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昭莲“活了”!
她这人就这点好,陷住的时候该哭哭该骂骂,一旦走出来就是真的走出来,那股子飒爽又洒脱的劲儿瞬间就附了体,风采回归之后,连老龟都看得直了眼睛。
“不得了不得了,这个女娃子真不得了。师离渊,我看除了你媳妇儿以外,这世上怕也就只有这女娃子是个人才。瞅瞅这心大的,刚才还掉金豆呢,这会儿天晴了。”老龟晃着大身子又往师离渊身边蹭了蹭,“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跟从前不一样了。”
师离渊问它:“怎么就不一样了?”再想想,改问——“从前的年轻人是什么样的?”
老龟反问:“你没年轻过?”
他想想道:“肯定是年轻过,只不过我的年轻岁月都是在洞府里度过的。修灵无岁月,有时候一套法诀练下来,几年就过去了。老龟,你还记不记得从前我最久一次闭关有多久?”
老龟想了想,道:“五年吧,好像是五年。我记得那几年小师妹总念叨,说大师兄怎么还不出关,还一直数着日子,最开始一个月一个月的数,再后来一年一年的数,数到第四年的时候她嫁人了,等到你出关时,她的孩子正办满月酒。她因此埋怨你很久,说自己嫁人的时候没有兄长背着,这个婚结得不完美。虽说修灵者不讲究那些,但她总想着有一个凡人一样的婚礼,而不是修灵者办的那种双修大典。”
说起当年,老龟一肚子回忆,正想继续往下说呢,突然身子一沉,封昭莲一屁股坐到了它的龟壳上,差点儿没把它给坐吐了。这一刻老龟觉得,自己可能是吃饱了撑的才会开导封昭莲,这女的还是失恋的状态比较安静,一旦活过来,真不是它一只龟能承受得了的。
突然有点想念那只大黄狗了,至少有大黄狗在,还能替它分担一些。
正想着,突然一根绳子套到了它的脖子上,然后就听封昭莲说:“以后阿言把你放出来的时候,你就跟着我吧!毕竟一只乌龟长这么大,还会说话,这事儿挺骇人的。天底下除了阿言他们两口子,怕也只有我能接受得了。”
老龟很郁闷,这女人以前遛狗,现在改遛龟了,这也太会玩儿了。
外面的雨还在下,夜渐渐深,人们都睡着了。因为师离渊下了法阵,所以不需要留人值夜,计夺他们便也深深睡去。又因为师离渊说想让夜温言多睡一睡,次日不急着醒,所以他们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
就连封昭莲在折腾老龟半个时辰后也困了,权青画就把人揽到自己身边,也让她学着夜温言的样子枕到自己腿上。只是封昭莲睡了,他却睡不着。
老龟也睡不着,它就蹲在师离渊身边,一会儿看看师离渊,一会儿看看夜温言,终于等到师离渊开口问它:“老龟,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老龟想了想,道:“千年王八万年龟,我这种生物本身命就长,所以也无所谓有没有灵气吧?有灵气就当个灵龟,没灵气就当个傻龟,反正就是继续喘气而已。其实当初有很多龟都活下来了,只不过它们都没开智,所以它们就算活着,你们也会不在意,也不知道它们活了多久。也算我捡了便宜,开智得早,要是再晚些年月,怕是也没得机会跟你说话了。哎师离渊,你为何一直叫我老龟?你不记得我的名字吗?”
师离渊一脸懵,“你还有名字?”
老龟怒了,“我怎么就没有名字?以前你师尊每天都叫我名字的,你别说你没听到!”
师离渊仔细想想,好像是有名字的,只不过他已经不记得了,或者说当初就没太往心里去。那些年月,他一心向道,所有道心以外人和事,统统不在他思虑范围内,甚至连最基本的人与人之间的往来都很少。如今想想,唯一能记得住且印象深刻的人,就只有师尊燕不渡。
于是他实话实说:“确实不记得了,不只不记得你的名字,就连你刚刚提起过的那位小师妹,我也只是隐隐有个印象,至于她叫什么名字,她长什么样子,我都不记得。”
老龟往地上一趴,一脸的无奈,“你说你那些年到底都在干什么啊?光修炼啊?合着咱们在一起过了那么多年,到头来你谁也没记住?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至少记得有我这么一只乌龟?师离渊啊师离渊,你师尊以前就说过你,小心修炼成个傻子,结果你真照着傻子的方向走了。本事是大了,可光有那么大本事,没有点人生乐趣,你觉得有意思吗?”
师离渊看了它一会儿,认真地说:“有意思。至少在天地灵气消散,所有人一个接一个死去的时候,我没有太多伤心难过的机会。因为大多数人我都不认识、没印象,所以他们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他说这话时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可老龟觉得,越是没表情,就越是显得悲戚。因为即使是不认识的人死了,那也代表着一个时代的结束,怎么可能与他无关。
“你到底叫什么?”师离渊再问它,“给你个机会报上大名,以后也有个称呼。”
老龟清清嗓说:“其实也无所谓叫什么,以前的你都记不住了,那就给我取个新的名字吧!你现在是北齐帝尊,这片大陆上的第一尊者,有你赐名方显贵重。”
师离渊眯起眼睛,有些记忆在这一瞬间被翻了出来——“管饱?”
“嗯?什么管饱?你在叫谁?谁是管饱?师离渊你说什么呢?”老龟肉眼可见的慌了,“师离渊你管好你媳妇儿吧,我就叫老龟挺好的,你什么都别想,以前的事别再想。”
可惜师离渊已经想起来了,“你叫管饱,因为师尊说,有时候不愿意辟谷,饿的时候就总想把你给炖了,你长得这么大,炖一锅肯定能管饱。每次师尊一这样说话你就离家出走,然后就得由我把你给找回来,即使我在闭关,也会被师尊从洞府里挖出来去找你。管饱,这些都是以前的事,我不与你追究。但是以后你若再闹离家出走的事,本尊直接把你炖了。”
老龟一哆嗦,“那不能那不能,我以后跟了你媳妇儿,我肯定不跑了。其实你应该理解我,之所以我总跑,还不是因为你师尊那人太疯了,他说要炖我那可是真的炖啊,有好几次他都生火了,甚至有一次水都烧开了。我不跑难道真下锅?”
一人一龟说着从前的事,也没避讳没睡觉的权青画。他就在边上听着,有时候觉得老龟说的话有意思,就笑一笑。有时候封昭莲不知道梦着了什么,翻了个身,他就赶紧帮着她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有趣的事一直听到天快亮时,话题终于有了改变。
他听到那只叫做管饱的老龟说:“没救了,我感觉到无岸海正在蓄谋一场异动,最多半年异动就要到来,到时候指不定又是一场大劫。上一次老天爷落下了咱们,这次怕就是来收咱们性命的。小渊啊,躲不过的,认命吧!多活这些年月已经够了,别指望了。”
这话师离渊就不爱听了,“凭什么够了?本尊刚找到心爱的姑娘,你跟我说够了?是不是欠揍?以前师尊没炖成你,难道你想死在本尊这儿?”他说着话,突然冲着权青画来了一句,“去,给本尊找口锅来,咱们早膳就用龟汤。”
“别呀!”眼瞅着权青画就要挪动封昭莲,然后站起来去找锅,管饱急了——“你坐下!让你媳妇儿好好睡觉不行吗?哭一晚上了,怎么就不知道怜香惜玉呢?”然后再劝师离渊,“你瞅瞅你,我同你说正经事,怎么这么爱急眼呢?以前你也没这个毛病啊?”
“以前?”师离渊冷哼,“太久了,本尊说过,以前的事已经记不清了。”
“久什么久啊?你才多久?四百多年而已,我都活了两千多年了,那才叫久。”
“那两千年前的事,你还能记得吗?”
管饱想了想,摇头,“唉,也不记得了,的确是太久了。你说得没错,人啊,记不住太多事,过去就是过去了,回不回忆也没多大意思。不过也可能那些被忘了的人和事,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肯定全都记得。就比如说燕不渡,师离渊,你敢把那个疯子给忘了吗?”
师离渊瞪了它一眼,却不得不承认它说得是对的。
不重要的都忘了,重要的却一刻都不敢忘。
“那时候咱们背地里总说他是个疯子,可是你说实话,那个疯子的事,你是不是每一件都能记得?我也是,我也记得。他养了我一千年,那一千年中每一件事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包括他把你抱回师门那一天,他拉着你的手在洞府里说,老子终于找到接班人了。
当时我还以为他神经病又犯了,结果你一年筑基五年结丹,十五年凝婴,三十年化神。等到天地灵气消散时,你才四十多岁,就已经问鼎了。真是老疯子养出小疯子,老子服了。”
师离渊笑笑,没顺着它的话往下说,只是按了按夜温言蹙起的眉心,才道:“此番去无岸海很可能会不太平,管饱,你确定要跟着我们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