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话落瞬间,人影已经到了门口,气势强劲,墨白伸手将喜喜护住,冷眼盯着。
似是发现门外人没有逃走,申屠定开门时的杀气已经敛起,见了二人,脸色沉郁:“你们又来这里做什么?无论问几次盒子的事,老夫只有那一个回答。”
喜喜神情镇定,问道:“前辈认不认识兰兰姑娘?”
申屠定愣了愣。
喜喜笑了笑:“看来是认识了,那前辈认不认识兰兰姑娘口中所唤的‘玉郎’?”
申屠定面色阴郁转晴,晴转阴天,变了好几次,才有了决定,沉声道:“进来。”
喜喜迈入大门,觉得已经成功了一半。墨白本来也是因为喜喜要做这件事才随她一起,这会儿见申屠定松口,也没太多的好奇,倒是见喜喜满目欢喜,才觉得听听无妨。
房间很宽敞,但摆设却很少。走进里面,没有一点胭脂水粉的气味,可见这间屋子平时都没有女人进来。
喜喜将视线所及的地方收入眼底,对申屠定有了大概的了解,这人脾气不坏,十分有原则。她忽然想起墨白的房间也是这样,不过他的脾气可比申屠定差多了呀。
申屠定请两人坐下,也忘了斟茶,问道:“你们为何会知道这两个名字?”
墨白说道:“为何?前辈的意思,难道是这两个名字,是你们之间才知晓的?”
申屠定点头:“六十年前,我还未继承师父衣钵,秘密奉命下山办事,化名康定玉,偶然救下个叫兰兰的姑娘。因她受伤,我便和她结伴同行。朝夕相处三个月,她的伤好了,我们却没有分开。”
故事虽然简单,叙事也不过三言两语,但墨白和喜喜还是听出许多美好的事来。
英雄救美,日久生情。
但可见后面的事并不美好,否则也不会分开那么久。
申屠定继续道:“后来事情办妥,我要带她回山,告诉她我的身份,谁想她听后十分震惊,告知了我她的身份,并说誓死不能跟随。从此以后,她回到她的门派中,继承了其师衣钵。”
墨白沉吟:“果真是雨楼的彭秀彭前辈吗?”
饶是知道他们知道很多,申屠定还是吃惊不小:“你们到底是如何知道我们的事的?”
喜喜默默地将花梨木盒放到桌上:“这是在我家中地窖发现的。”
申屠定愣了愣:“你家中地窖?难道你是……”
喜喜摇摇头:“我不是雨楼中人,也不认识彭前辈。”
“那你为何会有当年我送给她信物的盒子?”
“我太爷爷是妙手空空。”
毕竟是同一辈的人,当年妙手空空名气那样大,在如日中天时却悄然隐退,不知去向,如今再次听见这名字,申屠定也不觉陌生,更何况,他也不会觉得陌生。他说:“我和你太爷爷曾有过几面之缘,还共饮过酒,虽然没有深交,但也算投缘……难道是你太爷爷将我送她的信物偷走了?”
“不是。”喜喜没想到他和太爷爷竟然认识,想来都是江湖中人认识也不奇怪,没有细想,又摇头道,“太爷爷很早就金盆洗手,做了个普通的掌柜,并将所偷来的宝物都存放在了地窖中。我无意中进入地窖,发现了这个盒子。但里面所放的宝物,是玲珑珠。”
申屠定说道:“玲珑珠当年被雨楼所得,拿来放其他宝物也并不奇怪。”
“但盒子的暗格中,还有这样一张字条。”喜喜将那小心放置的字条从盒子暗层抽取出来,放在他面前。她心中顿时忐忑,虽然风楼和雨楼从六十年前就势不两立,但是如果两个继承人心无嫌隙,或许会改变当年局面。可因为她太爷爷的关系,两人非但没有握手言和,反而更加对立。
“四月二十日,玉郎守约,一世为友;玉郎毁约,一世为敌……庆丰十年二月二日,兰兰字……一世为敌……一世为敌……”
申屠定看着字条上的娟秀字迹,反复念着那四个字。可提百斤利剑的手,现在却拿不住这小小字条。
字条已经泛黄,上面的字仍旧清晰可辨。
他像是能穿透这字条,看到当日那妙龄少女在烛灯之下,提笔写下这几十个字的坚决模样。
信没有送到他手上,他没有赴约。
当年在分开时,他们说好,待时机成熟,定会让两个门派冰释前嫌,再寻机会结为伉俪。将风楼和雨楼合二为一,变成风雨楼。
奈何风雨楼未成,却成风雨……
足足六十年……
喜喜捉摸不透他眼里是恨还是悔恨,可事出自己的太爷爷,他姓云,她也姓云,如果申屠定真要找她算账,她会替太爷爷谢罪。
墨白也在等着申屠定的反应,错的是妙手空空,不是喜喜。如果他不明是非敢骂喜喜一句,他就劈了他。
申屠定重重叹了一口气,似要将屋顶叹穿:“这并不怪你。”
墨白的脸色温和下来。
喜喜却并不轻松:“前辈……”
“这是你太爷爷无意中所为,老夫责怪于你,就太不讲道理了。”申屠定心中有悔恨有怨恨,也有懊恼,“按照信上所约的时间,再想想此后的事,就不难想,为何从那日以后,她对我避之不及,哪怕真的碰面,也横眉冷对,百般刁难。我约她见面细谈,她也从不赴约。想来,是我负了她。”
喜喜微微皱眉:“彭前辈的心思我并不太懂,若真心相爱过,那听听解释又何妨……换作是我,知道对方对我并非完全绝情,我也喜欢他,多少会给机会的,毕竟……朋友易得,知己难寻,心仪的人,更是难求。”
话是说给申屠定听的,但墨白却字字听入了耳。喜喜的豁达大度,是很多人比不上的。
“虽然我也曾苦恼过,但奈何她不与我见面,也不给我问清楚的机会。我想,我不赴约,她是恨我的。我见她躲避我,心中顾及旧情,也避开她,雨楼多次挑衅,我也是忍让下来。”
喜喜说道:“可是彭前辈如今都未嫁,或许也是因为当年分开一事,心结难解。”
申屠定轻叹:“我一直在等她嫁。她嫁了,我方能安心。可她没有动静,我便想我们可是还有机会。可一晃六十年,我们已过古稀之年,哪怕是误会解除,也无缘分了。”
喜喜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墨白说道:“风楼雨楼在江湖中都是名门,两派弟子众多,互相斗了百年。当年两人还年轻,真有心扭转局面并不算难事。但如今两人争斗六十载,神采不复当年,两人再结缘分的话,别说门下弟子不同意,就连江湖上的正反两派,都会议论纷纷强行干预。”
听他这么一说,喜喜才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的说法,并不完全对。
“小姑娘。”申屠定将字条和盒子往她面前轻推,眼中神情,已然是个慈祥老者,带着请求,“能否请你,为我与彭掌门,化解了这恩怨。虽说已无可挽回,但老夫不想她百年之时,仍带着怨恨。我与她关系缓解,在有生之年,两派相争的弟子,兴许也能少些敌意。”
此事与云家有干系,喜喜找他们的目的,也是为了化解这个恩怨,便一口答应:“定不负前辈所托。”
申屠定又看向墨白,似乎没有要推拒,仍要相陪的意思,这才想起问两人关系:“云姑娘是墨城主何人?”
墨白说道:“喜欢的人。”
听惯了他面无表情说未婚妻的喜喜禁不住看他一眼,被她一看他还挪开视线不好意思了。她抿唇笑笑,双眸灿如明珠,将心仪的他装入眼底,瞧不见其他人了。
申屠定见状,心中感慨时光如白驹过隙,曾几何时,他和彭秀也曾有过那样一段美好的岁月。他忽然想起来什么,问道:“墨城主,你知道云姑娘是妙手空空之后?可妙手空空当年和墨老城主可是互不相让的对手。”
“是惺惺相惜的对手。”墨白说道,“我太爷爷生平最敬重的人,就是妙手空空前辈。世人都知道他们是对手,但却不知他们心心相惜。”
申屠定感慨道:“也是缘分。”
许是两个年轻人的身份让申屠定生了唏嘘,送他们二人出去时,又交给喜喜一块令牌和响炮:“他日若遇生死难关,可随意召唤我风楼中人。”
墨白眼神微动,示意喜喜收下。
喜喜知道墨白不是轻易会动心的人,连向来傲气的他都让自己收下,那肯定是好东西,便欣然收了:“待见到彭前辈,化解误会之后,我会立刻让人快马加鞭送书信给您。”
“有劳。”
“前辈告辞。”
喜喜拿着令牌和响炮随墨白从风楼大门出来,准备回客栈休息,明天白天再走。
她边走边琢磨着把东西藏好,但藏好令牌就没地方放了,响炮不是扁的,藏怀里凸出的地方像长了个毒瘤。她苦恼了一番,转而撩开墨白的衣裳,将东西往他怀中一塞。两手空空的她大为满意,拍拍两手,抬头一瞧,就见墨白的脸变成了黑色。
“你当我是垃圾桶吗?”
喜喜飞快地眨眼:“世上哪里有这么好看的垃圾桶。”
墨白薄唇已抿,将响炮拿出还给她。
喜喜气恼地鼓腮:“哼,放个东西也不让。”她伸手摸了一把他的胸膛,真结实。
被吃豆腐的墨白问道:“你又做什么?”
“哼哼,把我放在你那儿的心给拿回来,反正你不给放。”
墨白嘴角微弯,伶牙俐齿的,到底是跟谁学的。他说道:“风楼的势力遍布江湖,申屠前辈也很有威望,江湖中人都会给个薄面。令牌可通百路,响炮更是可调遣其门下弟子为你除危解难。”
喜喜歪了歪脑袋:“可是这些,墨城也有呀。”
“既然有别人的人情可卖,又有别人的人马可随意调动,为什么要费我墨城兵力。”
“……”这话简直无赖得可爱,多么护犊子的主子啊!喜喜笑眼瞧看,他还是很会居家过日子的嘛。看着看着,她又手痒去摸了他一把。
墨白挑眉,颇为介意地说道:“又摸?心不是收回去了吗?”
喜喜嬉皮笑脸地道:“没什么,就是想再吃一下墨城主的豆腐。”
墨白的脸终于不可阻挡地红了。
——迟早有一日,他要摸回来,加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