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完事,芸娘陪着祈云睡了个午觉,作了个梦,一时是她走在乡间的小路,手里攒着一束白花,无忧无虑的念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一时好像是在尚书府里,一群千金贵女围着她冷嘲热讽;一时却是在桃花掩映的林子里,一个面目模糊的女人嗤笑,“姐姐,她怎生如此的小家子气啊?”一时在平安县里,她被匪贼掉在城门之上,下面的人指指点点,一时却是兵临平安县城下,她血迹斑斑的站在火光里;一时却是她形骨枯瘦、着褐色漏衣,凄风凄雨的走在无人的荒野上,嘴里呢喃,“我此生何望”——

各种情景好的坏的走马观花般闪现,悸得她心乱心痛,一慌而醒。入眼却是布幔重重纱帐婉婉,哪得千般景象?不过作梦罢了。

她摸着胸口定了定神,正欲回想何故梦中说那等丧气话,却见祈云也被她惊醒,迷糊的张开眼,轻声问:“怎么醒了。”又“咻”的惊坐起,语气紧张地问,“如何哭了?可是作噩梦了?对不起,我睡太死了,都没发现.....”她一副埋怨自己的语气,又小心翼翼拿手指去抹她眼睛,“别怕哦别怕,梦都是相反的。醒了就好。”

芸娘本来胸口有几分发闷,被她哄小孩般的语气逗乐,“真的都是相反的?”

“嗯。”

“那梦里你对我极好,你要对我不好吗?”

祈云端详着她,“若是顶好,那该是笑的,怎么哭了。你少骗我。”

“那欢喜哭了还不成?”

“你表情方才分明是茫然不安难过悲伤,又怎么会是好的呢?你到底梦见了什么?”

“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怕是被人触动了,才作了这般梦。”

于是把梦的内容和睡前听到宫人言说的穆柔辱骂严明月的说话,自己第一次找到严明月,严明月对她说的话(我怕是此生无望了)说与了祈云,“我当时迷恋你,明知悖伦,却不能自拔,辗转反侧,悲苦无助,只觉此生无望,痴心妄想。当外族兵临城下,我们困顿城中,险象环生,几欲至死,我却又不甘,想着若是我这般死了,便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又如何甘心?此种种心情,与严姐姐觉得绝望又祈求希望的心情,岂有两样?处境不同,心情却无语,是故方有此名吧!”

芸娘轻声细语,祈云却听得心如战鼓,“我早知道你心情,可今番听来,却是别有滋味上心头。芸娘,你想做什么事只管去做,便是出天大的乱子,我也给你担着。”她伸手揉着芸娘的头,眼里满是温柔的情意。

芸娘微微一笑,将双手掖在腰间作了给行礼的姿态,“谢谢将军的担待。只是我做事,是断不会生出乱子,这个却是请将军放一百二十个心。”

祈云笑着刮了一下芸娘鼻子,“我芸娘乃当世诸葛,这个却是本将军胡说八道了。”

芸娘掩嘴,胸口闷气尽数消散,羞她,“却是没见过你这般吹擂的。”

祈云眼神柔柔的看着她,“严明月真是个幸运的人,当年不过与你一句半句好话,却让你记住了这许久,还梦里掉金豆子了。”

“父亲常说,察人于细微。她能在我贫贱不显之时挺身而出为我仗言,在我狼狈落魄之时好言劝解、不离不弃,可见人品显贵,值得深交。既是朋友,她有危难,我自当相助。”

祈云认真的看着她,许久叹一口气,“芸娘,我刚才说错了,我刚才说严明月是个幸运的人,错了。我才是。严明月曾小恩小惠于你,故而今番能得到你相助,然而我什么也没做,还做了些让你伤心难过的混账事,却得到了你的情意,这是得多大的幸运?”

芸娘笑了笑,“将军怎么能这样说呢?将军的温柔与好,难道我还不知道吗?昔日我之所以难过纠结,不过是因为对你有情意,若无昔日的难过纠结,又哪得今日的朝朝夕夕相对?”

“真的吗?”

芸娘肯定的点头。

两人又是好一番绵缠温柔,待起得床来,已近日薄。两人起来各自洗漱,又吃了些茶点,祈云去议事帐处理事务,芸娘派人唤来王听事,先问了几句安置章清玄的事,因为章清玄毕竟不是祈云的从属,祈云不好公开招待他,彼此初步议商完毕矿藏确认和行事步骤后,就由王听事安排下去歇息了,只待北平府的工匠一到就出发同往平安县验矿。

王听事表示一切安排妥当,芸娘满意的点头。又问:“我听闻王听事武艺高强,曾随将军征战,故而也在京城也待过一阵子,后来才随将军回了北平府。不知听事对西城候可有耳闻?”

身为一个下人,就要耳聪目明举举一反三。王听事见她与严明月亲厚,早着人把西城候府邸摸了给清楚,就等着芸娘咨询了,听闻芸娘果然询问,马上笑答:“知道的。”

原来这西城候穆健原本是北平府下县的一个屠户,后来不知怎的就发了财,据说是生意赚的,也有流传做了些不地道的事得来的,后来皇帝兵变,随了军,因他打仗勇猛,攒下不少军功,故而皇帝论功行赏时,得以封侯。

这穆健的娘是个粗俗无知又泼辣凶悍的老妇,据说当年喜爱下县时,那是整个县城都闻名的,不过因为穆健凶悍,也没人敢招惹。穆家给自己找个娘子,也就是现在的西城候夫人。这妇人是个落魄秀才的女儿,读过几天书、认得几个字,为人极是精明能干。因为婆媳性子相似,那媳妇也是个吃不得亏的主,故而两人相处不好,这穆健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处处维护媳妇,老夫人受气不少,故而后来穆健封侯,媳妇不愿意带婆婆上京,婆婆也不愿意受媳妇气,就把孙女留下陪自己,留在了北平府当了个老封君,只可怜那穆柔自小跟着她,把她那脾性学了个十足,到了将近婚配年纪,也没个相当人家看得上她——

那西城候夫人生了三个儿子,最小的那个,就是严明月的丈夫。那小儿过早掏空了身子,眼看就不成了,西城候夫人想冲喜,又不愿意随便娶个低门贱户,高门大户更加不可能嫁她家,便使了法子逼着娶了伯府出身的严明月,结果严明月嫁过来不久,那小儿子就死了,西城候夫人嫌她丧气,就把严明月连同那小儿子的尸骨送回了北平府。

那老夫人本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又听闻是个扫把星媳妇,哪里会待她好?据说严明月来的时候,还是有些嫁妆和随嫁丫鬟,到后来,也就出门的时候有个小丫鬟随随身,据说在内宅,吃喝浆洗俱要自己动手,过得连有点脸面的丫鬟婆子都不如,更有些不堪的丫鬟婆子胆粗气壮,竟敢变着法子作贱她;她娘家爵位被削,家产罚没,自顾不暇,哪得顾及她?她指望不上娘家,也只能委曲求全、仍人蹂_躏——

总归两个字:可怜。

芸娘闭着眼睛听着,心说这王听事倒是打探情报的好手。她让王听事叫一个小太监悄悄的把严明月请来,问她:我听闻了穆五小姐在帐前骂你的那些说话,你不要放心上。我对你是以朋友之心真诚相交。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可想离开那西城侯府?

严明月眼眶发红,几欲痛哭出声,咬牙忍着,一径点头:想。

芸娘点头,“那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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