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阿言,其实当初我那师尊在跑到天边骂天自尽之前,也并不是什么招呼都没同我打,他其实是给我留了东西的。”
夜温言不明白他为何突然之间说起这个,刚刚她只是打个比方,可没让他跟她讲燕不渡的事啊!她不想听燕不渡的事,她现在就想听他师离渊的事。
可师离渊却执意要说,他告诉夜温言:“四百年前,世人皆传天尊燕不渡死在了他的首徒师离渊手里,是我师离渊夺舍燕不渡,从而一跃成为问鼎后期的修灵者。
其实他们说得没错,师尊的确是死在我手里的,但却不是夺舍,而是他主动的。
他主动献出自己元神强迫我去吞噬,将他毕生修为全都给了我。他说我是世间唯一一个还能使用灵力的人,他若不给我,他这一辈子就白修炼了。只有给了我,才能让他的本事继续传承下去,才能让他这一脉香火不断,也才能让我有足够的能力去对付那大妖。
我吞噬了他的元神,却给他留下了一丝神念。那是他要求的,他说他必须还得保持清醒,他得去一个地方,他得死得体面,也得死得不那么憋屈。他一代天尊,就算要死,也得在死之前把一腔愤怒还给天道,天道负他,他便要骂得天道娘都不认识。
再后来的事我就同你说过了,今日之所以要提这些,是想说纵是我师尊那般琢磨不定之人,在临死前也要把后事交待清楚,我又怎么能什么都不管不顾,就那么去了呢!
阿言你听我说,天地间之所以变成这样,是因为大妖在海底改变了海阵的方位,甚至毁坏了一处撑海的石柱,通过海阵的变化影响了天地法则。这件事情是我疏忽了,我竟没想到无岸海底的灵气不能为人类修士所用,却能被妖兽所用。
这些年它借助海底灵气修炼,如今修为已经达到问鼎后期大圆满境界,已然凌驾在我之上。但因未成人形,所以限制了术法的发挥,我若在全胜时期,是完全可以与之一战,并将其再度镇压的。但是现在不行了,我仅余的两成灵力根本无法与之对抗,便只能走下下策。”
夜温言听得脑子嗡嗡的,“什么临死前?什么交待后事?师离渊你别跟我说这些,我听不懂。我现在只要你把这罩子打开,你就是要跟那大妖拼命也不怕,大不了我跟你一起拼命去。我这条命本也是捡来的,死过一回的人了,也不怕再死一次。”
师离渊皱眉,“我若想让你同我一起死,又何苦费这般力气。”
“那你到底要干什么啊?”夜温言跪坐到地上,身体已经没有力气支撑她站起来了,好像有人在后面扶了她一把,她回头去看,见是肖酒。
有那么一瞬间,她也不怎么的,就想到这一朝的五殿下存在感实在太低了,以至于她现在明明知道这人的身份,可第一反应却还是要叫他肖酒。
权青繁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可看夜温言这个样子也知定不是好事。他看向师离渊,大声问道:“帝尊,您这是要做什么?”
师离渊看了看他,已经有变化的容貌终于让他看出这人跟权青城有几分相似。于是问了句:“权家人?”
权青繁点头,“我排行第五。”
师离渊亦点了头,“好,那你帮帮本尊,带阿言离开,不管无岸海发生了什么,都不要理会。你将她送回京城,交到……”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交到谁手里呢?似乎交给谁他都不放心。最后想来想去,说了句,“就交到夜家二少爷手里吧!务必保她平安。”
权青繁眼泪都急出来了,“为何是我送她回去?帝尊大人,您呢?她是您的帝后啊!”
师离渊看着夜温言,数百年没有多少情绪变化的人,忽然鼻子一酸,一滴泪就掉了下来。
“阿言。”他的手还是覆在术法罩上,一声一声唤着她,“阿言,阿言。”
身后大妖又要起浪,他一咬牙,一道狠厉的术法打过去,将大妖打出老远。
可那大妖却笑着说:“花把式而已,伤不了我。师离渊,没想到四百年过去,你竟已经有了道侣。我瞧你这道侣长得是真不错,等我出海之后不如让她来侍候我。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她,毕竟用人类女子做炉鼎,那对妖兽来说可是最好的。”
师离渊完全不理会它,只是一门心思地跟夜温言说话,他告诉夜温言:“我去过海底,将几个被改动的阵法重新扳正了回来,可那破坏的石柱却无法修补。阿言,若那石柱不补,天地法则就一直纠正不回来,大风雪早晚会将大地全部覆盖,所有人类都无法存活。
还有那大妖,海阵不修复,就无法将他再次镇压,一旦它出世,这天下所有人要么死,要么沦为妖兽的奴隶,连你都不能例外。因为天地法则只影响人类,却对妖兽没有限制。
阿言,我不能看着你死,也不能看着你沦为奴隶,这天下人我都可以不管,却唯独不能不管你。阿言,听我的话,回临安城去,好好过日子。若有一天你们五脉重聚,或许我还有再生的机会。只是到那时,天地浩劫就要你一人去面对了。”
他渐渐后退,手已经离开术法罩,夜温言想把他的手抓住,却怎么都不能成功。
“师离渊,你要干什么?”她哭着问他,“你总得告诉我你要干什么。”
他冲着她笑笑,说:“撑海的石柱,非得用我这个人去补了。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却连累了你为我伤心一场。阿言,若早知有这么一天,当初我就不该招惹你。阿言,对不起,说好了照顾你一辈子,我却要食言了。你等着我,待五脉重聚,到那时,我定从海底出来,带着漫天祥云把你迎娶,天地为聘。阿言,再见了……”
他后退的速度突然加快,连那大妖都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沉入海底。
夜温言几乎疯了,用尽了全身力气去拍术法罩,声嘶力竭地喊着师离渊的名字。
可惜没有任何回应,那个人沉入海底之后,只看到海上漩涡开始合拢,那大妖正在被拖拽到漩涡里,即使它奋力挣扎都没有办法减缓下沉之势。
大妖吓疯了,冲着夜温言大喊:“你男人要把自己变成石头去撑海,那样虽然能将我镇压,但是他自己也得死。什么有一天能再生,什么带着祥云来娶你,那都是骗你的!把自己化为海阵的一部分,那就要永远当那一部分,再也没可能活着出来了。他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你不能不管!我跟你保证,我绝对不伤及无辜,我绝对不会对付全人类,你们饶了我,饶了我啊……”
它话没说完,整个身体就已经陷入到海底,那个吞没它的漩涡也随着它进入立即消失不见。夜温言隔着术法罩看着前方平静的海面,看着那道水幕一点点的降下去,直到跟海水合为一体。忽然之间,术法罩也消失不见了,就只剩托着她的避水术还在,保她平安。
风停雪止,天气渐暖,似乎周遭的一切都在恢复成本来的样子。就连岸上那些昏迷的人都在陆陆续续转醒,然后看着不再下雪的天欢呼:“雪终于停了!”
夜温言猛地回头,狠狠瞪着那些人,一时间也不知该感慨还是该愤怒。
她本想说有什么可高兴的,你们的不再下雪,是用我夫君的性命所换。
可又一想,这些是师离渊用性命换回来的人啊,她怎么能不替他好好爱护。
什么天下人都可以不管,一定要管她。师离渊心里是怎么想的她还能不知道吗?
那个人看似什么都不在乎,可是这个天下他却比谁都要在乎。他之所以孤孤单单独活四百年,为的就是在天下有难时能够挺身而出,能够有一个还可以使用灵力的他,来护这一方天地平平安安。他一直都以天下为己任,一直都心存善念,他一直都在等着为这天下奉献生命的这一天。
现在使命完成了,所有人都高兴了,却唯有她,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没剩下。
“杳杳。”权青繁扶了她一把,“你可还能站得起来?要不……我背你出去吧!”
夜温言推了他一下,又回过头去看师离渊入海的地方。下意识地就要往前走去,脚一沾了水就被权青繁给扯了回来,“你要干什么?”
她说:“我下去看看,他就算变成了撑海的石柱,我也得记住哪根石柱才是他。”
“可是你下不去!”权青繁说,“你下不去的。无岸海太深了,纵是有那些石柱,也一定在很深很深的海底,你怎么能下去?”
夜温言试着调动灵力,她以为天气回暖,天地法则归位,她的灵力也应该能使用了。
可惜还是不行,她祭献过生机,这场病即使在正常的天气下,没有十天半个月也是去不掉的。
所以这海她入不得,即使明知师离渊就在下面,她依然入不得海。
可是不能入海她又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