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谁派你来的?”何明翘着腿坐在椅子上,懒洋洋的端着茶杯喝了一口,瞥了眼跪趴在地上的宫女,脸上的笑意带着嘲讽。别的宫女靠近陛下,或许是为了荣华富贵,这位嘛用意倒是不好说。
大晚上的模仿皇后娘娘的走路姿态不说,还能恰好知道皇上会在哪出现,这可不是一般宫女可以做到的。
如今皇上在朝中越来越有威望,朝上不少人都起了别的心思,只不过有人是想尽手段引得陛下注意,而有些人就打算把女人往宫里送。
在何明看来,这些想靠裙带关系稳固地位的人,实在是世家的耻辱,这样的家族就算能风光一时,也不能风光一世。
跪趴在地上的宫女没有动,更没有说话。何明也不在意,他放下茶杯,挑眉道:“你不愿意说也行,正好宫里用刑的太监也能有机会多练练手艺。”
宫女全身痉挛了一下,显然是何明这句话勾起了她身体中痛苦的回忆,让她不自觉就有了这种反应。
见到她这种反应,何明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似乎很满意她这个样子,“行了,就这样吧,咱家也没有这么多时间陪你废话。”
旁边的几个太监点头哈腰的把何明送出了慎行司,回头再看看不识趣的宫女,脸上带着残忍的快意。
这般如花似玉的女人,落在他们手里,简直让人再高兴不过了。
“陛下。”何明回到御书房,朝晋鞅行了一个礼。正在给晋鞅研磨的白贤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招了吗?”晋鞅头也不抬的问。
“奴婢无能,”何明请罪道,“这个宫女嘴十分的紧,想来有把柄在幕后之人手上。”
“她幕后之人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紫宸殿里里外外要清理一遍了,”晋鞅抬头看着何明,“朕要保证皇后平安无事!”
“请陛下放心,现在皇后身边伺候的人,奴婢已经细查过他们祖孙四代以及亲戚友人来往,绝不敢让任何一个可疑的人靠近娘娘。”何明知道皇上有多看重皇后以及皇后娘娘腹中的孩子,所以在皇后娘娘安全方面,下了很大的苦工。
“那就好。”晋鞅放下笔,长叹一口气道:“朕似乎有些日子没去谨行宫了?”
何明不自觉的挺直了背脊。
谨行宫仍旧是破旧衰败的模样,晋鞅走进宫内,闻到里面的霉臭味,皱了皱眉。
蓬头垢面的祁连看到晋鞅进来,竟是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尊贵的皇帝陛下,怎么来这种肮脏的地方了?”
现在的祁连哪还看得出一国之相的模样,黑乎乎的脸,满是污垢的头发,还有看不出原貌的衣服,这样子与街头上的乞丐并无区别。
“带他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晋鞅皱了皱眉,然后道,“朕下午再来。”
祁连原本还想讽刺几句,可是想到难得有机会洗澡,他又把嘲讽的话给吞了回去,就怕引得晋鞅不快,这难得的机会也飞走了。
换了三桶水,祁连才把身上洗干净,换上太监扔给他的衣服,他也不嫌布料不够好,披散着头发站在有些简陋的屋里,只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这才有个人样,”白贤走进屋,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一碗白白的米饭以及一只有些油腻的烧鸡。
若是在九个月前,他是绝对看不上这种东西的,可是这个时候,他仅仅是看了烧鸡一眼,嘴里就忍不住自动分泌唾液。
等白贤把托盘放下,他也顾不上形象,挽起袖子便拿着烧鸡啃了起来,连自己湿哒哒的头发粘到烧鸡腿上,也来不及撩开。
见到他这吃相,白贤忍不住回想当初这位代表高罗国出使大丰时,是何等的风度翩翩。可见风度礼仪这种东西,都是要在吃饱喝足的情况下才能做到完美,若是连吃喝都成问题时,谁还在意这个呢?
整只烧鸡吃了一大半后,祁连才慢下速度,他吮着手指上的油脂,看着白贤道:“说吧,陛下究竟想要我干什么?”
关押了他这么久,吃的是猪食,喝的是生水,洗澡换衣服更是想也别想。现在突然给他这么好的待遇,要说是没事,他怎么也不会相信。
“陛下的心思,咱家又怎么能知道,”白贤皮笑肉不笑道,“祁连先生不要着急,等陛下来了后,你自然就知道了。”
知道自己在这个太监面前得不到什么消息后,祁连干脆埋头大吃,把烧鸡跟米饭吃得干干净净以后才擦着嘴道:“这里……恐怕是皇宫某个被闲置的宫殿吧?”
当初皇后能够轻易的来看司马香,皇帝更是随意出入这里,说明皇帝根本不怕泄露行踪,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这里十有八/九就是皇宫内部。
白贤笑眯眯道:“祁连先生果真聪明。”
“不是我聪明,是你们压根没打算掩饰。”祁连刚被带进暗牢的时候,人还是晕着的,哪里知道别人把他带到了何处,直到后来司马香也被带了进来,他才大概猜到自己身处在何地。
没有他在,高罗国内部恐怕早就乱成了一团糟,也就更别提入侵大丰了。谁会想到,他身为一国之丞相,会被关押在这种地方?
听到他这么说,白贤也不反驳,仍旧笑眯眯的站在一边,仿佛不是在看管他,而是在伺候他一般。
祁连心想,难怪能在帝后面前都混得开,这样的人很聪明。
此时的紫宸殿内,菜香阵阵,晋鞅见顾如玖打了好几个哈欠,忍不住问,“又困了?”
“嗯。”顾如玖放下筷子,接过宫女递来的杯子漱了口,揉着额头道,“我先去睡会儿,东西留着我醒来后再吃。”
晋鞅放下碗筷,陪她到了内室,见她躺下就睡着了,忍不住无奈的笑了笑,替她放下纱帐后,才转身离开。
“陛下……”见到晋鞅出来,伺候的太监小心的看了眼饭桌,不知道该怎么办。
“撤了吧,”晋鞅看也不看桌上的饭菜一眼,径直走了出去。何明见状,立刻跟了上去。
出了紫宸殿,何明看天色有些不对,小声道:“陛下,这天儿看起来好像要下雨了。”
晋鞅抬头看了看,只见天际乌云蔽日,阴沉沉的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这让他想到当年自己为了能够进京,想尽办法让传旨的大臣看到了自己。那天的天气似乎也是这样,他为了躲过继母拍下来阻拦他的人,钻洞,爬树,跳墙,什么方法都用了。
临到要出现前,还特意换下外面那身脏污的袍子,努力让自己显得干净上进,但是生活得却不如弟弟妹妹们好的样子。
“陛下?”何明见晋鞅脸色不太好,有些担忧的看着他。
晋鞅眼睑微动,把手背在身后:“去谨行宫。”
谨行宫偏殿,祁连已经拉了好几次的肚子,现在腹内空空,总算消停下来。太久没吃油腻的东西,肠胃竟然受不了了。
他全身乏力的坐在破旧的椅子上,看了眼角落里毫无表情的白贤,扯着嘴皮道:“白公公好涵养。”
现在的他如此狼狈,白贤竟也能稳得住,不仅没看他的笑话,还让人给他熬了碗止泻药喝,这么好的态度,简直让他不适应了。
白贤刚要说话,突然听到外面隐隐约约有脚步声传来,他表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看也不看祁连,便转身迎了出去。
祁连正在奇怪,不到片刻就见晋鞅走了进来,而白贤正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难怪能做帝王的心腹,隔着这么远都能分辨出皇帝的脚步声,这本事一般人还真比不上。
晋鞅见祁连面色惨白,腿还打哆嗦的模样,也没有问原因,直接开口道:“朕今日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祁连潜意识觉得这件事与他有关。
“朕决定重审当年皇子被林妃毒害一案。”晋鞅面无表情的看着祁连,“若是此案当真与林妃无关,朕不仅还林家清白,并且让林妃葬入妃陵,受后人香火,而不是在外面做一个孤魂。”
祁连神情微动,半晌才道:“事情过去了那么久,你怎么查?”
“这个世间只有不想查的案子,没有查不出来的案子,”晋鞅勾了勾嘴角,“朕只想知道,你是否希望林家沉冤昭雪。”
祁连嘲讽笑道:“便是我们林家沉冤昭雪又能如何,我们林家上下上百口性命也回不来了,你们晋氏一族的嘴脸真让人恶心。”
“冤枉林家的人是先帝,不是朕,”对于祁连骂晋氏一族的话,晋鞅根本不在意,在他看来,先帝以及某些晋家人,行事确实有些恶心人,祁连也没有骂错,“至少千百年后,你们林家在史书中留下的是蒙冤而亡,而不是因为毒害皇子被满门抄斩。”
片刻沉默后,祁连极力压制着心头的激动:“你不怕旧事重提,让太后难过?”
风起,偏殿里破旧的窗户被吹得啪啪作响。
晋鞅看着在风中摇来晃去的破旧窗户,语气平淡道:“朕只是不想让当年的孩子不明不白就没了。”
“呵,”祁连冷笑一声,对晋鞅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嗤之以鼻,“说吧,你想我做什么?”
他这话出口后,晋鞅抬头看着他。
祁连看到,这双足以让无数男人嫉妒,让无数女人疯狂的眼睛里,掩藏着无数的野心与杀意。
“我要你站出来指证瑞王勾结外敌。”
“仅此而已?”他眯眼看着晋鞅,并不相信事情会这么简单。他这个已经失踪的高罗国丞相突然站出来指证瑞王,可不仅仅是两句话的事情。
晋鞅突然勾起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除了这个外,你还有什么用处?”
祁连觉得自己人格受到了侮辱,想要反驳时,晋鞅已经出了门。
“哎唷,我……”祁连觉得自己有些想说脏话。
“祁连先生,”还留在原地的白贤突然开口道,“您近日就住在此处。”
祁连回头看了眼这个屋子,桌子椅子床都有些破旧,但是比起暗无天日的暗牢来说,那真是好太多了,他眯眼看向白贤:“陛下就不怕我这个外男住在宫里,嗯?”
他没明说,白贤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于是皮笑肉不笑道,“那林家可真要断根了,咱家如果是你,就老老实实的待在屋里,连门都不会出一步,被别人发现当做贼打杀了,可怪不了别人。”
被暗里警告了一番,祁连嗤了一声,不过很识趣的没有再多说。
见他老实下来,白贤满意的点了点头,“祁连先生身子不适,就早些休息吧。”说完,再不管祁连,转身就走。
“有其主必有其奴。”祁连摇头晃脑的躺到床上,脸上的表情才渐渐阴沉下来。想到林家满门,他痛苦的闭上双眼,任由外面风吹雨打也不愿再睁开眼睛。
“外面快要下雨了,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周太后见晋鞅过来,心情还是很好的,上次因为娘家人的事情,她知道晋鞅的心里有些不痛快,见他来了,心里那点担忧也就放下了。
“儿子刚好路过,便来看看母后。”晋鞅笑着道。
周太后笑着让人给他奉茶奉点心,没有问他从紫宸殿到康泉宫,怎么会是路过,晋鞅也没有解释,这是他们母子之间的默契。
“母后这里的茶还是这么好喝。”晋鞅喝了一口茶,喝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你不是在夸我,是在夸久久,”周太后知道他是什么个性,所以说话也没有太过客气,“这茶叶是久久上次带过来的,我喝着效果不错,觉睡得也好了很多。”
“母后不嫌弃就好。”茶水刚入口,他就喝出这是久久今年常让他喝的那种,“儿子今日来,还有件事想与母后商量。”
“什么事?”周太后笑问。
“儿子想重审当年林妃毒杀皇子一案。”
“哐!”风刮起窗户,窗户砸在墙上,发出很大的声响。周太后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端着茶杯的手也有些颤抖,“你为什么突然有了这种想法?”
“因为儿子怀疑幕后另有其人,”晋鞅起身朝周太后行了一个大礼,“儿子也不想自己的兄弟就如此不明不白的去了。”
周太后张了张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才疲倦的把整个身子靠在椅背上,她闭上眼睛不让自己情绪外露:“你怀疑的对象……是谁?”
“瑞王。”
周太后对晋鞅的了解就算没有七八分,也有四五分,如果是没影的事情,晋鞅从来不会跟她提。现在他敢直接开口说怀疑瑞王,那么这件事必定与瑞王有关。
“我知道了。”她睁开眼,“你下去办吧。”
想到自己当年生下来的一对儿女,周太后便觉得心如刀绞,竟再无力应付晋鞅。
晋鞅也知道自己这会儿不会受欢迎,站起身道:“儿子告退。”
周太后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他们母子二人心里都很清楚,即便平日里两人表演得再和睦再亲近,他们也不是亲生母子。
他在太后心里的地位,比不上那个不到两岁便夭折的皇子。太后选他,只是为了选一个合适的帝王,而他孝敬太后,也不过是感激太后让他成为了皇帝。
至于感情……
走出康泉宫,外面已经是狂风大作,他的袖摆与袍角在风中翻飞着,竟有几分狂生的味道。
“陛下,外面的风太大,您小心些。”何明往前走了两步,刚才替晋鞅挡住了风来的方向。
晋鞅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一路走到紫宸殿外,当他看到门口站着的身影后,才不由自主的加快脚步,跑到了玉阶上。
“久久,你怎么在这里?”他摸了摸顾如玖的手,确定手不冰凉后,才放下心来,“外面风这么大,你出来干什么?”
“我刚才醒来,见你不在,就知道你出去了,”顾如玖笑了笑,拉着他往屋里走,“外面风大,我又睡不着,就出来看看,若是下雨了,我还能让人给你送伞去。”
“哪里用得着特意送伞,宫里这么多地方,”晋鞅笑了笑,心里却暖成了一片。
五日大朝会,就在大家以为今天的讨论差不多可以结束的时候,皇上突然再度开口了。
这位向来是不开口便罢,一开口绝对吓死人,所以在晋鞅开口后,所有人都严阵以待,屏住呼吸,并且在心中暗想,这又是哪位要倒霉了。
谁知道这次皇上竟然没有找谁的麻烦,而是给一个人加封了爵位。
加封爵位不是什么大事,只要被加封的人不是品性有问题,大家都能够接受,只是这次皇上加封的人,实在是……
“陛下,大皇子早夭,只怕……”
“正是因为朕的这个弟弟早夭,朕才不忍心让他在百年后无香火可继,”晋鞅淡淡的看着说话的官员,“朕加封他为安亲王,再合适不过了。”
按规矩,早夭要视为不孝,因为让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可是这事本来与他们也没有多大的关系,仔细说起来就是当今要讨好他名义上的母亲,所以就加封名义母亲的亲生儿子。
反正……皇上他自个儿开心就好。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这是可大可小,往大了说,那是坏了礼数。往小了说,那是做哥哥的心疼弟弟。端看他们这些做臣子的怎么想了。
“陛下仁厚!”张仲瀚站了出来,抹着眼睛十分感动的模样道:“安亲王殿下泉下有知,定也会感动的。”
呵呵,你都已经叫人家安亲王殿下了,还说个毛线线啊!
对张仲瀚这种见缝插针拍马屁的行为表示强烈的鄙夷,然后无数人纷纷站出来表示附议。
反正你当皇帝的都没意见,他们还管这些闲事做什么,只要您别闲着加封这位小皇子为皇帝就行。
皇上加封皇子为安亲王的消息传到康泉宫后,周太后哭红了眼睛,拉着刘姑姑的手道:“我儿日后总算有香火孝敬了。”
“娘娘,”刘姑姑安慰着周太后,“皇上孝顺您,才力排众议做了这个决定,若是您因此喜极而泣伤了身体,岂不是与皇上的心意相悖?”
“你说得对,”周太后擦干净眼角的泪,然后道,“你去看看我私库里的那些东西,有什么适合给皇后用的,都送过去吧。”
她不好给皇上,给皇后也一样。
刘姑姑心里松了口气,太后好歹没有忘形,不然传出去……
总归不是亲生的,行事的时候,小心些总是没错。
“父王,陛下突然加封小皇子是什么意思?”瑞王世子面色有些惴惴不安,“会不会是……”
“不可能,”瑞王笃定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不可能有人知道。知道的人都已经没机会再开口了。”
“那皇上为什么会有此举,”瑞王世子想不太明白,“如果是为了讨好太后,当年他初登基时,就可以这么做,为什么要拖延到现在?”
“他刚登基那会,做主的不是他是太后,太后这种聪明的女人,怎么会自己提出这种事引起天下人非议?”瑞王冷笑道,“当今现在已经亲政,再提出来就不是太后的主意,而是他孝顺太后,待日后传出去,百姓也只会说他仁孝。”
“原来如此,”瑞王世子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皇上发现当年的事情了。”
“为父早就跟你说过,身为男儿,不可遇事就自乱阵脚,你如今还欠了不少火候,”瑞王皱了皱眉,“从今天开始,每天多写十篇大字。”
“是。”瑞王世子不敢反驳,立刻答应下来。
“嗯。”瑞王勉强满意的点了点头,想起当今的行事作风,若这位真是他的儿子,他也不会费心费力算计这么多了。
没有想到诚王那个窝囊废,竟能生出这样的好儿子。
不过想到当今对诚王的态度,已经诚王死后,诚王府的落魄,他又满意的笑了起来。
有个好儿子又有什么用,有命生,没福享,到死还以为晋鞅不是他自己的儿子,当真可怜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