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道奇的手掌,乍看起来,似乎十分平稳。但假如仔细观察的话,便会看见他由肩膀至手腕,整条右臂都在不住地微微轻颤。仿佛随时随地,都能任意改变这一掌的移动轨迹。可上可下,可左可右,可斜可正,根本无从捉摸。

同时,这一掌之间,更蕴藏有无数变化。勾、搭、拉、扯、撕、抓、托、带、拖、缠、按、引……百变千幻,叫人为之目不暇给。

一旦击实,掌上真力或吞或吐,或崩或震,或闪或烁,或分进或合计击,或阴或阳,或刚或柔,更有五行之变,八卦之分。繁复到了极,变化也到了极。

假如不是亲眼所见,当真令人难以相信,世间竟然可以有人打出如此神乎其技的一掌。

相比之下,萧昇击出去的一掌,却是平平淡淡,简简单单,毫无变化,毫无后着。不但简朴,甚至可以称呼为笨拙。即使只简单学过两三天功夫的乡下拳师,也绝对可以打得比他更好看,变化更多。

白驹过隙之际,双掌交击,发出“啪~”一下轻响,然后各自分开。宁道奇那无数变化,无数后着,竟然连半也用不上。

大巧若拙,以不变胜万变,以无限对有限。在萧昇返璞归真的一掌之下,宁道奇的攻击即使再怎么繁复多变,照样无所施展其技。

宁道奇面色一沉,勉强笑道:“好。第二掌来了。”极慢极慢地,再度提起手掌。

电光石火间,风云变色,星月黯淡,天地间一切生机死气,仿佛全集中到了宁道奇双掌之间。这感觉奇怪诡异至极,难以解释,不能形容。

下个刹那,宁道奇的手掌,以极轻极柔之姿,徐徐一按。原本已经停滞沉寂下去的整个世界,忽然再度活动了起来。滔滔河水,崇山峻岭,日月星辰……全部也成为宁道奇力量的一部分,伴随着他那忽然间似乎充塞天地的巨灵之掌,向萧昇猛地压下来。仿佛他击下来的,根本不是手掌,而是整个世界。

萧昇没有整个世界,萧昇就只有自己。以一个人,去对抗一个世界。

但一个人,就必定比一个世界渺吗?当这个世界上,没有了“我”之后,世界还是世界吗?如果“我”不存在,那么世界继续存在与否,还有任何意义吗?

不知道。这是古往今来,无数哲人也苦思冥想,却终究无法解释的一个终极难题。然而此时此刻,萧昇却针对这个问题,给出了属于自己的答案。

没有!整个世界,全因为有“我”的存在,才有意义。假如没有了“我”,那么,同样也没有什么世界。既然没有世界,那么宁道奇这一掌,又能够有什么威力可言?

又是“啪~”的一声轻响过去。两掌再分。萧昇还是萧昇,宁道奇也还是宁道奇,天地万物,也还是天地万物。彼此独立,各不相关。

萧昇并没有因为这一掌,而产生任何变化。然而,当世三大宗师之首的宁道奇,不但眉宇间平白增添了无数皱纹,一部原本漆黑的胡须,更变成黑白参半。竟仿佛在突然之间,就老了整整二十年。

舟中论道,三掌为证。萧昇和宁道奇所比拼的,并不仅仅是武功,更是彼此所修行之“道”。

第一掌,双方纯属试探。宁道奇掌式千变万化,偏偏又似有为,似无为,巧妙得言语难以形容。但萧昇却以不变应万变,破去了这一击。

第二掌,宁道奇立刻拿出了真功夫。他把本身的精神修为催上极致,元神强行嵌入天地之中,所以能够化身天地,调动整个世界的力量,来攻向萧昇。

当然,所谓整个世界的力量,并不是山川河流当真活动起来,向萧昇发动攻击。而只是山川河流之灵,融合在宁散人的精神之中,营造出某种大势,配合他一起发动进攻。

可惜,萧昇对于自己“道”的理解,以及自我信念之坚定,实在超乎宁道奇想象之外。所以他这无比高深玄奥的一着,非但没有用,反而被萧昇的“道”所感染,被迫从那种元神与天地合一的状态当中脱离。

如此一来,宁道奇当场元气大伤,以至于忽然变得似乎衰老了二十年。

前后两掌,宁道奇在“技”和“势”之上,都失败了。假如他还想挽回局面,那么这第三掌,便绝对不容有失!

深深吸一口气,宁道奇募地挺直腰杆,断声大喝。神功催运之下,他全身袍袖无风自动,须眉戟张,形态变得威猛无涛,简直像是专门降妖伏魔的天兵神将下凡。时迟那时快,宁道奇猛然当胸一拳轰出!四周空气被拳劲压迫,赫然爆发出滚滚惊雷霹雳之声,震耳欲聋,气势骇人听闻至极!

力量!这一拳所有的,就是最纯粹,最霸道,最强横的力量!毕竟,世间任何道理,到最后,都必须要以力量来进行演绎。缺少力量,任何道理都是软弱的,不能令人信服。

但面对宁道奇这霸绝天下的一击,萧昇却笑了。迅雷不及掩耳之际,他不假思索,同样也是一拳轰出。无声无息,但却更强,更快,更霸,更纯粹,更集中。不到实际接触敌人的那一瞬间,所有力量都深藏不露,绝不浪费半分。

如此一拳,恰似混沌初开,天地未分之际,那开天辟地,创生万物的一击!当中蕴含了大誓愿,大毅力,大气魄,大意志,大悲大喜,大怒大爱,大情大性,赫然一拳之中,将“力量”这个词,发挥至淋漓尽致,空前绝后,举世无双的不可思议境界。

这一击,就是萧昇海纳百川,把不死印,长生诀,混沌螺旋劲,遁去的一,真言手印,井中八法、天地煞气功,离合刀炁、神行八法、狂沙刀法……以上所有这些新吸纳的武学智慧,与本身“真-波纹仙道”相互融合之后,所创造出来的一着全新杀招:混沌雷煌疾!

电光之火之际,强霸双拳,正面硬撼!霎地,原本滚滚东去的河水,忽然完全停止。舟往凝固的水面一压,立刻深陷三尺,却没有哪怕半滴水珠进入船舱。

下个瞬间,河水轰然爆发出“哗啦~”巨大震响,以舟为核心,一个方圆足有七丈的凹坑,凭空凝现。从来不见天日的河床,则突然暴露人前。舟偏偏依旧悬在半空,丝毫没有要下坠的迹象。一切,宛如神迹!

这是对于力量的控制,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随心所欲境界的表现。也只有如此,才能把舟固定在虚空之中,竟不下坠。但,这惊心动魄的时刻,显然绝不可能长久维持。

弹指刹那,只听见“喀嚓~”一声裂响炸开。舟无法承受两大高手火拼的力量,从中断开两截。

萧昇连同脚下半截舟,仍然停留在原地处。但宁道奇却连同他那半截舟,犹如投石机所掷出的攻城巨石一样,呼啸狂吼着,破空倒退飞出。紧接着,河面陷坑消失。滔滔大水从四面八方奔涌流淌而来,重新填满了陷坑的空隙。

半截舟,轻飘飘地重新在水面着落。萧昇背负双手,傲然屹立。他浑身气定神闲,仿佛刚才的三招比拼,对他来,只是再微不足道不过的事而已。

但彼此双方都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微不足道的事。事实上,天下三大宗师之首的三人宁道奇,竟然被一拳轰飞。此事传出去之后,肯定立刻轰传天下。

不管是谁,也不管他修为有多高。当“天下第一高手”这重得足以压死人的宝冠,一下子戴上自己头的时候,哪怕原本再怎么完美无瑕的心境,恐怕也会出现一动摇,显露出一分破绽了吧?

这是千载难逢的一个大好时机。同时,却又宛若白驹过隙,稍纵即逝。天下间能够抓得住这短暂光阴的人,已经有如凤毛麟角,绝无仅有。而假如,有人竟敢在在这个时候,向已经稳居天下第一高手宝座的萧昇发动,那就只有……

魔门第一高手,邪王石之轩!?

就在任何人都意料不及的刹那,奇变陡然横生!一条人影,猛然从水下冲天跃起,厉声顿喝道:“圣帝舍利在哪里?交出来!”不由分,双手同时急扬。两道黑黝黝的钢链,立刻从他袖内如毒蛇般钻出。

这两道链子的前端,是两个菱形尖锥。射击速度疾如流星,向萧昇双眼猛地戳来。无论出手速度抑或时机拿捏,全部都阴损毒辣至极。

被轰出整整二十多丈之外,勉勉强强站在另外半截舟之上的宁道奇,本来正伸手按着自己胸膛,满面痛苦地喘息不已。骤然看见竟然有人从水下跃起发动偷袭,当世三大宗师之首,禁不住当场大吃一惊,脱口叫道:“魔帅?!”

话声未落,宁道奇立刻又是一大口鲜血夺腔喷出,把他的花白胡子,都染成了片片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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