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修士都是一群没良心的王八蛋,一点没有爹娘说的那么好。枉费本猞猁救陆岁阳回山洞,还给他治伤口。谁知那人竟联合其他修士一起骗她,简直太可恶了!
瑟狸坐在小溪边,气呼呼丢出了一块石头。
那石头轻轻巧巧掠过水面,竟一下子连跳了九次才沉入水底,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妖修少女惊讶地“咦”了一声,杏眼瞪得溜圆。她来了兴致,又向水面连丢了好几块石头。那些石头有的跳得远有的跳得近,却没一个能超过方才那颗。
瑟狸的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又恹恹地重新坐了回去。哎,她终究比不上陆岁阳。那人不光烤兔子烤得好吃,就连打水漂也能蹦出十二下,简直让猞猁丧气。
人类修士,终究在某些方面比妖修强吧,瑟狸暗暗想。虽然他们跑得不快皮毛也不厚,但他们却很聪明。而且有些人类心肠还很好,就像好比娘亲以前碰上的那位恩人。
若不是那位恩人在娘亲捉住被拍卖时买下娘亲,替她疗伤又教她道法,娘亲便不会同爹亲相遇。如果他们俩没相遇,那就不会有瑟狸。如果没有瑟狸,她也不会遇到陆岁阳。
小猞猁越想越出神,她浑圆杏眼眨了眨,抱着膝盖望着逐渐黑下来的天空。
妖修的本能告诉瑟狸人类修士与妖修是天生的死对头,但娘亲却告诉瑟狸,人类修士中有好人也有坏人,不能一概而论。若是好人便与之为善,若是恶人便一口吞了。
正因为娘亲这番话,瑟狸才伸手救了陆岁阳一命。一部分因为这人长得好看,另一部分因为她心中有好多事情想问人类修士。陆岁阳对于瑟狸的那些幼稚问题,逐一回答从不厌烦。就连看到瑟狸的原形,也并未惊慌,反而称赞瑟狸皮毛光滑好不漂亮。可那么好的一个人,却联合一个外人骗了瑟狸,这简直太让她难受了。
妖修少女索性现出了原型,蔫头耷脑趴在岸边继续看星星。她碧绿瞳孔在黑夜中微微泛出光芒,乍一看颇有几分可怖之处。
都过了一个时辰,这两个没良心的人类修士还不出来找她。怕是他们仗着自己修为高超,瞧中了自己这座山洞,反倒想将自己这主人赶出去。
不行,那可是她自己找到的山洞。小猞猁立刻来了精神,她轻盈跃起脚下半点声音也没有。她刚要原路返回,却看见一团橘黄色光芒沿着河边一路飘来。
那团橘色光芒并不刺目,而是温温和和的,好像娘亲梳理她毛皮时的爪子。
陆岁阳,他终于来了,算他有良心。瑟狸一颗心砰砰直跳,她用爪子捂了捂脸,竟觉得自己的脸颊在微微发烫。
“瑟狸姑娘?”
可惜来的人却不是陆岁阳,而是那半大的人类幼崽,瑟狸失望地放下了爪子。
顾夕歌扬了扬眉,戏谑道:“来的人是我,想来姑娘是失望了。我们兵分两路,陆重光到东边树林去找姑娘。倒是我运气好,先碰到你。”
瑟狸抬头仰望着这不大高的人类少年,一双绿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灯光映衬下,这少年越发眸光璀璨风姿出尘,简直不似修士而像上界才有的仙人。
“要是你再大五岁就好了,现在的你还没我高。”瑟狸闷闷地说,随即她又恨恨道,“他明明告诉我他叫陆岁阳。”
“他此时遭人追杀,情有可原。”
“骗猞猁就是骗猞猁。”瑟狸垂下了头,低声道,“我不高兴。”
顾夕歌只是道:“我们出来时,那只太白鹿已经烤得八分熟。”
太白鹿,瑟狸一双耳朵立刻竖了起来。她高高兴兴晃了晃尾巴,颇为自豪道:“我给你带路,我们回去吃烤鹿。这座无名小山就是我的地盘,即便我闭着眼睛都不会迷路。”
听着耳边瑟狸絮絮叨叨的话语,顾夕歌淡淡微笑了。这么可爱的猞猁精,可算是妖修中的异类了。也难怪陆重光宁愿被误会也不辩解半分,他只为特意支开这傻猞猁,不让她卷进来那件事中来。
和一个妖修当朋友,这可是顾夕歌从未想过的事情,陆重光此人的确有其独到之处。红颜知己也罢,生死之交也罢,那人的身边总是围绕着许多同伴。
不像顾夕歌从始至终只有师父一人,若说他羡慕倒也不至于。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从不勉强自己。
“你们要杀颜烈,这件事我知道。”
顾夕歌的那些感慨,全被瑟狸一句话搅得干干净净。他原以为这猞猁精性情天真挺好糊弄,现在想来却并非如此。
“我记得我下了隔音咒。”
瑟狸才发现,这人类少年和陆重光一个模样。他们提问题从不直截了当,偏要弯弯曲曲费上许多功夫。
“天耳神通。”瑟狸得意地抖了抖耳朵,“只要我想,一千里外那只老狐狸今天吃了几只鸡,我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不想让你卷进来,你该听话。”
瑟狸被顾夕歌平淡的语气激起了七分怒气,她嘶吼道:“那是我爹娘的仇人,你让我如何置身事外?”
原本乖乖巧巧的小猞猁发起怒来也是颇为可怕的,她碧绿双眼瞪得溜圆,胡须也在剧烈颤抖。那一刻,顾夕歌瞧见了瑟狸身上从未遮掩的狂暴兽性。
“那黑狐狸的老婆怀了八个小崽足足三年,灵气消耗一空身体也很虚弱。颜烈便盯上了我爹娘,他把他们俩的妖丹取出来,和皮肉一起炼成了两颗丹药,全都送进了母狐狸肚子里。”
瑟狸恨恨磨着牙道:“谁叫十万里信渊山中,唯有我爹娘修为最低。爹挡住了那老狐狸的手下,叫娘带着我逃跑。然而那老狐狸亲自来了,娘亲让我快逃,却硬生生被老狐狸掏出了妖丹。”
“娘亲要我活下来,我就拼命地逃。老狐狸派手下一寸寸搜山,但我的耳朵很灵也十分会躲,他们谁都抓不住我。”瑟狸的声音断断续续,“公狐狸将我赶出了玉阳山外,让我有家不能回。那母狐狸吃了丹药,也只是侥幸生下一窝小崽,而后就一命呜呼。死得好,真是死得好!”
“只有他老婆芸娘的命是命,我爹娘的命便不是命么!”瑟狸昂起了头,碧绿眸中怒火燃烧,“终有一日,我要杀了他,活生生取出他的妖丹,替我爹娘报仇!”
小猞猁情绪高涨,恨不能将老狐狸的肉一寸寸活剐下来祭爹娘。顾夕歌却好似对颜烈当时的心情感同身受。他平静地想,只有我的命是命,那七只狐狸崽子的命便不是命么?
当然是命,但终究是其他妖兽的命,比不上自己半分。人生为己,天经地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与颜烈一样,一般的自私无情,一般的惹人记恨。
难怪上辈子瑟狸执意不肯投入帝临麾下,反而叛出信渊山,其中却有这样一桩复杂缘由。
顾夕歌知道瑟狸心情激动不能自持,他若是轻声细语安慰两句,必能俘获瑟狸一颗芳心。但他却不屑干这件事,这样算计而来的感情,不过是海市蜃楼罢了。
“好志向。既然你执意陪着我们一起找死,我便期待你能活过那天。”
那少年的话是凉薄的,如同在瑟狸头上泼了一盆冷水,激得她满腔热血瞬间降温。
瑟狸小声抱怨道:“你怎么这样,没半点同情心。”
“如果我同情你,就能让你爹娘活过来,那我自然愿意一试。”顾夕歌平静道,“既然明知不可能,我从不必白费力气。”
小猞猁被这句凉薄至极的话噎得一愣。她忽然打了个寒战,觉得眼前这风姿出尘的少年实在不像人。何止不像人,他简直比妖兽更可怕也更无情。妖修固然凶狠无情,但那只是对敌人。妖修若是爱起来,便是轰轰烈烈的,正如爹和娘,又如颜烈和芸娘。
“这天下,可有让你在乎的人或妖?”瑟狸忽然变成了少女模样,她颤声道,“还是说,你们人类修士都是一般无心无情?”
“自然有,可惜不在眼前。”顾夕歌忽然笑了,他平静道,“其他人如何我不知道,我却知道你喜欢的那位陆重光,和我一般天性凉薄。”
瑟狸咬了咬唇,她的整张脸都变白了。她虽然不大聪明,却也听得出顾夕歌没有说谎。更何况大敌当前,他更应该好好哄着自己,骗她这只傻猞猁一起卖命,而非将所有残忍的真相一并摊在她眼前。
“那人虽有千万种毛病,却独独信守诺言有恩必报。他答应我的请求,倒有一半因为你父母的原因。”
瑟狸明明不想听,但那少年说的每个字却清晰钻进她的耳朵。
“为了报恩做到此种地步,可算难得。”
妖修少女张了张唇,却嗫嚅地一句话都说不出,但顾夕歌却将她眼睛里的话瞧得一清二楚。
“至于你问我他为何天性凉薄,因为天道无情。”顾夕歌忽然凑到瑟狸面前,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中一片冰冷,“他与我一般志在飞升,当然不会被情之一字绊住脚步。”
瑟狸几乎想哭了,但她却强忍住眼泪一言不发。她察觉到陆重光就在前方不远处,便匆匆向他奔去,想向他寻求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