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着穆氏的力道松了开,但穆氏却没有勇气再向前扑了。她盯盯地看着那枚魂珠,听着魂珠里发出来的熟悉的声音,几乎不敢相信是真的,好像自己正在做梦一样。
魂珠颤动了一会儿,也渐渐安静下来,然后就没再跟穆氏说话,而是问师离渊:“你把我带到哪了?帝尊大人,这是什么地方?为何我听到了我母亲说话的声音?”
师离渊也不瞒她,实话实说:“这里是一品将军府,你的家。你受不住炼魂之苦,又整日叫嚷着想要尽快魂飞魄散,本尊便把你带到这里来,让你的亲人再看你一眼,之后就送你上路了。夜四小姐,抓紧时辰同你的亲人再说几句,这魂珠最多还能撑一柱香。”
夜温言意识到他说的是对的,魂珠状态非常不稳,随时都有可能崩溃。而一旦魂珠崩溃,夜四小姐就真的只有魂飞魄散这一条路可走。
她不忍,伸手挥出一个定魂的术法,可惜依然对固其魂魄没有任何帮助。
师离渊摇摇头,伸手将她揽了一下,“别白费力气了,没有用的。除非此刻有一个身体供她夺舍,否则只能等一柱香之后魂飞魄散。”他说着这些话,又看向那魂珠,提高了声音道,“魂飞魄散的意思就是彻底消散,你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了。”
“怎么会这样?”穆氏完全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她问那魂珠,“言儿,为何会这样?帝尊大人本来是想要帮你的,你为何受不住炼魂之苦呢?炼魂真的很痛苦吗?可是痛苦之后你就可以重新活过来,就可以和我们继续在一起了啊!言儿,能不能忍一忍,就当是为了娘亲,娘亲不能没有你,你不知道娘亲这数月来是如何过的日子。言儿啊,你就当心疼心疼我,忍一忍好不好?我们实在太想你了,你忍忍吧!”
炼魂一说对于凡人来讲,不过就是个相当传奇的词汇,凡人不会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会理解所谓的炼魂之苦究竟有多苦。所以穆氏才能跟魂珠说忍,而魂珠却在听到这个忍字时,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忍不了。”夜四小姐的声音再度传来,这声音其实跟夜温言很像,或者说根本就是一模一样。因为夜温言承了这具身体,用的原本就是夜四小姐的声带。再加上两人本就有前世今生的牵扯,所以很大程度上来讲,两人其实就是一个人。
所以在这一刻,夜四小姐的痛苦夜温言几乎就是感同身受,在夜四小姐回忆起炼魂之苦时,她竟也感觉到全身都难受,就像被火烧一样,从皮肤烧到骨头里,骨头都能被烧成灰。
她晃了一下,师离渊赶紧将人扶住,小声问她:“怎么了?”
她摇头,“不知道,就感觉好像有人在炼我的魂。但这不是真的炼魂,而是一种被动的意识,是被强加入我的元神里的。是她——”她伸手指了指那魂珠,“是她在想自己的痛苦,而我正占着她的身体,所以我也能感受得到那种痛苦。师离渊,这就是炼魂吗?
我从前听人说,炼魂分两种,一种是粗暴的淬炼,之后当作器灵,不需要保有太多意识。还有一种是精细的淬炼,一层一层,抽丝剥茧一般。这样的魂魄淬炼完成之后,可助人重生。你用的是这种淬炼方法吧?果然不是常人能受得住的。她加注到我这里的感观不过三成,对我来说已经痛苦至极,可见她受十成炼魂之苦,该有多难。”
这些话穆氏也听见了,夜飞玉等人也听见了,一时间全都跟着难过起来。
穆氏也终于明白,“怪不得你受不了,原来竟是那么苦。”
魂珠突然又发出声音来,是一声凄厉的叫:“不!不是我受不住!是我根本就不想活!”
“不想活?”穆氏瞪大了眼睛看向她,“为何啊?言儿,你不想我们吗?”
“想啊!”夜四小姐带了哭腔,“我每天都想,无时无刻不在想。想母亲,想哥姐,可是我在想你们的同时,我也能想到权青禄那个混蛋!我能想到腊月初二那天他把我弃在府门之外,他让我做妾,他娶夜红妆,他还把我抛了尸。这些我统统都能想起来,所以我为什么要活?我只要活着,那些事情就一直都在我眼前转来转去,我要永远承受那一日的痛苦,日复一复,年复一年,直到我六十寿终。我图什么啊?早死晚死都要死,那我不如早点去死了。
死了好,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都怪我,执念太重,想着报仇,想着查清楚父亲和祖父的死。所以虽然身死魂却不散,做了鬼也要受人世之苦。母亲,我好苦啊!我做鬼都做得好苦啊!呜……”
夜四小姐哭了起来,魂珠颤抖愈发的重了。
穆氏一遍又一遍地同她说不要哭,也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当初的仇已经报了。
权青隐也想说话,可是夜温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以传音术警告:“闭上你的嘴!要是让她知道你也在这,她非得疯了不可!你若想多听她说几句话,就别吱声,当自己不存在。”
权青隐不敢说话,可是他也想问问夜温言有没有办法救救夜四小姐。想问,又不能说出话,无奈之下他只能冲着夜温言和师离渊跪下来,一下一下地给他二人磕头。
夜温言气得咬牙,“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别说夜四小姐生气了,我看着你们我也生气。”
魂珠似乎受不了穆氏的哭求,嗷嗷地叫了起来,夜温言无奈,只好开口相劝:“你别闹了,魂飞魄散是早晚的事,已经没有多少时辰。与其这样闹下去,不如跟家人好好道别。今生事今生了,来世还不一定能不能遇得到呢!别给自己留遗憾。”
魂珠听到她说话,渐渐安静下来,半晌又道:“姐姐,谢谢你替我继续活着,谢谢你替我报仇,也谢谢你替我照顾家人。我其实没有什么可说的,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他们能把我忘掉,然后把你当成是我,我希望你们才是一家人。只要你们成为了一家人,我这一生才没有任何遗憾。姐姐,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所以配得起这天底下最好的男子。我不一样,我遇到的全都是人渣,我就算做了鬼,也想将他们碎尸万段!”
魂珠笑了起来,笑够之后就问师离渊:“一柱香的时间还没有到吗?我何时才能死?”
不等师离渊开口,一直在旁边听着的夜连绵突然把话接了过来——“你现在就可以死!夜温言,你都做鬼了为何还要回来?做鬼就该好好的当个鬼,又回到这个家里来就是最大的错误!这个家已经容不下你了,这个家已经分崩离析了。想死容易,我送你一程!”
她话说完,突然往前扑去,没断的那条胳膊一把抄起抬她的担架,照着魂珠就砸了过去!
众人惊呼——“你干什么?”
夜飞舟下意识就冲过去拦,而师离渊也在第一时间用术法将魂珠护住。
夜飞舟挡在魂珠面前,担架生生砸在他身上,夜温言叫了声“二哥”,人也冲了过来。
可是谁都没想到,刚刚千钧一发之际,包括师离渊和夜飞舟在内的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去护魂珠,所有人想的都是只要魂珠护住了就没事了,他们被夜连绵砸一下没事的。
可却唯独有一人跟其它人想法不同!
那是穆氏。就在夜连绵抄起担架砸向魂珠之际,她的第一反应竟是抄起老夫人的那只担架,狠狠地照着夜连绵头上砸过去!
她大声地喊着:“够了!夜连绵,我受够了!你要是敢动这魂珠,我今日就把你砸死在这,言儿死了,你就去给她陪葬。放心,你们都死了,我也不会独活,我会下去陪着你们。”
这一下穆氏用了大力气,夜连绵砸夜飞舟时砸偏了,落在夜飞舟头上的是担架中间软布的地方。但穆氏这一下也不怎么的就那么巧,落到夜连绵头上的,正好是担架的竹竿。
夜连绵倒在了地上,一声都不吭,头上流了很多血,很快就染红了一片。
这些血淌到老夫人脚底下,吓得她直往后缩,可缩了几下又觉得不对劲,于是硬着头皮又爬回去,爬到夜连绵身边,将手指搁到夜连绵鼻子下面。
搁了一会儿猛地打了个哆嗦,一脸惊恐地看向穆氏——“你又杀人了!穆千秋,你又杀人了!你把你的女儿也给杀死了!哈哈哈哈!”老太太忍不住放声大笑,“你是不是杀人杀上了瘾,见着谁都想杀死?可她是你的亲生女儿啊!当初我根本就没有换过孩子啊!穆千秋,你杀了我的儿子,现在又杀了你自己的女儿,咱们扯平了!哈哈哈哈!扯平了!”
老太太疯狂大笑,这样的笑声伴着这样的场面,竟也显出几分惊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