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铮又稍稍扭头,情不自禁望了顾夕词一眼。
这二人不愧是兄弟,混账师弟的相貌与那少年剑修倒有六成相似,也仅仅六成而已。
若论容貌,小混账师弟已然算是俊秀非凡出类拔萃,在宗派之内也有不少师姐师妹暗中倾心于他。可和他这位大哥一比,混账师弟就好比一只羽毛艳丽的山鸡,不知好歹非要与凤凰比美。凤凰只俾睨众生地斜它一下,根本不将山鸡放在眼中。
即便这二人容貌相似,气质却差得太远。
顾夕词从小被家中骄纵惯了,入宗后又被他师父百般疼惜,一路顺风顺水从未碰上什么挫折。就连眉眼间,都不自觉带着几分轻蔑与浮躁,让人看了难起好感。
那少年剑修却容貌绝丽,较之女修更纤秀。李铮敢断言,怕是整个蓬莱楼都找不出一位比他更好看的女弟子。
模样过于纤丽便易让人心生狎昵之意,但李铮一触到那少年剑修的眼,便将心头那些微不敬的心思熄了个一干二净。
那是一双冷锋般寒月般的眼睛,好似看穿这世间所有虚情假意阴谋算计,至清又至无情。只这一双眼睛,即便那少年剑修相貌平平中人之姿,亦能倾倒众生。
真不愧是冲霄剑宗的弟子啊,剑修合该有此等气势,人如玉剑如虹。
李铮回过神来,却发现这浩浩荡荡的迎宾队伍也似被那少年剑修容颜所惊,还有好多人讶异地瞪着眼睛张大嘴,简直太给蓬莱楼丢人。
前几日大衍宗那位言妖女来时,亦是此等情形。然而那妖女天生媚骨且修习幻术,自然而然便能惑人心神。
李铮不由在心中将这少年剑修与言倾比较了一番。
那妖女似大片大片摇曳生姿的红色罂粟,模样奇诡又动人心魄。这少年剑修浑身气派却宛如冷月映波心,让人生不起半分亵渎之意。
不少人被顾夕歌容貌所惊,不由自主觉得他说得再有道理不过。剑修就合该斩断尘缘一心向道,半点俗事不挂怀。
平心而论,若让他们能从断绝亲缘与求得大道中选一个,绝大多数人都会选后者,这自然无可厚非。
这一比,反倒衬得顾夕词咄咄逼人十分没气派。
顾夕词自然也觉察到周遭气氛的变化,索性笑了笑道:“大哥为求大道斩断亲缘固然坚决,但你却不知,这十年来父亲每天都在惦念于你。他一直托我留意你的行踪,殷切嘱托叫我一有消息便通知他。直到几天前,我才知道大哥入了冲霄剑宗……”
他言辞不见得多煽情,语气亦是平平淡淡。然而越是此种平淡不惊的语气,越发显得顾夕词情深义重,与那绝情寡义的少年剑修截然不同。
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怅然,勾起了不少人心中回忆。
是啊,谁又能真真正正斩断血脉亲情,甚至连自己的亲弟弟在眼前都不愿相认?这哪是绝情寡义,分明是没有心!
顾夕歌却冷笑道:“二弟这话可说的不对。我当年入了冲霄剑宗时,宗门曾派人将两万块灵石送到家中去。父亲问都不问直接收下了,更没提起我半个字。”
这一冷笑,方显出那雪雕般的少年剑修有了三分生气。原来他亦是个活人,也有喜怒哀乐。
“想来二弟不知道,若是当日父亲稍稍问上一句,这斩断亲缘的灵石就不止两万。寻常凡人之家若是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宗门都要给足五万块灵石,修仙世家更不用提。如此一来,我倒给宗门省了不少灵石,这桩买卖当真划算得很。”顾夕歌又淡淡说。
原来他不是不恨,而是那惊天恨意早就被磨平拭净,只余淡淡红痕。
许多小弟子被这少年剑修微微黯然的神态所惊,越发觉得顾夕词不是个东西。
本来这人仗着自己师父修为高深,平白无故就瞧不起人,还时常出言羞辱其余弟子。这回他又特意来找自己大哥的麻烦,简直是平白无故让冲霄剑宗的人看了笑话。
顾夕歌瞧见自己弟弟气得面颊绯红眼睛发亮,心中越发波澜不惊。
不过一个无关紧要之人罢了,何至于同他斤斤计较。他十年前填塞的那缕神识已然开始膨胀扩张,将顾夕词九窍七通的资质变为九窍六通半。
前世他与顾夕词重逢时,这小混账的修为可不是筑基一层中期,而是筑基一层大圆满。仅此些微差异,修为却是天差地别。
同样的事情上辈子自然也发生过,那时顾夕歌年轻气盛加之被顾夕词惺惺作态的模样恶心得够呛,径自扬长而去没理会他分毫。
他懒得争辩,更不屑与这心思刁钻的弟弟唇枪舌战,却越发坐实了他薄情寡义冷淡亲缘的事实。只这一点并不算多大的毛病,到了后来他落败时却成了一桩实打实的罪名。
这辈子重来一次,他就索性多花点心思,将他这小人得志的弟弟假惺惺伪装揭个一干二净,看他倒能说出什么话来。
在他料想之中,顾夕词那些歪心思全都花在争宠弄痴上。那无用之人一贯狐假虎威恃强凌弱,真碰到厉害人物时却又瑟瑟缩缩不敢出头,着实无用。即便他这弟弟背后有师长看护,那人又能护他到几时?
顾夕词被他这一贯瞧不上的大哥轻蔑一眼,激得热血几乎涌上了头顶。
所幸他还记得练虚真君就在眼前,没有当场将“一灵石嫖一次的贱货生下的崽子”此等恶毒话语脱口而出。
他竟歉意地弯了弯身,温文有礼道:“方才是我会错了意,叫大哥难堪。我与大哥十年未曾谋面,甚是想念。不知此次九峰论道上,若有幸与大哥分在一起,大哥可否指点一下小弟的修为?”
沈玄听了这话,当真有些讶异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这小师侄只是个狗仗人势的小混账,却没想到他是个有点心眼的小混账。他这模样恭敬又谦卑,倒是将礼节做了个十成十,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他却知这小混账未入门前已然有练气五层修为,短短十年就筑基有成,可算是年青一代中的佼佼者。然而比起他这位无上剑体的大哥来说,依旧差得远。
那少年剑修已然筑基六层初期,比之顾夕词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坏就坏在顾夕歌是万衍一脉,对敌之前却要先布剑阵,只此一项差距,就有诸多不便。
更何况自己那宠徒弟的师弟,竟将一件绝品法器赐给顾夕词对敌。这小混账若是小心一些,还当真能抢得先机占得上风。
法器与法宝虽有一字之差,威力却天差地别。法宝只是练气修士才用的东西,并不入流。法器却截然不同,筑基修士无不渴慕有一件法器对敌防身。若是绝品法器,即便金丹修士也会渴求。
修行有四字要诀,财侣法地。修士对敌,固然修为差距便能决定胜负,但若是能用“财”字补足差距,也并非没有翻盘的可能。
更何况,沈玄绝不相信自己师侄仅有这点本事。这小混账倒不知长了几个心眼,一门心思全用来对付他看不顺眼的人,谁若小瞧了他难免会吃个暗亏。
筑基六层初期对阵筑基一层大圆满,如果顾夕歌输了,冲霄剑宗可当真里子面子都没有了。
沈玄将事情琢磨个通透利落,却只是笑吟吟问:“小辈间的赌约,自然做不得准,不知纪真君意下如何?”
那墨衣剑修“嗯”了一声,却不搭理沈玄,只问他那徒儿道:“他有一件绝品法器护身,你可是怕了?”
“自然不怕。剑在我心,又有何惧?”顾夕歌答得笃定。
顾夕词瞧这师徒二人一问一答,全然不把其余人放在眼中,恨不能咬碎了一口牙。
越大意越好,他便要顾夕歌输得五体投地重新跌入泥沼。他这大哥不过侥幸拜了个好师傅入了个好门派,哪里值得其余人心心念念特地前来打探?
这几日其余宗派弟子前来拜访时,多半说“原来你就是顾夕歌的弟弟”。
一个十年前只能畏畏缩缩,连屋子都不敢出的废人,竟有了这般大的名声,越发让他心中不平。
他心中酝酿着许多恶毒念头,却依旧面色柔和道:“大哥既是应下这件事,我便特意去求宗内将我们二人先分在一组。横竖不过是兄弟间的切磋,当不得真。”
顾夕词话音刚落,却听见有人拖着长腔道:“我见你这娃娃长得并不傻,何至于非要在万千修士面前丢人,莫不是被猪油蒙了心?”
他应声望去,又是另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到了山门前。当头一个却是个容颜清秀姣美如花的女修士,她笑吟吟道:“你这大哥虽然没有绝品法器,却有一把上好飞剑。冲霄剑宗的剑修,只有这把飞剑对敌就够。且他筑基六层,早就心神合一与剑相通,布剑阵的时间也少了许多。”
“你若是疏忽大意,只一个照面便能被他掀个底朝天。哎,蓬莱楼年轻一辈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仙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顾夕词听了这话,不由冷汗涔涔。若他当真在千百人面前输掉这场对决,还谈什么给蓬莱楼长脸?
随后他却迟钝想起,这女子一口一个你们仙道,想来应当是魔道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