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沈茂寻出了门,那道厚厚的帘子才被取了下来,取下那帘子时,那几个侍女看着帘子上隔开的几个洞,不由得露出了点痛惜的表情,这种叫做掩月绒的布料极是名贵,是制作大衣的好料子,如今上头那么些洞,却是都给毁了,也只有那里头坐着的小主子,能这般大手笔的用作一次性的帷幔而毫不顾惜了。

将东西都收拾妥当,那几个女子按照地位分作两行,给上座的小主子行过礼之后,这才退了出去,至于刚刚在沈茂寻处看过病的几个女子,她们所需的药物,自有账房上的人付账,也算是她们给这主子服务的奖赏了,是以一个个眉眼间都掩不住笑意。

等闲杂人等都退下了,江远清才将自己的视线从手上移开。刚刚那个孩子碰触他时,总让他有些特别的感觉,却又说不出来,他洒然一笑,将那点异样埋在心头,转而看向了下头站着的自己的贴身侍女,状似不经意的笑着道:“阿黛看了那两张药方,可有什么发现吗?”

那青衣美婢服侍自家主子多年,自然不会像外人一般,只以为自家主子是个长相出众的花瓶,听出了那话音里的危险之意,当下咬了咬唇,面带难色的道:“这两张方子大致都是一样的,只有一处不同,罗太医给出的方子,有一味药比沈小公子用的少两分。”江远清脸上的笑容不变,一向精致过人的小脸上辨不清喜怒,只有淡淡的晦暗之色,他轻声问道:“沈茂寻给其他人开的方子,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芊黛摇了摇头,外头的普通医生给那几个夫人少女开的方子,与沈茂寻的也是大致相同的,毕竟沈茂寻在京中闯出如今这番名头,到底还是有几分实力的。芊黛的心中也有些讶异,这些事情从头到尾都是她在帮着主子做的,只是她也没明白自己这小主子到底是想做什么,直到刚刚比对那些药方,才隐约有些醒悟过来,可她一开始也是与旁人一般,只以为主子是好玩,才找了沈茂寻来戏弄一番的,完全没猜到主子是对身边的人起了疑。

随手把摆在面前的书翻了一页,江远清冷笑道:“下次我要是再生病,不要再叫罗太医来了。”他顿了顿,又道:“晚上用的药,便按沈茂寻的方子来煎吧。”芊黛心中一凛,轻声应诺,便准备退下去,江远清想了想,还是将她叫下,吩咐道:“通知下头一声,我明日要在椒房殿里看到陈家的夫人跟女儿,该用什么理由,不用我多说了吧?”“是。”芊黛恭谨的给他行了一礼,这才退了下去,旁的事情,自然会有小太监与宫女来处理。

江远清一脸闲适的又翻了页手上的书,不过十一岁的孩子模样,却在皇宫之中,早早的便学会了种种勾心斗角的方式。他既已应允下来,那二两银子只是定金,那么真正的报酬自然也不会少了那孩子的。他眼睫微眯,看着像看着书不耐烦昏昏欲睡的模样,长长的睫毛在他眼底投下一片阴影,心里头微微叹息,他的能力到底还是不够啊,不然也就不需要用到陈氏了。

第二日在椒房殿里,一群女人正在此勾心斗角。陈家在京中虽说是很有势力,但品级到底是比不上宫中的贵人,以及皇室近支的贵妇们的。在这处小小的宫殿里,早就没了敢看轻皇后一族的势力,挑衅她的威权的人。随着皇帝的病情愈发严重,朝中的大事一并由太子处置以来,皇后的日子过得是越发舒服了。后宫中有子的妃嫔,再不敢在她面前拿乔的。

而今日,宫中的妃嫔们不过是个陪客而已,真正显眼的,是那两个被母亲带进宫来的少女,她们将作为太子的良娣与良媛,充实太子的后宫。太子大婚已经将近有一年了,太子妃那边依然没传出什么好消息来,便是一向不插手太子事物的皇后也有些坐不住了,亲自为他择定了两个良家女子进东宫,便是陈玉盈和吴雪怡了,其中陈家的势力比较大,于是陈玉盈便成了良娣,将来仅次于太子妃了。

这只是明面上的说法,内情到底如何,却是不知道了。几人热热闹闹的说了一会儿话,外头便有人来报,道是九皇子殿下来给母亲请安了。这位九皇子今年才十一,倒也不必太过讲究避嫌,是以大多数外命妇只是微微侧了侧身,并没有完全避开。九皇子还是一团孩子气的感觉,趴在谢皇后膝上,叽叽咕咕的讲了一堆趣事,逗得谢皇后笑容满面的,他自己也极是开心。

陈玉盈的座次排在前头,离上头的谢皇后极近,因此也能听个大概,听着这九皇子说些捉弄旁人的事情,也附和的笑了起来,心中却另有盘算。沈茂寻师兄弟两所遇到的事情,她也有所耳闻,但这之前,她却一直在犹疑,到底要不要保下那甘三余,虽说这两人按道理是在她陈氏的羽翼之下的,但为着两个看不清前景的大夫,与那不知名的势力翻脸,这代价与收益只怕相差太过了,有些不值。

如今看来,好似却不是这般。那沈茂寻居然是与九皇子有关系的!这九皇子年纪虽小,但他终会渐渐长成,到时候他作为太子的亲弟,自是会富不可言,自己留条线能与他搭上边,也是笔划算的买卖,而令陈玉盈最终下定决心的,却还是九皇子的一句话,那沈茂寻的医术倒是不错,又继承了原先沈太医的衣钵,将来于妇人科方面,自是不会差了,而他要是也做了太医,在宫中自然可以成为自己的臂膀。还有怀孕期间的调理,最后的接生,生子后的恢复等等,有一个自己信得过的人照顾着,自然会省下许多事情。

打定了主意,陈玉盈也没有再拖沓下去。她下午回了家,陈氏的人傍晚便找到了顺天府尹,第二日一早,甘三余的案子便被销掉了,人也回到了太医院里,只是他却不能再成为一个太医了,那个案子虽然还了他清白,但陈氏愿意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些,他在监狱的这三天吃了不少苦头,脸上留下了个黄豆大小消不去的疤痕,这般形貌不正之人,已经没有了成为太医的资格。

甘三余却也没有多少失落的样子,强撑着还发着高烧的身子去参与了大考,最后也不知院里是如何想的,给他安排了一个恩粮生的资格,派他去了江南那边的太医署,这也算是个从五品的品级了。这结果虽说有些不尽如人意,但也称得上是不错。

到了五月,草长莺飞的时刻,甘三余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去往江南。沈茂寻将他送往了去往江南的驿站,却见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了,他的身后还跟着四五个仆婢看着便是财大气粗的模样。甘三余见着他便是一愣,随即苦笑着道:“我这回去往江南,也不知道要何时才能与你们见面了,本是想偷偷走了,你怎么又来了。”

席一诚清亮的眸子盯住了甘三余,半响没说话,最后撇过了头,恶声恶气的道:“你这个傻子,去往江南的恩粮生的驿车就在这边,你快些过来。”说着,他领着那帮下人转身上了边上的两架马车,只是席一诚上去的那架车帘并未完全放下,像是在等待什么人上车似的。

甘三余愣了愣,但他到底还不是太傻,反应过来便一溜烟的蹿上了那马车,隔得远远的,还能听见他好奇的问话:“你也要去江南?你怎么可能没考上医生呢?”还有席一诚忍耐着什么一般的没好气的回话:“我考上了江南的恩粮生,那榜上不是都公示出来了吗?你都没看见……”

等甘三余上了马车,那车队便缓缓的出发了。只是进了那车帘的甘三余,却再没有冒出头来,至于要与他小师弟告别这种小事,估计他早就忘了。沈茂寻心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了起来,心中原就有的不对的感觉,愈发重了。但隐隐的也有些失落,师兄有席师兄陪伴着他,而他沈茂寻,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能倚靠的也只有他自己了(还有一个坑爹的系统什么的,他才不要想起来呢!)。

他刚想伸出手去擦擦自己额角的汗水,却觉得手上一沉,好似是一直拿着什么东西似的,低头一看,却是个包袱。他的手上怎么会拿着个包袱呢?回过神来的沈茂寻一边跑一边高声喊叫的往车队追去:“师兄!师兄!你忘了拿你的行李啦!师兄~~~~~”

彻底送走了有了基友忘了师弟的甘三余,沈茂寻独自回了小院。这里他还能住上两日,便得搬到集体宿舍去了。只不过,等他今年九月正是成为教习处的学员之后,他还是会回到这处小院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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