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悠悠扬扬飘下白雪,在半空中打着旋儿缓缓落下,若漫天柳絮飞扬,似在身旁落下纯白色的薄纱。

薄雪渐渐落在苏幕肩头,晕湿在湛蓝色衣袍上也看不出半点痕迹,苏幕静静看了她许久,眉头慢慢敛起,浅声问道:“什么意思?”

胭脂看他的眼神太过伤人,那模样完全就是将他当成了仇敌,闻言便冷冷回道:“什么意思,你自己不清楚吗?”她目光微微一冷,又缓声鄙夷道:“有些事你我都心知肚明,又何必说得太明白叫人难堪呢?”言罢便一副不想多说一句的模样,眼不见心不烦,索性越过他径直往屋里去。

苏幕面色一沉,猛地伸手拉住胭脂的胳膊,将她往回一扯,拉到自己跟前,“什么心知肚明,你把话给我说明白,别成日给我找不自在!”

孙婆子在一旁急得不行,这眼看就又要吵起来,她又没别的法子阻止,便是想劝胭脂软和些,现下也没办法开口,只能在一旁给胭脂做手势,让她好生说话,别再惹公子爷了。

胭脂权当没看见,整个人越发不耐烦,看着苏幕一句话也不肯多说。

苏幕见她如此,越发肯定心中所想,忽然言辞讥讽道:“心跟着顾云里跑了罢,不乐意在我这儿待了对不对,人家临走前的一句话叫你心头荡漾,恨不得立马飞到人家身边了是罢?”他越说心头越怒,握着胭脂的胳膊越发用力,言辞狠厉道:“我就知道不该一时心软放了人!”

他不说还好,一说胭脂更觉失望透顶,越发厌恶起他的为人处世,想要甩开他的手,可却跟钳子一般死死锢着自己,胭脂一时气血上涌,直红着眼道:“放人?!

你放得哪门子的人,苏幕,你别在我面前装什么好人了,我不爱看!”

平日里多乖顺可人疼,现下就有多刺他的心,那小嘴吐出来的话只激苏幕太阳穴一下下疼,怒道:“我装什么了!?”

胭脂闻言不由怒极反笑,心口一阵阵闷疼,看着他讽笑道:“你派去杀顾云里的人回来了吗?”

苏幕闻言眼里闪过一丝讶异,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手上的劲也不由自主放松了。

“还在路上罢,这几日一直想着怎么杀了人家罢,可惜呀,他们逃过了,你派去的人失手了呢……”

苏幕神情微怔,看着胭脂神情越显复杂,半响才道:“你怎么知道的?”

“现在说这个有意义吗?”胭脂面含凄楚,若说她刚头心存一丝侥幸,期望他能斩钉截铁地说他没有派人去追杀顾云里,现下却是真的寒了心,这寒冬腊月再是冰冷,也不及她心中冷意千万之一。

胭脂越发不想看见他,手一挥彻底甩脱了他的手,眼眶微微发涩,绝望道:“既然话都说开了,咱们也别装了,别当了□□还想着立牌坊,没得平白叫人看笑话……”

这话可真是刺人心,院中众人恨不得自己没听见,这戏子真是疯了,这般肆无忌惮辱骂公子爷,也不知末了会不会连累到他们!

苏幕站着一动不动,看着她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

胭脂再也待不下去,一眼也不想再看见苏幕,转身头也不回往院外走去,什么步步为营,什么循序渐进,她都不想管了,她一刻都不想和他待在一块儿!

苏幕见她要走,神情一变,怒道:“去哪儿!?”这般不管不顾掉头就走,完全不将他当回儿事的模样,可真是触了苏大公子脑子里的那根弦。

胭脂闻言一步未顿,加快步伐径直往外头走去。

院外的苏寿等人见人走来,也不敢拦,这公子的心肝儿怎么拦,不小心碰到一片衣角,日后公子想起来绝对是一顿苦头好吃。

倒也不用他们纠结这般多,胭脂这厢才刚踏出院口,后头苏幕已经疾步冲过来,从胭脂身后一把揽住她的细腰,抱着人往回拉,面上露出几分怒意,语调高扬,“你说过以后都只想我的,现下却老想着去找别人,你当爷是死的吗?!”

胭脂见他还这般缠上来,越发气苦叫嚷道:“是你自己食言了,咱们说的话就不算数!”

苏幕闻言怒不可遏,眼里满是狠戾,言辞极重,“少给爷来着一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想着顾云里是罢?

改明儿我就亲自去一趟,送他去见阎王爷!”

这可真是鸡同鸭讲,她讲了半天,他却还死钻牛角尖,硬扯着顾云里不放,和以前一模一样!

“和顾云里没关系!和他没关系,我不喜欢他,也没想着他,你听得懂吗!?”胭脂这般歇斯底里的解释,结果只等来苏幕一声冷笑,像是她在强行狡辩一般。

胭脂顿时勃然大怒,手脚并用挣扎着,死命挣开他的禁锢,整个人像条鱼死命蹦哒,指甲在苏幕手背上划了好几道痕,他也不放手。

胭脂越发气极,直怒道:“永远都是这样,和你根本讲不通,你连我说得是什么都听不懂!”

苏幕眼神越显凛冽,也不接话只抱着胭脂一路往屋里拖去。

院中奴仆连忙避开,目瞪口呆瞧着二人,这戏子这般乖张只怕会给公子爷打残掉。

孙婆子现下倒是淡定了许多,见得这般骂,自家公子也没动手便也不觉会出什么事,只多多少少有些替他们累得慌,这隔三差五地吵也没个消停,都不知在吵些什么,这般爱耗精力。

苏幕一进屋就将胭脂往榻上一推,看着倒在榻上的胭脂,厉声喝道:“你说,我看你今日到底要说什么!”

胭脂慢慢撑坐起身子,看着他许久,心里难受地透不过气,半响才开口道:“你残害无辜都觉得理所应当,从来都不愧疚,不难堪。

可我不一样,苏幕……我受不了,我不想每日都在难堪中过活,若是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我永远都会活在黑暗里,见不了光我会疯掉的……”

苏幕面无表情听着,不发一言看着她。

“你既然喜欢这歪门邪道的做派,咱们就永远不可能是一路人.......”

苏幕闻言忽然笑出声,神情都有些不对劲起来,“我们不是一路人,你和顾云里是一路人,他好,他为人正派,你第一面见了人就喜欢上人家了罢,我送你的东西都不带,就成日只带着根破木簪子在我眼前晃!”他说到后头语气渐重,言辞狠戾,仿佛要将人撕碎。

瞧瞧这都说到那里去了,只怕是早就积在心头已久,现下吵起来自然而然搬出来说道了。

胭脂猛地站起身,被他这般语气激得失去了理智,“对,我就是喜欢这木簪,你送我金簪、银簪、白玉簪都比不上这根木簪!

我不喜欢你这样的人,你知不知道我每日都是忍着怎样的厌恶待在你身边!”

胭脂那眼里不加掩饰的恨意叫苏幕彻底怔住,他惯会抓重点,看了胭脂半响又轻轻问道:“厌恶?”

胭脂忍不住落下泪来,心口一阵阵生疼,终是哽咽道:“对......”

他看着胭脂半响说不出话来,二人相顾无言,屋里太静了,只余外头簌簌落雪声。

胭脂慢慢垂下眼睫,神情越显凄苦,“苏幕,让我走罢,再纠缠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你有得是喜欢你的人,又何必执着于我,等到你有了真正喜欢的,只怕都会笑话今日这般所作所为……”

苏幕眼里水泽隐显,轻声嗤笑道:“我何曾说过喜欢你,只是见不得你好而已,只是想看你待在我身边生不如死的样子,看你永远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可怜模样!”

“我不要待着你身边!”胭脂闻言越发生恼,直开口威胁道:“苏府的账本在我手上,这些年你可真是收买了不少人,这万一要是流出去只怕会惹急很多人……”

苏幕神情几变,看着胭脂眉头狠狠敛起,那模样就像是又要将她关起来。

胭脂神情越冷,慢慢恢复了平静,“账本已让我送出去了,今日若是我没出苏府,那个人立刻就会将账本交官。

苏幕,你可要想想清楚,苏府的家业可都在你一念之间。”

苏幕闻言一言不发看着她,眼里神情莫测,屋里越发寂静,气氛压抑地人透不过气来。

胭脂越发不可忍受,忙越过他径直往衣柜那处去。

苏幕看着她走去,半响,才慢慢走向她。

胭脂一打开衣柜,便将里头叠的整整齐齐的衣物胡乱扒拉开来,将放在最底下的包袱拉了出来,这架势一瞧就是老早准备好要走的。

苏幕静静看着,眼里神情莫测。

胭脂将包袱背在身上,转身便见苏幕站在后头看着自己,她突然想到了他做叶容之的时候,也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一时只觉心口闷疼,说不出半句话来,忙别开眼去,径直往屋外快步走去。

一出屋便是风雪交加,冷得胭脂一个哆嗦,她没半点犹豫径直踏进了院里。

院里落雪渐重,堆在青石板上似铺了一层碎白玉,踩在上头一步一个脚印。

孙婆子瞧见胭脂背个包袱,一副离家出走的架势,只觉不可思议,这是彻底闹翻了?

又见苏幕在后头看着雪地上的脚印一声不吭,片刻后,不由自主出了屋跟在胭脂后头一步步走着。

孙婆子叹了口气忍不住摇了摇头,怕是没完没了得很,便也不管了,转头看见院里一群探头探脑地观望着,“都看什么,主子的事你们也敢偷摸着瞧热闹,还不快收敛些,省得到时吃板子。”

院里闻言一个个丧了脸,正想起过会子还要排队去挨二十板子,一时也没了看热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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