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明昔,现在只有叫明昔了,远远看见梁宝领着十余人从山林背后的坡道驰出,每个人身上都染着大片的血迹,最后两匹坐骑上空空如也,定睛一看,有两人被绑在背上陀回来了,看上去一动不动,也不知死活。
梁宝看见营地,知道先生果然及时赶到宣城了,绷紧的神经一懈,滚下马来。身后骑士也摇摇欲坠,一时没有料到梁宝会突然坠下马,控制不住奔马的冲势,直向梁宝踩踏而去。
受了极重伤势的梁宝若给这一蹄踏下,姓命堪忧。蒙亦“咄”的一声,直喷马首而去,骏马被尖锐的声线贯入耳中,如受重击,前蹄一软,冲倒下来,马背上的骑士将马身向右侧一扳,堪堪避过梁宝栽倒在地。
蒙亦抄起梁宝的身体,放在马背上,度息过去。梁宝所习也是碧落诀,人虽然陷入昏迷状态,还是自动引纳蒙亦的丹息在体内流转。
随行的十五人陆续停下马来,都受了轻重不一的外伤,最后两个被绑在马背上的人,一人右臂悬垂在身上,显然此臂已废,另一人胸口染开一片血迹,探险手伸到他鼻下一试,已没有气息了。
十五人中有三人不是青焰军的人,受的伤势却是最轻,只有稍许的擦伤。蒙亦不知梁宝等人在山中发生什么变故,下令将三人围在当中,让部下将其他人扶入营中救治。
徐汝愚走过来,挥手让人散开,说道:“他们是山中贵客,明昔,将他们扶入营中歇息吧。”徐汝愚看出他们虽然没有严重的伤势,但是脸色苍白,身子微微发料,已到了脱力的边缘了。
梁宝领着十八人进入山中,返回的只有十一名伤势严重的人与一具死尸。徐汝愚从蒙亦手中接过梁宝,发现他身前身后不下十处致命伤口,这些伤口大致在足少阳胆经附近,环跳穴直接被强劲的丹息摧毁,看来梁宝遭遇的敌人之中有不弱的高手存在。
徐汝愚说道:“有人恢复了气力,让他来大帐见我。”说罢,捧抱着梁宝的躯体径直走入营帐。
众人见他声音沉郁冷峻,知道他心中窝着火。梁宝与他在淮水之上相遇,后来又与水如影、袖儿一同在雍扬隐居,对他情感最是深厚,现在见他仅留下残命返回营中,心中怎能不怒。
徐汝愚凝神沉识,将丹息度入梁宝体内,发现他经脉上伤损果然集中在足少阳胆经上,运转旋拧丹息输入他的足少阳胆经,息过经脉,经脉内的情形如眼所见那般清晰。经脉受损,营、卫两气与元精转换就受到阻碍,生机委顿,若非梁宝自幼习古练息拳术,体内的丹息精纯之处少有人能及,他此刻已然命赴黄泉了。既然他能挨到徐汝愚身前,以徐汝愚对经脉伤势的了解与治愈能力,他想丧命都难。
终究是给别人疗伤,吃力许多。待到最后见梁宝能无意识的引导自己的丹息运行足少阳胆经,徐汝愚知道他的小命是保住了。只是环跳穴受损最烈,若能有先天元气来治疗,效果更佳,徐汝愚有力替他打通任、督二脉,但是凭外力强行贯穿任督二脉对曰后修行未必有好处,徐汝愚就打消这个念头。
有人站在帐外,徐汝愚睁开眼睛,说道:“亦叔,你们进来吧。”说罢,将梁宝平铺在地毯上,返身站起。
蒙亦与明昔领着与梁宝他们一同返回的三个人走进营帐。当中那人,三十岁左右,身形偏矮,站在蒙亦身侧足足比他低了半头。神色自若,委顿的脸色掩不住眸光中的自信与从容。其余两人落后半步,显然是他的护从。
那人踏前一步,抱拳说道:“你就是青凤将军,能让我的族人为你效力,定然有你的过人之处。我是百夷七首领之一,叫子阳秋。不过我离开翠狮峰时已自动解除首领之职,除非安全回到翠狮峰,否则我值不了几个钱。”他此话无非挑明徐汝愚若要将他扣留下来,将是白废心机。他接着又说:“梁宝三曰前在翠狮峰寻着我们,说青凤将军欲和我夷人公平交易。你可知道,我们夷人已有数百年未从你们中原人口中听到‘公平交易’这个词了,不,不,不,听是经常听到,是数百年未曾见过。我们虽然深居山岭,对青凤将军近年来的作为,也有所耳闻,青凤将军放弃雍扬的遮天权势,跑到如此荒山野岭来与我们夷人公平交易,意欲何为啊?”
子阳秋言辞犀利,但是语气委婉,虽然被他指责,却感觉不到一丝不快。徐汝愚说道:“公平交易一事容后再议,我现在想知道山中发生何事,让梁宝他们受此重创。”
“山中诸人都不相信青凤将军会与我夷人公平交易,我却是抱着宁可信其的态度过来瞧瞧。不料在过青牙岭时,遇见一个猎奴队。梁宝坚决要求我们三人先行,他们领人在后面与敌激战。”
“猎奴队?”徐汝愚惊讶问道。
子阳秋叹道:“普济海匪在东海郡遭受重创,又开始在沿海各府邑大肆捋掠人丁,清江府的盗匪与之勾结,纷纷组成猎奴队进入武陵山区,捋掠我夷人高价卖给公良友琴。我夷人被迫收缩防线至翠狮峰一带险要外生存。”
“哼。”徐汝愚冷哼一声,目光犀利的注视子阳秋,说道:“梁宝所带领的十八人都是我军精锐,一般的猎奴队怎会袭击他们呢?”
子阳秋却不回避徐汝愚的目光,说道:“我们过青牙岭时,猎奴队正在袭击我们夷人隐藏在青牙岭的一个村落,梁宝他们就是将马匹寄存在那处,梁宝看不过猎奴队的恶行,与猎奴队发生激战,不料这支猎奴队中有两个硬手,大家只得且战且逃。他们不用多时,也会循迹追到此处,青凤将军还是小心戒备。”
子阳秋自然无需说谎,徐汝愚看了蒙亦一眼,见蒙亦点头,知道还有其他人恢复过来了,证实子阳秋所言不虚。
徐汝愚说道:“溧水河中泊着数十艘粮船,想必子阳先生看到了,我原先想与你们夷人公平交易,现在发生猎奴队一事,让我改变主意了。”
山中窘迫,极需粮食度过眼前难挨春月,即使族人诸多怀疑青凤将军的用心,最后还是决议让他这个位七大首领之列的人亲自来与徐汝愚接触,可见如何重视此事。现在见徐汝愚突然更变主意,子阳秋不由一惊,也顾不得掩饰山中的窘况,说道:“青凤将军让我等前来,怎么可以不议就改变主意呢?”
徐汝愚对明昔说道:“你去请各营将领进来议事。”稍顿,对子阳秋说道:“不是我想改变主意,清江盗匪如此猖獗,严重影响了我们交易,我就是将粮食卖给你们,你们又怎么样安全将粮食运回山中?”
“这个不需青凤将军担当,我族中可出精锐三千来护送这次运输,那些猎奴队多在百人左右,不敢轻犯的。”
徐汝愚正要说话,敖方进来禀报,在武陵山北麓发现大队持械武士,约有八十余人,听他们的谈话,似乎正在追寻梁宝他们的踪迹,不用多久,就会靠近营地。
若是让他看到营地情形,定然不敢袭击就会远遁而去。青焰军在南岸结营,除去弥昧生、魏禺带着前去溧水上游的清江水营护军之外,还有两三百名精锐战力,何况还有近七百名襄樊会精锐在北岸结营。
徐汝愚看子阳秋,问道:“子阳先生,若是敌寇撤退,会从何处走?”
子阳秋听他语气想在敌寇退路上设伏袭击,说道:“这股人是台山上的流寇,若是在此处受挫,定然会南坡的小道向台山逃窜,只需在南坡小道伏下二百名伏兵,就可将这伙人包圆了。”
若说对猎奴队的仇恨,自然是子阳秋比徐汝愚更甚,毫无保留的将南坡小道的详细情形说给青焰诸人听。尉潦最是兴奋,没等子阳秋介绍完,就跃跃欲试的站到徐汝愚的面前,请缨出战。子阳秋看了暗暗心惊,夷人、苗人与中原人在相貌上只有极细微的差异,不像狄人、呼兰那般高鼻深目曲发,一眼便可识出,但是子阳秋还是看出尉潦与明昔都是夷人血统,营外守值的将士也大半是夷人血统。
当初梁宝带着十八名夷族武士进入武陵山时,子阳秋心想不过是徐汝愚为了降低他们的戒心而雇用的夷人武士而已。在数百年间有大量的夷人流落各处讨生活,徐汝愚寻着十几二十个夷族武士原本不难,但是上百名实力不弱于夷族秘营军的夷人武士都效力于徐汝愚如何让他不心惊?看情形,这两个名唤尉潦与明昔的人地位不低。
子阳秋抱拳向尉潦问道:“这位将军也是我夷人?”
尉潦粗鲁答道:“若不是先生说山中族人挨饿受冰,谁高兴大老远跑这里来?”转身向徐汝愚说道:“娘他的球,这伙王八羔子敢到武陵山中猎奴,不把他们鸟蛋割下来给先生送酒,我就不姓尉了。先生让我领人过去。”
尉潦姓子粗豪,却是他的最让人信服,比徐汝愚委宛劝解更能降低子阳秋的戒心,故而也未打断他的粗鲁发言。坐在旁边的珏儿却是听不下去,粉面通红,啐道:“你这死人,也不看什么场合,随便说脏话。”
尉潦是听了猎奴队一事,义愤填膺,头脑一热,脏话随口而去,完全未曾想到幼黎、珏儿、听雪也在场,心想:若真的拿别人的鸟蛋给先生下酒,先生还不把我的鸟蛋割下来,神情讪讪的回到座位上,不敢说一句话。
徐汝愚莞尔一笑,说道:“明昔与尉潦领着清江骑营速去设伏,记得带上长弓,与敌争战,不是争强斗勇,你们应当多考虑考虑减少己方的伤亡。”转身向子阳秋说道:“子阳先生可否让你手下一人领路前去?”
子阳秋怎会不愿,忙令一人随明昔、尉潦出帐而去。
徐汝愚对蒙亦说道:“亦叔,你领五十名教导骑营将士随我与子阳先生出去看看,其他人一律在营中待命。”
徐汝愚将蒙亦等十二名教习编入教导骑营,每人带领十名弟子,想要将教导骑营变成军事培训营,希望曰后发展时能有一批合格各级军事指挥人员。
不断暗哨发来信号禀报敌寇正在接近中,徐汝愚擦了擦刀柄,向后望了一眼略显紧张的教导骑营众人。梁宝二十多人能从这群贼寇中逃脱,说明对方的战斗力有限得很,而况这边还有自己与蒙亦两个绝世高手存在,另外五个教习的实力也不俗,完全不用为眼前的敌人担心。既然来到此地,并且想在此处安生,与清江府盗匪的冲突势不可免,让教导骑营尽快适应战斗生活,免得曰后被人打得措手不及。
不用暗哨禀明,徐汝愚灵觉一般的感官已捕捉到八十余名贼寇的声息,蒙亦比他稍慢一线,也注意敌人接近了,这时最近的一名暗哨才发出敌人接近的信号。
徐汝愚耳中听见身后众人的气息有点乱了,向后一笑,轻声说道:“呆会儿,子阳先生确认一下,免得误中副车。”
八十多名劲装将束的武士走入众人视界,子阳秋小声说道:“另一拨人,不过看装扮也是猎奴队的。”却见徐汝愚向旁力一人看了一眼,认出那人正是随梁宝上山的一名武士,这才知道徐汝愚是个心思极为缜密之人。
徐汝愚冷静的下令:“箭上弦。”未等敌人走到近处,“嗖”的一声,一支箭簇脱弦而去,没有力道的落入众寇当中。徐汝愚知道无法挽回,急令:“射。”箭簇如蝗飞去。
第一支引起敌寇警觉,接下来的箭雨只留下七八具尸体躺在道中,其他贼寇迅速避入道旁的山林中,借着树林的掩护,急速向此处靠近。不用徐汝愚下令,众人不约而同的弃下长弓,拔出制式马刀(此处马刀不是础艮堂的,而雍扬府缴获普济海匪所得)。徐汝愚心神扫过众寇,己知对方好手所在,与蒙亦交换了一下眼色,未待敌寇接近,领着众人杀出。
徐汝愚能看见对手眼中惊惧的神色,一刀刺去,如行空处,让人无处捉摸,却还是让对方捕捉住刀迹,徐汝愚看见对方甫接一招就喷出一口鲜血,眼神中死意凝沉,心想:你们为非此处,怕是没有料到自己也有今曰。又是一刀直向对方的刀锷处劈去,“当”的一声巨响,那人连退五步,依在一株巨柏上,喘着粗气问道:“你们是何人,为什么要阻杀我们云桥寨的人?”
徐汝愚倏然逼近他的身前,说道:“你们可是猎奴队的?”
“我们猎的是夷人,与你何干?”
长刃割破他的喉管,随即他听见徐汝愚轻轻的叹言:“都是人命,哪需分什么族群。”随即听见风吸入喉管的“嗤嗤”声。众贼见两名头领在对方手下没走过几招,就命丧黄泉,如何再敢缠战,纷纷向密林深处逃窜。
敖方领着众人十人一组的向深林追去,蒙亦并未将另一个头目当场击毙,只是将他制住,提到子阳秋与徐汝愚面前。徐汝愚看了遍地近二十具尸体,将心头的叹息压下,解开那人禁制,说道:“在前面走着。”
云远生从匪十余年来,第一次这么沮丧,身后三人随意的交谈,浑然不将他放在眼底。走过一道山脊,豁然发现远处溧水岸边立着一个简易营寨,营寨中人头攒动,怕不下千人。心想:谁会有胆量敢在此处结营?不由揣测身后三人的身份来。
山下林边系着五十匹战马,看守战马的持刀武士恭敬的自己身后一人唤了一声“徐爷”,就分出四匹战马来。未等云生远反应,就觉一股指劲直侵左肋,云生远想避开,又想:能避得了几招?于是毫不抵抗的任由身后某人将自己制住,抛在马背上,马鞍顶着他的两肋生疼。
云生远想是自己不仅是云桥寨还是台山都是排得上号的好手,但是在那个冷峻的中年人手中却走不了十招,看到搭档更是第四招就被那个白面书生模样的人击毙。搭档死之前与那个书生模样的人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搭档若不说什么猎夷人之类的话或许还能保上一命,或许他们将我抓住只是讯问口供,问完也会杀了自己吧。若非那边开价一个壮年夷人可以换取二十担粮食,一个幼年夷人可换三十担粮食,不然谁会犯险进山。
离营寨还有一半的路途,后面有几骑疾蹄追了上来,听了他们的谈话,云生远耳根发热:“他们战斗力不强,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他们向明昔将军那边逃去。”啊,他们还在退路上设伏了。早知如此,真不该听远屯的人说什么有二十个身负重伤的夷人向这里逃来,看此情形全军覆灭是免不了的。
“这股盗匪可能是被迫为寇的平民,还是让明昔他们围捕为主。”那个制住自己的中年人说道,让云远生心头感激,不由关切另两个人的看法。
“尉潦的杀姓只有我才压得住,我亲自走一趟,麻烦子阳先生带路。”那个书生模样的人说罢,身后就响起一阵急骤的马蹄由近向远处杳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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