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冬雪夜,事实上两个人都睡不着。
姜穗在溶洞吹了大半天的风,后半夜就发起了烧。
驰厌觉察她体温不对,他伸手摸了摸她额头,滚烫一片。
“姜穗,醒醒。”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又昏昏沉沉靠在了他胸膛。少女脸颊绯红,呼出来的气息都很热。
驰厌看了她一眼,单手摸出匕首,在自己衬衫上割了块布下来,他将树枝拨开一个缝隙,刚好能容忍他的手掌伸出去。
驰厌把手伸出去,雪花飘落在他掌心,没一会儿就融化成了冰水,他用那块布打湿,盖在姜穗额头上给她降温。
驰厌重复着这个法子,也许是觉得舒服,姜穗毫无意识蹭了蹭他的手掌。
驰厌唇抿成一条线,他手没动,然后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眼睛,蝶翼一样的睫毛,最后落在她唇上。
姜穗长了一张不符合她性格的脸,娇艳的模样,像盛开的桃花。
他手指因为反复接雪花,变得很冰。
姜穗梦到在吃雪糕,八月的天,是R城最热的时节,她也不知道怎么的,又渴又热,整个人像是要烧起来了一样。
一根冰凉的雪糕递到她嘴边,她张开嘴,就含.住了雪糕。
可惜的是,这是块冰块儿,没有味道。不甜,也不咸,只有那股子冰凉,恪尽职守地发挥着作用。
她才觉得这块白味雪糕咬不动,雪糕猛然就从她嘴巴里退了出去。
姜穗:“?”
好吧,反正没味道,不吃就不吃。她的性格称得上随和,现在这么热,有得吃她很开心,没得吃也没多失望。
外面依旧在吹着风,后半夜的雪没有先前下得那么大了。
驰厌沉默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又把手指放到了她唇边。
他不知道什么心理,总之没有挪开。
过了好一会儿,她犹犹豫豫张了张嘴,还没碰到他,就脑袋一偏,彻底睡了过去。
驰厌神色莫测,如梦初醒,脸色有些怪异难看。
他把她抱紧了,一言不发。又来了,他总是这样,一遇见姜穗,就做些说不清楚的事情。
快天亮时,姜穗烧退了,睡得很香。她打小虽然有些娘胎带出来的毛病,但是往往生病好得也快。
驰厌守了一晚,见她额头不烫了,他依旧没什么睡意。
第二天依旧不是晴天,太阳都没出来,天空乌压压的,还刮着风。其实这样反倒好些,下雪没有化雪时冷。
天蒙蒙亮时,驰厌抱起还在睡觉的姜穗往山下走。
他昨天上山时一路做了标记,野外这种生存技能比手机好用多了。他边走边观察,每一步都走很小心缓慢。
冬天的山林没有那么危险,然而以前这个村子的人都会打猎,后面哪怕都搬走了,还有些陷阱留在山上,没走一会儿,驰厌就看见了两个被大雪掩埋的野兽陷阱。
姜穗在他怀里醒来,茫然地看了驰厌一眼。
从她视角里,她能看见男人坚毅的下巴,她问:“我们在下山吗?”
“嗯,”驰厌顿了顿,“这种地方,你们也敢上来,真是不要命了。”
他语气极为冷淡,但凡换个人,都会觉得驰厌是在讥讽责备,从而被他言语态度弄得十分尴尬亦或者羞恼。
然而姜穗倒是没觉得。
昨天和宋迪掉下溶洞的时候,她就反省过了,他们那一大群人贸然上山着实不对。当时急昏了头,节目组又不靠谱,现在才觉得一阵后怕,且不说姜雪现在怎么样,她和宋迪差点就交代在那里了。
所以听着驰厌教导主任死板冷漠的语气,她受教地说:“你说的对。”语气软乎乎的,近乎没脾气的妥协。
驰厌不说话。
姜穗说:“你把我放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
驰厌动作顿了顿,他放下她:“我走前面,你踩着我脚印走。”
姜穗点点头,听话地道:“好。”
她穿着雪地靴,踩在地上那个比她大许多的脚印里,跟着驰厌往山下走。
一路时间太冗长,姜穗问:“驰厌,你说宋迪呢,他下山了吗?”
驰厌冷笑了一下,但她看不见,他淡淡说:“多半下山了吧。”
姜穗不喜欢昨天宋迪的行为,万一驰厌没有自己从溶洞里爬上来,后果无法想象。宋迪如果不走,等他们两个手脚不那么僵硬恢复些力气,可以一起把驰厌拉上来。
姜穗:“我姐姐姜雪呢,她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
驰厌道:“冬天大多数猛兽都在冬眠,应该不会。”事实不是这样,但驰厌下意识挑了些好话说。虽然猛兽在冬眠,可是姜穗昨天那种情况,绝对不是偶然,更何况山上还有留存的陷阱,姜雪他们但凡倒霉一点,遇见什么都有可能。
姜穗被他平和的语气安慰到,心中忧虑减轻了些。
姜穗没敢问驰厌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她心里门儿清,别问,问就是尴尬。
但是人情这种东西,就跟卡在心里一根刺似的,她心里反复难受着,毕竟她不是那种能心安理得对别人的好视而不见的人。
姜穗纠结半天,快下山前,她盯着他缺了一角的衣摆,倒是对昨晚的事有些印象。
她好像发烧了,驰厌给她用帕子降了温,还做了个关于雪糕的怪梦。
人病糊涂可能就是这样,总做些光怪陆离的梦境。
姜穗突然开口:“驰厌,我能为你做什么事吗?”
她从他口中听过许多次这样的话,然而还是第一回反问驰厌,是否能为他做些什么。
“不需要,”驰厌看着前方的雪地,好一会儿才说,“你给不了什么。”
姜穗发现他把天聊死了,她总不可能说,我可以!你相信我可以!
然而这事不报答也不行,毕竟这是救命,不是那种搀扶一把的恩情。
姜穗莫名有些惆怅的情绪,然而还没等她惆怅完,她一个没走稳就向前面摔过去。
驰厌比她反应更快,她还没叫出声,他就神情冷肃警惕地回了头,于是姜穗扑进了他怀里。
男人怀抱有些凉,许是在前面挡着风雪的原因,她甚至觉得他衣襟有片雪花落在她脸颊上。
姜穗仓皇抬起头,刚要说对不起,就看见驰厌怔怔看着她,目光很复杂,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的模样。
姜穗不明所以,偏头看他。
驰厌冷淡地开口了:“你不需要这样。”
姜穗反应过来,她前一刻还在问他能为他做什么,下一刻就抱住他。这下好了,她解释都像是欲盖弥彰。
姜穗尴尬得要死了,红着脸为自己辩白:“不是这样的,我刚刚没站稳。”
他抿唇,看了她眼,松开了她。
姜穗:“……谢谢。”
两人一路再也没说过话。
姜穗不知道驰厌什么心情,总之她耳根一路发烫,竟都不觉得下山的路远,心思全被转移。
直到看见了山下的村落,姜穗才又高兴起来:“真的回来了!”
驰厌说:“你过去吧。”
“你不和我一起过去吗?”
驰厌:“我车子在另外的地方,现在开车回R市。”他顿了顿,“别说我来过。”
男人身影渐渐走远,姜穗看了一会儿,转身往山下走。
姜水生得知姜穗没回来,都快急疯了,然而搜救队也来了,纷纷拦着他不许他再上山。
姜穗回去,姜水生这才觉得整个人活了过来。
这是个好消息,然而坏消息是姜雪他们和宋迪至今没回来。
姜穗把她和宋迪遇险的事情说了一番,听了驰厌的话,省去驰厌的名字,也没说在山洞里的事。众人倒吸了口凉气,姜水生一阵后怕。
大伯嘴巴上长了一圈燎泡,十分焦躁。
搜救队也意识到了严重性,开始有组织地上山,群众被禁止上山。
这时候都下午了,姜水生见姜穗狼狈憔悴的模样,连忙说:“村子里灶屋里面有吃的,你都快一天一夜没吃饭了,吃点饭睡一觉,我和你大伯一定会想办法找你姐姐。”
先前姜水生不说姜穗还不觉得,他一说姜穗当真觉得饿了。
她依言走进乡村的厨房,揭开锅盖,看见里面有几个白花花还冒着热气的馒头,旁边还有稀饭。她将就着稀饭吃了一个,空荡荡的胃好受了些。
姜穗顿了顿,看了眼馒头,又生火煮了个鸡蛋。
她出门的时候,刻意避开了姜水生他们,往驰厌离开的地方走。
姜穗本来只是碰碰运气,然而她没想到,那辆白色的车子掩映在植物件,依然没走。
她脚步声很轻,到了车窗外,看见男人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
他离开了她,眉眼才显露出几分倦怠模样。
她有时候总觉得他很老成,现在才意识到驰厌比她大不了几岁,更甚至正常情况,他这个年龄应该还在念大学。明明隔着一层车窗,他却猛然警觉地睁眼,看着窗外的姜穗。
驰厌揉揉额角,清醒了些,按下车窗:“怎么了?”
姜穗手上拿着包好带来的馒头、鸡蛋和牛奶:“你很久没吃东西,开车出去也要开好久,吃点东西吧。”
驰厌说:“不用。”
他见她精神状态不错,说罢就启动车子要走。
姜穗听见引擎声,有些慌,扒着车窗将馒头喂到他唇边:“挺好吃的,你吃一点好不好?”
驰厌有胃病,她很早就知道。
那馒头碰到他的唇,他垂眸,张嘴咬了口。
麦芽糖在嘴巴里化开,很甜。
他见她呆愣的模样,从她手里拿过牛奶鸡蛋,还有馒头。
驰厌叼着馒头,把鸡蛋揣西装口袋,踩油门走了。
他一直没吭声,但是心里明白,很多年了,第一次有人管他到底会不会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