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爆炸声接连不断,半空中都是飞溅的雪粉和泥点。
一个炸药包从头顶上飞过,落在身后士卒当中,顿时掀起来一阵血雾。而伯颜就这么直挺挺的站着,火光中刚毅的脸庞不断的颤抖着。站在他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张弘范倒是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炸药包的威力,只是脸色有些铁青。
毕竟看着自家儿郎无助的躲避这些漫天飞舞的雷霆,换做任何一个将领都只会感到心痛和愤怒。这些可都是最精锐的蒙古骑兵啊,换做平原上便是浩浩荡荡的黑色潮流,卷席天际。要知道两万骑兵,放在广袤的原野上,足够征服一个国家,比如说曾经在蒙古铁蹄下颤抖的莫斯科公国。
可是如果把这两万骑兵放在并不大的鹿门山上,却是宋军这种威力巨大的新式火器的活靶子!伯颜虽然心在滴血,但是却没有丝毫的办法,他很清楚如果径直冲下山,到底有什么在等候着他。
山下进攻的宋军足足有两万,而且不只是山南,在山北也有,大有把整个鹿门山一举铲平的姿态。而这连绵不断的爆炸声仿佛就是山上守军的催命符,愈发的急促,愈发的恐怖。
伯颜死死攥紧手,他从来没有打过这么窝囊的仗,突然间他能够理解阿术元帅在面对这样的饱和炮击之下,是怎样的惶恐和震惊,也能够理解为什么身边这个颇得阿术赏识的汉人,逃回鹿门山的时候是怎样的狼狈和紧张。
就像那些正在自己身边恐惧奔跑的士卒呐喊的一样,这简直就是苍生天降下来的惩罚,对面这些南蛮子是怎么突然间弄出来威力这么强大以至于自己毫无还手之力的火器的?
“轰!”又是一声巨响,伯颜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身侧的主帅营帐被直接炸飞,曾经飘扬着的黑色将旗抛上了天空,又狠狠的摔落在鲜血和泥浆当中。
这个时候伯颜感觉自己更应该庆幸,南蛮子已经炮轰了足足两刻钟,可是自己还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看着麾下儿郎惨叫着奔跑。
“这样下去不行。”张弘范皱着眉头。虽然他知道只能这样下去,却也总想着尝试改变愈发不利的场面。毕竟鹿门山是蒙古在临近襄樊的地方仅剩的据点,如果鹿门山失守了,也就等于在第一次襄阳之战以后。十多年付出的努力和心血全都付之东流。
“能够凭借的,也就只有鹿门山本身的险要和营寨的坚固了。”伯颜在他身边淡淡说道,幸好这一会儿没有炸药包落在他们两个附近,否则这么小的声音根本听不见。
张弘范苦笑着看了看前面,实际上营寨并不坚固。虽然厚重的寨墙能够阻挡宋军火器一时的轰击,但是张弘范很清楚,也就是阻挡一时的轰击罢了,只要宋军集中火力,很快就能够把所有的寨墙轰塌。而地形的险要······大多数的士卒现在都已经疲于奔命,谁还在意沿着山坡冲击的宋军士卒?
就在这时,炮击突然间停了。
伯颜一怔,旋即抽出佩剑:“快,投石机,弓弩手!南蛮子这是要冲上来了!”
其实不用他喊。众多蒙古士卒们在从头晕目眩的炮击中回过神来,就已经意识到山下的南蛮子是要发动攻击了,虽然他们对于挡住南蛮子已经没有丝毫的信心,但是依旧没有畏惧的向前冲。就算是自己战死在这里,也得杀上那么几个南蛮子。
人活一世,不就是图个够本么!
然而张弘范却是脸色大变,猛地把伯颜扑倒在地:“不好,这是南蛮子的诡计,他们的火器不可能只发射这么短时间!”
还不等伯颜回过神来,张弘范就已经把他推到旁边的泥坑中。蒙古在鹿门山的两员主帅狼狈不堪的在泥泞中打滚。伯颜脸上都是泥点,还没有来得及呵斥近在咫尺的张弘范,就听见了沉闷的响声。
紧接着,无数的炸药包从他们的头顶上呼啸着飞过。爆炸声再一次拔地而起,只不过这一次更加的急促而密集。伯颜看着已经蒙上一层粉红色血雾的天空,看着身上满是红色的泥泞,轻轻吐了一口气。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庆幸刚才没有跟着一起往前冲,还是应该悲哀有更多的麾下儿郎在炮火中永恒的倒下。
张弘范晃了晃脑袋,苦笑着爬起来:“必须要突围了。一直在这里耗着根本就是自取灭亡。”
伯颜也顾不上身上满满的泥泞,站起身来,眼前的景象让他感觉自己的心仿佛都被揪了出来。前面密密麻麻都是蒙古士卒的尸体,还有无主的战马缓缓走着,轻轻哀鸣。粗略一看还好,如果再走近一些,会发现大多数的尸体都不是完整的,地上散落着血肉碎块。
在刚才那一次突如其来的炮击中,冲在最前面的数千士卒,现在已经找不到一个能够站起来的了,毕竟他们刚才实在是太过密集,而南蛮子的火器仿佛是已经算准了一般,集中落在营寨到寨墙的这一小片空地,甚至抹去了这一片土地上所有突出的岩石。
“突围,谈何容易。”伯颜缓缓踩着松软的土地,也不知道是被炸松软的,还是因为浸染了太多的鲜血,“现在山南山北都是南蛮子,而且必然是严阵以待,某甚至以为南蛮子根本没有打算进攻营寨,他们不过是摆好了阵势等着我们突围。”
张弘范轻轻吸了一口凉气,南蛮子到底还有多少这种威力巨大甚至胜过震天雷的火器?难道两万精锐的蒙古骑兵就真的要以这种最窝囊的方式全军覆没在这里么?
“启禀将军,南蛮子攻山了!”一名士卒快步跑来,“足足有上万人,估计不一会儿就能够到达寨墙下面。”
张弘范下意识的看向伯颜,只不过让他诧异的是伯颜目光中流露出惊喜的神情:“攻山?攻山好!传令下去,所有将士给某集结,不准靠近寨墙!”
“难道要在这个时候突围?”张弘范急忙说道,有些焦急,“南蛮子攻山必然是弓弩手在后集中掩护,此时突围的话岂不是把将士们全都暴露在弓弩之下?”
伯颜目光炯炯:“就算是暴露在弓弩之下。那也别无选择。毕竟某估计现在应该还能够集结起来六七千将士,凭借这些人以及地势的高峻,如果咱们想要杀出一条血路,还没有谁能够拦得住!更重要的是南蛮子走错了一步。他们不应该攻山的。”
“你是说他们选择攻山说明······”张弘范若有所悟。
伯颜点了点头:“说明他们的火器已经没有了,咱们的机会来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快步走向不远处的马厩,里面的战马大多数都已经跑掉或者死于炮击,不过好在还有那么几匹战马。伯颜的亲卫早就已经没有了踪影。倒是他刚才站立的地方多了很多大坑,那些亲卫十有八九已经成为了大地的一部分。
张弘范想了想,猛地从地上抄起一面旗帜,虽然旗杆已经折断,而且黑色的旗面上满是泥泞,但是依旧能够依稀辨认出这是伯颜的将旗,仿佛下定决心,这个刚刚从安阳滩战场逃出生天的年轻骁将飞快的跟上伯颜的身影。
一面黑色的旗帜随之迎风舞动,原本混乱的蒙古士卒,终于找到了他们期盼已久的主心骨。让伯颜欣慰的是。聚拢在将旗周围的士卒还有近万人,其中五六千都有战马,这些骑兵之所以还坐骑,主要是因为他们作为突击冲进营寨的宋军士卒的最后力量,被布置在营寨的最后方,位于大多数飞雷炮的射程之外,以至于除了战马受惊之外,并没有太大损失。
呼啸的箭矢已经越过了寨墙,只不过这一次宋军倒是失算了,寨墙后面的空地上已经只剩下尸体。倒是有那么几名颤颤巍巍站起来的士卒,见证了这箭矢的洗礼。
紧接着是“轰!”的一声,本来就已经摇摇欲坠的寨门彻底倒塌,因为没有蒙古士卒的阻拦。所以宋军来得很快。只不过让冲入营寨的将士们震惊的是,营寨的前方除了无边无际的血色天地之外,并没有蒙古步骑的身影!
“不好,鞑子从另外的寨门突围了!”一名天武军都头顿时回过神来,“迅速告诉后面的弟兄们。”
“都头,那咱们怎么办?”他身边的十将看着眼前的景象。忍不住有些反胃。虽然安阳滩的惨烈大家都已经见识过了,但是再一次身临其境,依旧难以避免恶心的感觉。
脚下的土地踩下去,都能够泛出血红色的水,也不知道这是多少人的鲜血汇聚而成的。
皱了皱眉头,都头指着前方:“咱们继续向前冲,毕竟咱们都的任务是占领鹿门山营寨,不是追击蒙古鞑子步骑。”
只不过不等那名十将回答,上百支箭矢已经呼啸着迎面扑来!好在宋军士卒早就已经有所防备,盾牌手飞快上前,而弓弩手则是对准箭矢来的方向扣动扳机。
前方稀稀落落的营帐或者说是营帐残骸后面,数千蒙古步卒呐喊着冲出来,每一个人都是满身血污,几乎只剩下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颜色。如果不细细看,还以为这是从地底、从血池中钻出来的怪物。
“蒙古鞑子!”一名士卒惊讶的喊了出来。
“不过就是些步卒罢了,不足为虑。”都头冷声说道,“射住阵脚!”
他已经看得很明白,这些呐喊着冲过来的蒙古步卒甚至有的手上只有一把短刀,如果用狼狈不堪、乌合之众来形容,倒是更合适。也不知道这些家伙是怎么在刚才那么猛烈的炮击中生存下来的。
对付这样的家伙,几百人已然足够。天武军弓弩手毕竟都已经经历过不少阵仗,可不会被这几千人给吓住,密集的箭矢呼啸着扑入人群中,而大多数的蒙古士卒并没有盾牌的遮挡,或者说他们的盾牌早就不知道扔到那里去了。
每一次齐射都有无数的人影倒下,而更多的蒙古步卒确实没有丝毫的畏惧,依旧向前迈动脚步。
都头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旋即定睛细看,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凉气。这些蒙古步卒不仅是缺少兵刃,而且大多数人拿的都是雪亮的马刀。也就是说这些并不是之前自己对付的蒙古汉家步卒,而是没有了战马的蒙古骑兵!
虽然没有战马,但是蒙古骑兵依旧毫不畏惧的向着他们的敌人发动决死的冲锋,这样的事情那些蒙古汉家步卒是根本做不到的。
这些麻烦了!都头心中暗暗懊恼。急忙大喝:“长矛手向前,盾牌手掩护不能使鞑子把咱们赶出去!来人,速速向后方求援!”
“启禀都头!”还不等都头说完,一名士卒就已经快步而来,来的相当是时候。“蒙古鞑子的大队步卒同时在几个寨门发动冲击,而鞑子骑兵则是在西侧绕过寨墙直接突围,一时半会儿恐怕没有援兵了,山下弟兄都忙着阻拦鞑子骑兵去了。”
“妈的!”都头忍不住骂了一声,还真是晦气,没有想到这营寨中的蒙古鞑子竟然如此硬气,倒是出乎意料。这些在各个寨门发动决死冲击的蒙古士卒,根本就是打算用自己的战死来为那些还有战马的袍泽们换取生存的机会。
不等都头回过神来,前面的蒙古士卒已经狠狠撞在宋军长矛上、撞在那一面面盾牌上。以数百人面对数千人,单纯比拼血肉和力气。天武军根本支撑不住。毕竟他们虽然不怕死,但是他们的对手已经做好了战死此处的决心。
一面面盾牌被轰然推倒,后面的宋军弓弩手不得不仓皇后退,而几名天武军都头脸色铁青的带着最后的轻甲士卒扑上去。他们很清楚,一旦被蒙古鞑子撕开防线,那么就等于给他们一条生路!
这是绝对不允许的,天武军怎么能在眼皮子底下放走一群甚至连战马都没有了的敌人?
“突火枪!”一名虞侯飞快的打马冲过来,他的身后十名突火枪手同时点燃了火器。
沉闷的响声伴随着密集的弹幕扑过去,一排一排的蒙古士卒无声倒下,脸上的表情狰狞而扭曲。谁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又有着怎样的愤怒。
“杀!”几名都头浑身鲜血,仿佛心底的怒火都已经被点燃,带着长矛兵死死堵住缺口。然而更多的盾牌在蒙古士卒接二连三的撞击下不支倒下。更多的长矛手因为贯穿了太多的躯体而不得不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中的枪杆猛地折断。
毕竟数百人抵挡上千人,实在有些吃力。不过好在大队的天武军步卒已经从营寨另外一侧飞快的推进,一面面赤色的旗帜迎风舞动,直接冲进蒙古士卒的侧后方。
“儿郎们,随某冲!”江镐纵马冲在最前面,后面天武军前厢的骑兵显然已经憋了很久了。追随着他们的指挥使拼命突击。后面大队天武军士卒怒吼着向前。
“前面是哪个厢的弟兄?!”江镐猛地一刀砍去一名蒙古士卒的头颅,冲着堵在门口的天武军士卒喊道。
“后厢!”那名带着突火枪手匆匆赶到的虞侯朗声喝道,“前面可是前厢江都指挥使?”
“鞑子骑兵呢?!”江镐撞开几名蒙古士卒,朗声喝道,声音中显然已经带着怒意,因为他和王进的争执,导致叶应武把他们两个给弄到了最后面掠阵,结果等到江镐带着人手急匆匆冲上来的时候,只看见营寨中拼命进攻的蒙古步卒。
“鞑子骑兵从西侧山门突围,我家都虞候已经带着人追去了!”那名虞侯苦恼的说道,蒙古鞑子这一次牺牲所有步卒,为仅剩的骑兵搏得最后的生存机会,的确出乎他们的意料。早知道当初就各厢一起攻山了,现在凭借后厢的人手想要堵住蒙古骑兵实在有些困难。
江镐脸色一变,飞快的调转马头:“中计了!儿郎们,随某从南面山门杀出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