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次晕倒已经快一个月,顾如玖自己都快忘了,可是晋鞅与身边伺候的人却各个都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个易碎品似的。平时对她几乎称得上千依百顺的晋鞅,甚至在她吃食上也进行了管制。
“你别理我。”顾如玖猛摇着扇子,她不想跟晋鞅吵架,但是心里又闷着一团火气,所以便坐到旁边角落里,不想看晋鞅。
见她生气,晋鞅忙上前劝道:“你别恼,这冰吃多了对你身子不好。”
“上个月还好好的,怎么到了现在就这不好那不妙了,”顾如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以前笑笑就过去的事情,这几天变得格外在意起来,甚至连脾气都变得格外的火爆,“你别跟我说话,看着就烦。”
说完这话,顾如玖就觉得不对,她伸手捂着脸,声音有些疲倦:“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总是……”
“我知道你只是心情不好,”晋鞅见她脸色看起来有些白,也不介意她方才那句话,把她拥进怀中轻轻拍着她后背,缓解她的情绪。
“陛下,娘娘,御医来给娘娘诊脉了。”秋罗进屋后,发现陛下与娘娘之间气氛有些不对劲,也不敢多言。
“让他进来。”晋鞅放开顾如玖,弯下腰平视着坐在贵妃榻上的顾如玖,“好啦,别生气了,被御医看到你生气的丑样子怎么办?”
“你才丑!”顾如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然后有些歉疚的握住晋鞅的手,心里却暗暗有些担忧,自己到底怎么回事,最近几天脾气怎么这么差。
前些天晋鞅也是管着自己吃食,她也没像现在这个样子啊。
御医进来后,便向帝后二人行礼,努力不让自己的目光落到帝后相握的手上。
赵御医他最近才升任来的,他以前专攻妇科,刚升任为御医时,他还有些奇怪,陛下一个大老爷们,还需要妇科医生?
今天乾坤宫的太监总管找到他,让他给皇后娘娘诊脉,他才明白过来,他能做御医,不是因为皇上需要,是皇后娘娘需要。
第一次见到皇后,对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媚颜倾城,反而长得十分甜美,尤其是脸颊上的那对酒窝,让她看起来既纯洁又显小,就像是应该让人捧在手心娇宠着的小姑娘,若是让她伤心半点,就会让人产生罪恶感。
这位大丰朝第一个住在乾坤宫的皇后,是个让人见了后起不了厌恶之心的人。
“你是新来的?”顾如玖见这个太医大约三十余岁,倒是比其他御医看起来年轻不少,“以前好像没有见过你。”
“回娘娘,微臣是前几日调任过来的。”赵御医恭恭敬敬的垂首答道,“请娘娘伸出右手。”
待皇后娘娘伸手,他便看到一只莹白如玉的手腕,手腕上戴着一只双缠纹玉镯。能把玉镯做成藤蔓缠绕的样式,又细又精致,不知道要费多少工夫,不过皇后娘娘戴着却格外好看。
顾如玖见赵御医盯着自己镯子瞧,才惊觉过来这镯子搭在手腕处,会影响他诊脉,便把镯子往上拨了拨。
赵御医朝她拱了拱手,然后把手帕搭在皇后手腕上,小心的摸脉。
脉搏流利,似有圆珠滚落玉盘之状。
赵御医把两只手都摸脉后,收起手帕:“请问娘娘,进来可有食欲不振或是痰淤之状?”
顾如玖摇头:“并无。”
赵御医面上露出一丝笑意,朝晋鞅与顾如玖深深一揖:“恭喜陛下,恭喜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怀有将近两月的身孕。”
“你说什么?”顾如玖有些懵,有些反应不过来。
“娘娘,您腹中已怀有龙嗣。”赵御医以为皇后娘娘已经欢喜过度了,便又有重复了一遍。
顾如玖呆呆的摸了下肚子,有些茫然的想,难怪这个月的月事到了今天都没有来,难怪她最近总是觉得热,总是觉得心烦,原来是因为肚子里多了个生命。
晋鞅见久久还愣着,便赏了赵御医,让他退下后才转身对她道:“久久,你怎么了?”
“你最近老是管着我吃食,是不是因为这个?”顾如玖扭头去看晋鞅,表情仍旧很懵。
“原本御医还不确定,我又怕告诉你后结果发现没有怀孕,会影响你的心情,所以才瞒着你,”晋鞅蹲在她面前,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是我没有考虑妥当,让你这几日心情不好。”
顾如玖茫然的摇头,她就要做母亲了?
好像还有些反应不来。
见她这个样子,晋鞅笑着道:“别担心,我陪着你呢。”久久初次有孕,年纪又小,感到茫然甚至是害怕都挺正常的。
别说久久,就连他自己内心也十分的担心,已经偷偷看了不少关于生子的书籍,然后发现女人在生子时,犹如一脚踩在鬼门关上,于是……更加紧张了。
顾如玖呆呆的点头,感觉自己什么火气都没了,只剩下懵。
紫宸殿的宫侍却都很高兴,皇后娘娘有了身孕,这可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他们不仅得了陛下与娘娘发现来的赏赐,就连白公公、何公公、秋罗姑娘这些御前红人,对他们这些下面的人,笑容也多了起来。
皇后娘娘有了身孕,这是皇室的家事,也是国家大事。原本上蹿下跳着说皇后独霸皇上,却没有半分喜信都没传出来的官员,这会儿彻底哑火了。
宫里某些颇有姿色的宫女也忍不住起了心思,皇后娘娘有了身孕,陛下定不会与皇后同房,这是不是代表着她们有机会了?
事实证明她们想太多。
皇后有了身孕,后宫事务便再度交由太后管理。太后对皇后娘娘有多好,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大家的心思还没来得及显露出来,太后娘娘就发话了,但凡有惹得皇后娘娘不快的宫侍,轻则赶出皇宫,重则杖毙。
周太后见顾如玖有了身孕,但是胃口没有变差,反而变得很好,于是松了一口气。女人坏孩子最遭罪,有吃不下饭的,有闻到饭菜味道便吐的,还有睡不着觉的,这一番折腾下来,人都要老上好几岁。
久久有福气,怀上孩子也不折腾,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有了身孕,最重要的就是心情愉快,”周太后拍着顾如玖的手,“前三个月不易运动过度,你若是待得闷了,就在乾坤宫附近转转就好。”
这后宫虽只有久久一个皇后,其他太妃都送走了,但人心难辨,还是小心为上。孩子掉了难过不说,母体受损伤更是一辈子的事情,吃再好的东西也补不回来的。
顾如玖点了点头,知道自己怀孕这件事已经过了好几天,她已经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所以太后说,她就静静的听着。
“寒凉的食物尽量少用,不然对你身子不好,”周太后见久久一副小姑娘模样,就已经有了身孕,忍不住叹了口气。
当年久久满月的消息传到宫里的时候,仿佛还在眼前,哪知道眨眼竟是十六年过去了。
“王爷,事情成了,”一个貌不惊人的男人垂立在瑞王跟前,“现在消息虽然还没传进京城,但是应该快了。”
“事情怎么拖了这么久才完成?”瑞王不满的皱了皱眉头。
“属下怀疑孙太妃心里已经有所戒备,属下安排人在她吃食里用药,她都避开了。后来实在没有办法,属下才在临安别宫外安插了几名弓箭手,只要孙太妃一下马车,便射杀了她。”
瑞王先是皱眉,随后又平静下来,“这样也不错,先帝的女人被当今赶到临安别宫,结果太妃被歹徒刺杀,当今陛下这仁德之名,大概是保不住了。”
孙氏活着已经没有多大的用处,但是死了却还有些用。
“王爷,”一位长随匆匆走进屋内,“王爷,宫里传出消息,皇后有孕了。”
“什么?”瑞王面色大变,“不是说晋鞅身体虚弱,不易让皇后有孕吗,皇后怎么就怀上孩子了?”
长随不敢说话,因为这个问题完全无解。
他又不是皇帝,又怎么知道皇后为什么会怀孕。
“把孙太妃受刺杀的消息闹大,闹得越大越好。”瑞王冷笑,既然他不高兴,怎么也要膈应一下司马氏那个贱人的儿子。
想到司马氏那个贱人当初拒绝了他的求婚,反而嫁给了诚王那个窝囊废,瑞王脸上露出了既快意又扭曲的神情。
也不知道司马氏当年病逝的时候有没有后悔过?诚王懦弱无能又好色,还偏听偏信,实在算不上一个男人。他不过是让人随便传了两句晋鞅长得像他,诚王便开始怀疑司马氏与他有私,甚至任由继室磋磨晋鞅。
没脑子到这个地步,难怪一辈子都活得浑浑噩噩,到死都没有清醒过。
顾如玖有孕的消息传到顾家后,杨氏便在屋子里转了无数圈,她与顾长龄都睡不着,先是想着女儿有了身孕,终于把朝臣的嘴给堵上了。然后又觉得女儿有了身孕后,一定很辛苦,想到那些因为生孩子而丢了性命的,孙氏与顾长龄更是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管是男是女,一定要健健康康的,”烛火下,杨氏坐在床头,忍不住道,“千万别像瑞王那样。”
“对对对,”顾长龄跟着点头,“生产的时候,不折腾他母亲最好。”
“出云真人不是说我们家姑娘有福气吗?”杨氏双目灼灼的看着顾长龄,“有福气的话,定是什么罪都不受的。”
顾长龄跟着点头啊点头。
这会儿他也不介意什么鬼神之说靠不靠谱了,只要说他女儿好的,他就全部接受。
父母对子女爱之深,已经考虑不到若是生出来是个男孩,十有□□是太子这件事了。
他们首先关心的是女儿,女儿一切无恙后,他们才会想到外孙这种事。
皇后有孕这件大喜事让京城百姓津津有味的谈论了将近半个月,甚至已经有人开局赌皇后这一胎是儿子还是女儿了。
直到孙太妃遇刺这个消息传进京城,皇后有孕的热度才降了下来。
孙太妃遇刺了?
而且还是在临安别宫外遇刺的?
歹徒够嚣张,也够心狠手辣,可是他们杀一个太妃有什么意思?
很快民间又传出,孙太妃与当今皇后关系不太好,还闹过不愉快。这次太妃们迁往临安别宫,也是因为皇上容不下这些太妃。
对于爱看热闹的老百姓来说,真相往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有热闹可以瞧。
这些流言一经传出,就有不少人开始八卦,皇后与太妃是如何不和的,如何发生口角的。
流言把孙太妃与皇后之间的言语冲突说得活灵活现,仿佛他们就在现场似的,最重要的是,他们口中的太妃与皇后,与村口吵架的女人毫无差别。
实际上这些编的天花烂坠的民间版后宫争斗故事,在稍微有些见识的人听来,都觉得十分可笑,但是架不住民众基础大,脑洞清奇,所以孙太妃之死,就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新谈资。
或许大家都知道皇后身份贵重,又怀有子嗣,并不敢对皇后中伤太过,更不敢直说太妃是皇后害死的。但尽管这样,流言仍旧对帝后产生了影响。
晋鞅有心瞒着顾如玖这件事,可顾如玖并不是傻白甜,所以很快就知道了孙太妃遇刺一事。
孙太妃遇刺,她第一个想到的怀疑对象就是瑞王,不是她对瑞王有偏见,而是在所有人中,瑞王最可疑。至于那些与孙太妃进行过宫斗活动的太妃太嫔们,反而疑点并不多。
“宸君,如果背后凶手是瑞王,那你要小心他在背后中伤你或者我,”顾如玖眼珠子转了转,“如果你不介意抹黑先帝一点点形象的话,我大概有个好主意。”
晋鞅没有想到久久竟然猜想得如此准确,见久久一脸神秘,他便做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
“对于老百姓来说,最感兴趣的还是那些感情纠葛,你喜欢他,他喜欢她,来来去去便能产生多少恩怨情仇,”顾如玖一脸感慨道,“爱情才是永远的故事主题。”
“比如说瑞王当年深爱着孙太妃,先帝亦对孙太妃有情,孙太妃身为世家女子,在情爱之事上,必是十分的矜持。只可惜瑞王虽心系孙太妃,却又嫌弃孙太妃乃是庶出,不愿提亲。孙太妃伤心之下,便进宫做了先帝反而妃嫔。瑞王因身体残疾,以为孙太妃是瞧不起他才给先帝做了妃嫔,于是因爱生恨,最后终于派人刺杀了孙太妃。”顾如玖讲了一个故事梗概,然后道,“这个故事一传出去,肯定吸引人的眼球。”
先帝这人吧,一直不太得民心,他活着的时候,没干多少有益处的事,死了让百姓八卦一下,也算是发挥余热。
瑞王与孙太妃的那些过往,并不是无人知晓,只要流言一出,自然会有人扒出前程往事,并且在这些前程往事里添油加醋,描绘出一则可歌可泣虐心虐身,狗血与阴谋齐飞的爱情故事。
晋鞅听着顾如玖随口胡诌的三角恋情蓝本,内心一股敬畏之情油然而生。这故事看似纠葛不断,缠绵悱恻,实际上把瑞王黑成煤炭了。
至于先帝的名声……
一个昏君还要什么名声?
第二天早朝,晋鞅便对孙太妃遇刺一案表示了震怒,召护卫队的队长,以及当时离孙太妃最近的钱太妃回京盘查,然后又派大理寺与刑部官员前去临安现场调查。
“太妃遇刺,朕十分的痛心,也十分的震惊,此案不彻查,天下谁人能够心安?”晋鞅看着朝堂上的众人,“众卿心里又何安?”
今天太妃可以被刺杀,明天就有可能是你,也有可能是他,你说怕不怕?
朝臣也想到了这一点,于是对孙太妃一案的态度变得积极起来。
查,必须查,查不出来让人无法安心,谁也不想过一出门就提心吊胆的日子啊!
“哐!”瑞王把手里的茶杯砸到地上,若不是他站不起来,他恨不得把跪在自己面前的人踢上几脚。
“不是说让你们把话题往皇帝跟皇后身上引,怎么现在全都在说本王?”诚王气得面色通红,一张俊脸也变得扭曲。
什么叫因为他身体残疾,所以只是表面文雅,实际内心扭曲?他会因为孙氏成为先帝的妃嫔而因爱生恨?
别说他根本没把孙氏看在眼里,就算他对孙氏有几分情意,也不会所谓的因爱生恨。女人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闲暇时逗趣的玩意儿,若是为了女人要死要活,还算个什么男人?
这也是他看晋鞅最不顺眼的一点,堂堂皇帝,在个女人面前小意殷勤,哪还有帝王的威仪与男人的气魄?
这样的男人有什么资格做皇帝,还不如他的孩儿来做。
实际上早在六年前,他就没有想明白,太后为什么会选从小到大没有名士指导的晋鞅为皇帝,而没有选他的三个儿子。
按理说,他有腿疾,王妃也只是普通世家出身,选他的孩子应该更放心才对。
顾如玖猜得没错,老百姓最感兴趣的不是皇后与太妃关系好不好,毕竟太后才是皇后的正经婆婆。这男男女女的情爱纠葛,可别两个女人之间有矛盾有意思多了。
原来瑞王与孙太妃当年还有过那么一段,这可真是洗刷了大家的认知。
很快就有一些听朋友说,听我家二十年前在孙家做过事的七舅老爷说之类的人站出来,他们信誓旦旦的表示,当年孙太妃与瑞王确实有感情,而且感情还非常深厚之类。
什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什么夜夜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那是何等的缠绵悱恻,感动人心。
谁知道瑞王竟如此势力,竟因为孙氏乃是庶出,而心生犹豫呢?
听完这个故事后,女人觉得瑞王就是个大渣男,男人觉得瑞王拿不起放不下,既然你瞧不上人家出身,不娶就不娶呗,别人嫁给先帝了,你又觉得人家是瞧不起自己有腿疾,好的坏的都被你说了,你脸这么大,不如扶摇直上九千里?
是男人压根干不出这种事啊?
看热闹不嫌事大,瑞王被一盆盆的脏水泼来泼去,泼得京城大部分百姓都觉得此人是个大渣男,并且孙太妃之死,肯定跟瑞王脱不了干系?
什么,你说让大家拿证据?对不起,听不见,反正凶手是瑞王就对了!
“哈哈,”听完外面的那些传闻,顾如玖眼泪都快笑出来了,“还是群众有想象力。”
究竟是哪个人才想出瑞王曾经抱着孙太妃香囊嘤嘤哭泣情节的,她不是瑞王,都要觉得瑞王如果听说这个版本的流言,大概会被气死。
笑过之后,她又觉得有些替孙太妃感到不值。人生短短几十载,先是错付芳心给一个心机深沉的男人,然后又嫁给了一个更加不靠谱的男人,然后又死在所爱之人的算计中,实在是……
她想象不到孙太妃究竟对瑞王抱着何等的感情,才会愿意为他用尽计谋,甚至不惜跳出来,与晋鞅跟她作对。
孙太妃不傻,不会不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更不会不知道,作为太妃只有低调才能有更好的日子过。
可是她偏偏为了瑞王跳出来了,先是利用宫女试探她的性格,又是利用宫女勾引晋鞅,再然后故意装作闹鬼想把她引到宫中旧事上,见事情不成,又装病来拖延去临安别宫的时间。
既然遇到的男人都不是良人,何不多爱自己的一点,为了这样的男人奉献自己一切,甚至连命都送了,真的值得吗?
顾如玖不知道孙太妃有没有后悔过,但是她心里却有些难受,仿佛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怎么了?”晋鞅见她笑着笑着,脸色有变得不太好,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忙担心的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摇了摇头,看到晋鞅眼底毫不掩饰的关切,露出了笑容。
“我就是觉得,瑞王挺让人讨厌的。”
晋鞅立刻点头:“我也这样觉得。”
心下有些愉快的想,下次瑞王进宫,久久肯定不会再盯着他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