出列,朝着御座将身子弯的极低,口中清晰地奏道:“陛下,王御史此陈不妥。”

皇帝的面上是一派平静,他如古井一般深沉的目光在殿上缓缓扫过,最终落在太子身上,片刻又挪到了高宣成身上。

高宣成站得稳,持笏而立,风仪不乱,王业便有些着急了。他自以入了东宫之眼,理当他先出头,接下去,便该有人应和才是,可怎地就有人来反对了呢?高丞相孙女嫁了太子,不助太子,却反扯后腿是何道理?

高宣成说完,便再无一言,大殿上又是寂然无声。

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此时,不论大臣心中如何计量,都不会轻易说话。

“朕有八子,年长者,如太子,年已二十,年幼者,如广陵王,也有九岁。诸王去向,是当议了,此事非同小可,诸卿去议来。”皇帝说道。

众臣仍旧是大气不敢出,老老实实应了是。

待退朝,这消息便传了出去。

轩然大波是少不了的,大臣们在殿上,是一言不发的,一退了朝,便速各自聚到一处商议起来。

太子一回东宫便砸了茶盏:“小人!谗言!欲置我于何地!”

太子妃高氏听闻声响,随后跟来,看了眼地上七零八碎的碎片,又见四周宫人林立,眉头一皱,扬起下颔道:“退下。”

宫人皆退了下去。

太子发泄过一通,也稍冷静下来,看到高氏,神色一缓,道:“你怎么来了?”

高氏走到他身边,柔声道:“我已听说了……担心郎君,故来此。”

太子勉强笑了笑,安慰道:“无妨的,谁都知王业不是个好人,我素日也不曾与他说过话,想必不会有人以为是我指使。你别担心,去歇着吧。”

他是个温柔的人,对儿女亦关怀有加,高氏既暖心与他的体贴,又担心着前朝之事。能被皇帝选中为太子妃,定不是平庸的女子,高氏一针见血,道:“事到如今,最要紧的已非旁人如何看郎君,而是王御史所奏之事是否可行,若可行,纵有代价,也是值得,若不行……”高氏担忧地望着太子,低声道:“郎君同时见罪七王,前路艰难。”

不管王业是不是他指使,不管旁人眼中王业是不是他指使,事已发生,无可弥补,眼下最要紧的便是,促使王业所奏成真。

太子心口发紧,不曾想,最终,竟是他先出手。他闭上了眼,高氏叹了一声,出神地望着太极殿所在的方向,喃喃道:“不知圣人是怎么想的……”

皇帝是怎么想的,谁都想能窥得圣意。

夏侯沛从太学一回来,便闻此噩耗,倒也没怎么急,总会有这一遭的,或迟或早罢了。令邓众放下书简,道:“取舆图来。”

邓众出去,不一会儿便将舆图取来了。

这是一张不怎么标准的图,今日太学教到舆地,何地在何处,又与何地接壤,都有说,故而,她这里便有一张舆图。

夏侯沛找到广陵,临着长江,那里,有大夏四十万驻军,统领这四十万大军的是骠骑将军杨为哉。再看广平,地势平坦,土壤肥沃,是个富庶之地,有天下粮仓之称。又看到怀化,倒是不临江,亦不富庶,却是民风彪悍之地,此地出来的士兵,往往最悍不畏死。又有乐善,济宁,永平,南康,都一处一处看过去,一处处分析过去,有条不紊,丝毫不急。

事到临头,着急,惧怕,都是无用,夏侯沛比去年长高了不少,负手站在高高悬起的舆图前,邓众侍奉在旁,弯身举着烛台,替她照明。

看了约莫有一个时辰,胸口敞亮起来,夏侯沛突然开口:“邓众,你是母后的人,母后每回,都会要你做什么?”

邓众手一抖,烛台晃动,灯影也不稳起来,舆图被一片黑暗吞噬,片刻,邓众稳了下来,端稳了烛台,舆图上又复光明。

“自去年五月,臣便只是殿下的人了。”邓众回道,语气平静如同平日劝夏侯沛用饭。

夏侯沛是知道邓众是皇后的人,且必是心腹,不然,皇后不会放心将他放到她身边,只是没想到,皇后竟直接把人给了她,分得这般干净。

夏侯沛抿了唇,道:“我与母后,不分彼此,你听令与我,便是听令与皇后。”

邓众一愣,答应了下来。夏侯沛原本是想问邓众帮皇后做过什么事,期间可听闻过各地情况,也好弥补她不知之处,不想,听了这么一个消息。不知怎么,夏侯沛就有些不舒服起来。阿娘何必如她分得如此干净?难道她还会怀疑她吗?她们本就是分不清的。

在皇帝面前,她可镇定自如,在听闻兴许要将她遣出京去,她不曾乱了阵脚,在知晓这么一件小小的事后,夏侯沛却坐不住了。

她站起身,走到外面,阿郑上前来,问道:“十二郎,可要用膳了?”

夏侯沛刚要说不,便见殿外有人小跑了来,禀道:“十二郎,皇后殿下已到门外。”

夏侯沛一喜,就要大步迎出去,忽然想到她还没吃饭呢。不按时吃饭,要让阿娘说的,更要紧的是,会让阿娘担心。便斜了阿郑一眼,道:“知道该怎么说?”

阿郑忍笑,道:“奴明白,只是,十二郎,不好再有下次的。”

夏侯沛转笑,道:“就知道阿郑可靠。”脚下已飞快地朝外走去了。

一看到皇后,夏侯沛便将方才那点“阿娘要与我分清楚,阿娘不要疼我了”的小伤心丢到九霄云外了,欢乐地跑出去,扑皇后怀里,道:“阿娘怎么来啦?”

皇后停下步子,待她立好了,方道:“来看看你在做什么。”

“当然是在想阿娘啦~”夏侯沛眼睛都不眨地说道。

皇后便看着她,轻柔一笑,往里走去,夏侯沛自然地上前牵了皇后的手,与她并肩而行。

母女两心知肚明眼下最要紧的是什么,但谁都不急着提。

到殿中,四下看了眼,皇后问:“可用了晚膳?”

夏侯沛点点头:“用过了,庖丁手艺不错,儿……”她说得十分详细,并没有发现,她的身后,阿郑正对着皇后,微不可见地,摇头。

“母后可用过了?”夏侯沛描述了一遍她那根本没见过的晚膳,而后贴心地反过来关心皇后。

皇后将目光从阿郑那里收回来,轻描淡写道:“不曾,可要陪阿娘再添一些?”

咦?夏侯沛慢慢地眨了下眼,今日阿娘用膳晚了哦。不过,正好,她也空腹呢,便忙道:“儿也没饱呢,正好再添。”

阿郑便适时上前道:“奴令人摆膳。”

饭食都是烹制好了的,搁在蒸笼里热着,不需多久,便摆了上来。皇后一点揭穿夏侯沛的意思都没有,端了碗米饭,并不怎么动,多数时候,都是看着夏侯沛津津有味地往嘴里送东西。不时,还为她布菜。

一顿饭下来,都是夏侯沛在吃,皇后只动了一口,等到饭毕,夏侯沛也回过神来了,难为情得很,红着脸讷讷道:“儿又让阿娘费心了。”

皇后只道:“可还有下回?”

“没有了,儿必按时作息。”夏侯沛老老实实道,是真的记下了,非但心悦诚服,还有一种“阿娘最疼我了”的开心。

皇后便满意了,二人这才分坐下,说起诸王出镇的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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