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阑将罪族奴隶带走了。
奥奇一声不吭,但显然那张脸阴沉得谁都不敢靠近去触了霉头,一看就是完全不认同萧阑的行为。而洛克仍然是一脸我懂得的表情,嬉笑着并没有多说什么。
但其实萧阑也懂得,他这样的行为实在不恰当,特别是在这个对罪族后人有着太多仇恨和偏见的世界。而且若是被其他兰索尔家族的人知道了,恐怕又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罪族,说起来和纪元大战有渊源,背弃了神明而用阴暗邪恶的魔物吞噬了大地,试图灭绝生灵,将世界笼罩在永恒的黑暗中。当年惨烈的战争中,洛里昂大将用鲜血和无数条人命率兵重创取得了初步的胜利。
说来最后洛里昂大将之死至今是未解之谜,历史记载洛里昂大将在获得公爵之位后自裁而亡,很多流言蜚语都说是罪族恶毒的诅咒,历史的渊源让兰索尔家族至今对罪族都报以恨之煞之的态度。
但其实,兰索尔家族里最近不高兴的事情多着呢,又何差这一件。萧阑也只不过是个初来乍到,毫无牵挂的人,又何必去刻意讨好一个只是无可奈何才利用他的家族,想来就算到了领地他也不过是个挂名的傀偶罢了。
更何况,萧阑已经听说在领地家族已经为他选定好了两位贵族的未婚妻。这不是摆明着一种我已经放弃你了,你赶快给我为兰索尔家族开枝散叶,一直生到一个有天赋的继承者出来的意思吗?
一想到这里,萧阑就觉得有些寒颤,完全不想回到领地去。萧阑宁可在这里周游世界,当做一次异世旅游也好。可是身份使然,现在的处境让他并没有多少余地可以选择,萧阑不敢想自己会在这个世界里受家族控制的当个傀偶十年。
如果到了事情实在无法回转的地步的话,萧阑还有一张底牌——直接离开这个世界。可是如若要离开,唯一的办法也就只有从那个孩子下手。
在马车里,萧阑懒散地靠在奢华的靠垫上,他看着那男孩一脸局促的小媳妇模样战战兢兢跪在角落,生怕自己不小心碰脏了萧阑的衣角一般。特别是那一双玫红的眼眸,就跟只小兔子似的,小心翼翼地偷望着萧阑。萧阑的目光一对上去,那孩子身体立刻颤了一下,然后头连忙低得厉害。
“你是从哪里来的?”萧阑开口随意问了一句,但也实在是没话找话说。萧阑即使有了伊索的记忆,但是对于地名实在不熟悉,他大多时间都留在曼格镇里。一直等到母亲死后,才没了拘束地任性到了富裕的大城市里挥霍了些时日。
“回大人,罪奴来自苏西比利村。”那孩子的声音颤颤。
萧阑点了点头,蹙眉觉得这名字意外得有些熟悉。他恍然瞪大了眼睛,然后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孩。苏西比利村难道不是那个散布瘟疫,尸横遍野,据说无一村民活下来的村庄吗?而他名义上的兄长,也就是光辉万丈、众人敬仰的兰索尔家族正统继承人苏格菲也是因为无意间感染了苏西比利村的瘟疫而死的。
“你,你感染了瘟疫?”萧阑的身子紧绷,下意识地紧张问了出来。
“回大人,没有。”男孩眨巴着眼,似乎不明白萧阑的意思,但还是恭敬地回答了。
萧阑不由得松了口气,只当是男孩提早前就被卖了或者抓走了。估摸着一直被关在拍卖会场里,都不知道苏西比利村里发生的事情,但是——
“这件事你别对任何人说。”萧阑严声叮嘱着,特别是对奥奇和洛克。如果让那两个人知道了,恐怕定会要杀了男孩。甚至于,这一次苏西比利村瘟疫的事情都会被认为是罪族欲孽惹来的灾祸。
“回大人,罪奴知道了。”男孩不明白但还是毕恭毕敬地低头说着。
“别老是回大人罪奴什么的,你知道就好。”萧阑实在受不了这孩子太过恭敬拘谨的模样,这般胆怯紧张的模样再加上何墨的脸,萧阑不管什么时候看都觉得心里毛毛的。
“伊索大人,到住处了。”洛克说着,马车也随之平稳地停了下来。
“把你的头发遮好了。”萧阑站起来准备下去,然后转过头对男孩嘱咐着。他买下了一个罪族奴隶的事情也只有奥奇和洛克知道,他们应该是不会到处乱说的。男孩的身份最好还是遮掩起来,否则恐怕会引来无数麻烦。
“回大……恩,是。”男孩看着萧阑不满的眼神,立刻噤声,然后直接点头回答了。男孩伸手将斗篷的帽檐往下拉,似乎要将这张脸都挡住一样。
萧阑拉开帘子,便看到两列人恭敬地跪在住处的门口,而跪在马车最近的两人便是奥奇和洛克。若是以前的伊索恐怕此时已经洋洋得意的虚荣心爆满,但此时萧阑只觉得心里压力越发的大,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这个平凡的良民还能在这个诡异的贵族环境里支撑多久。
萧阑踩在软垫上下来,回过头看着从帘子里颤抖着身子出来的男孩。男孩双手拉着斗篷的帽檐,紧张地低头看着那软垫,似乎是身材太过矮小不知道该如何下马车,一副茫然的样子,然后那双红彤彤的眼眸无措地看向了萧阑。
萧阑不自觉地觉得有些好笑,又回过头去踩在了软垫上,伸出双手直接将男孩从马车上给抱了下来。果真还只是个孩子,身材娇小,就连抱起来也没觉得有几两肉。他一手托住了孩子的身体,一手抚着孩子的帽子。
那孩子的身体紧绷着,然后过了一会儿才放松下来,脸蛋搭在了萧阑的肩膀上,一手揽着萧阑的颈脖,一手还拉着帽檐,呼吸温热。
“伊索大人。”等萧阑抱着男孩下了马车准备进门后,洛克停留原地吩咐夜间事宜,而奥奇跟在萧阑身后,忍不住压低声音提醒萧阑。门口跪下的随行的侍卫和仆人都仍旧低着头,但谁知道这些人心里又会对这个将来的兰索尔家族的继承人想些什么。如若是苏格菲大人的话,绝对不会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更不会当着下人的面抱着一个罪族奴隶进入住所享乐。
“奥奇,我并非苏格菲。”萧阑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看向了身旁始终眉头紧锁的剑士,轻声说着,“你既然知道我比不上他一丝一毫,又何必拿我处处与他比较?”
奥奇一震意外地看着萧阑,并没有想过萧阑会说出这种话般。此时萧阑的表情没有不甘没有失望,并非心高气傲,也并非心怀不满,反而只是如同很平静地阐述。
萧阑就算没有什么大智慧,更谈不上什么能当上大人物的人。他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就算以后他成了大名鼎鼎的公爵,也没有这个资本去继承那样霍大的资产。
他之前也不过是个咖啡馆的小老板而已,说到底优秀的也只有一点经营的小聪明,还有不错的人缘和眼缘而已。萧阑至少看得出奥奇虽然对他处处不满,但至少人很好,一直以来都是真心提醒自己,反而洛克这家伙轻浮得让萧阑觉得有些不放心。
“我只不过是个掩藏在苏格菲荣光下的小人物,你不用太过在意。”萧阑看着奥奇继续说着,感觉到抱在身上的孩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将自己搂紧了些,萧阑下意识地拍了拍男孩的脑袋。
“伊索大人,请不要如此屈就自己。”奥奇依旧蹙着眉,低着头恭敬却也真心地说着。
“这好像还是你第一次对我说过这样恭维的话。”萧阑忍不住笑了。
“属下并没有。”奥奇抬头连忙反驳。萧阑笑着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大人是要和这个罪奴同住一间?”等回到房间奥奇的脸色变得阴沉下来。
“毕竟刚买下来的,要物尽其用不是?”萧阑挑了挑眼,轻佻地问着奥奇。
看着奥奇阴沉的神色,萧阑忍不住笑开了。他以前也认识这样性子的朋友,当时萧阑和朋友们在聚会的时候,总是会故意去逗他生气。萧阑此时也忍不住这么做了,转而故意在奥奇面前亲了一下孩子头上的帽檐,然后在奥奇愈发冰冷的脸里笑着进了房门。
等回到了房间,萧阑俯下腰将怀里一路抱回来的孩子放了下来。
等放下来的时候才发现那孩子一手仍然紧紧抓住自己的一处衣襟不放,那孩子抬起眼来,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缘故,那双枚红色的眼眸里氤氲着一抹漂亮的暗色。
“怎么了吗?”萧阑总觉得孩子是有什么话要说一样。
孩子摇了摇头,然后低垂着眼,左手缓缓抬起抚了抚帽檐上刚被萧阑亲吻的位置。
萧阑没管孩子,只是走到了一旁置放的箱子里,里面是排放整齐的瓶瓶罐罐的药水。说来母亲这些年还是蓄了不少珍贵的物品留给伊索,这些好东西都被置放于一个空间戒指里,萧阑最喜欢的还是里面一把防身的剑。这一把防身的剑正好可以让萧阑的火魔法元素覆在剑上,对于萧阑这样的见习魔法师必要时还是挺提升实力的。
即使这样,空间戒指还有其他宝贵的物品之类的东西,不管是伊索还是萧阑都没有傻到和任何人提过。为了保险起见,萧阑还将戒指挂在了一条项链上,戴在里衣贴着皮肤的地方。
萧阑拿出了一瓶白色的药水,这是可以治疗身体伤痕的魔法药水,这样的魔法药水在市场上也是足够贵的了。返回走到一半的时候,萧阑又退了回去,指尖从一瓶瓶药水上抚过,最后落在了一瓶透明的药水上,萧阑叹了口气将那瓶药水也一同拿了出来。
“床上去,把衣服脱了。”
那跪在地上的孩子浑身一颤,然后抬眼有些震惊有些惊慌地望着萧阑。
“想什么呢,给你疗伤呢。”萧阑看着这孩子的表情,没好气地拍了把孩子的头。
那孩子点了点头,但是走到床边的时候又开始犹豫起来,似乎像是觉得自己手脚不干净一般,都不敢碰着那柔软精致的床单。萧阑从后面一把将孩子扔到了床上去,“快点脱。”
孩子立刻迅速地伸手将衣服脱了下来,里面只是简易地用白布包了下而已,并没有治疗。那白布上已经渗出了血迹,不知道是冷还是不适应,少年的身体在空气里瑟瑟颤抖着。萧阑不禁皱起了眉头,不知道这孩子怎么一直都一声不吭的,应该很痛才对吧。
药水从孩子的颈脖倒了下来,那魔法药水真是有些神奇,像是一层晶莹的白色浮膜一般覆在了少年的身躯上。那血色狰狞的伤口立刻愈合起来,也没过一会儿就变为了有着粉色痕迹的伤口,萧阑不禁感叹自己母亲给自己留下的东西果然真是好东西。
“这么珍贵的东西用在一个罪奴身上好吗?”那孩子低垂着头,声音有些干涩。
萧阑抬起头,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他并未想过值不值得,应不应该的问题,只不过想到就这么做了,“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下次再有这种事别说出来,我会心疼我的药水的。”
虽然这么说着,萧阑仍然用药水细致地涂抹在男孩手腕上的血痕上。那孩子的颤抖不知何时止了,看着萧阑红眸里似乎有什么黑色翻涌起来。
萧阑抬起头来,满意地看着眼前全身白净的男孩,想起来好像有随从跟自己提过这个住所有室内的温泉。萧阑伸手摸了摸少年的黑发,眼角瞄向了放在一边桌子上的透明药水,“去温泉里泡一会儿,我……帮你洗个头发。”
等深夜的时候,萧阑觉得这又是赶路又是折腾孩子什么的已经很困了,偏偏在脑子昏昏沉沉的此时却听到有人敲门。萧阑打了个哈欠走到门口,打开门就看到奥奇一脸凝重地跪着。
“奥奇,你怎么来了?”
“刚才属下收到了教皇今日下达的圣结令。”
“圣结令?内容是什么?”萧阑一顿,圣结令这个词就算再[伊索]的记忆力也没有多大印象。萧阑只知道这个圣结令已经算是完全毁灭的命令,用来完全清除对教廷或是帝国具有威胁的一切人,物种,甚至是整片地域,这样相当于是惨绝的圣结令已经有近百年未曾下达过了。
“灭绝所有罪族后人。”奥奇沉稳地说着。
“为什么?”萧阑的手紧紧抓着门檐,震惊地看着奥奇。现在所有的罪族后人都已经成为了最低贱的奴隶,帝国和教廷又何必要对这群奴隶赶尽杀绝。
“属下不知。”奥奇自然不会知道,他们只不过是接受命令的人而已。他单膝跪地抬头直视着萧阑,“属下愿意为大人代劳服从帝国的命令。”
服从命令?
萧阑微眯着眼,那不就是要杀死那个男孩吗?其实不管对谁而言,都只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奴隶而已,就算死了也无所谓。虽然众人不知为何教廷会针对罪族下达这样的圣结令,但也不会有人为了罪族奴隶而违抗教廷的最高指令。
“过来吧。”萧阑看着奥奇握紧了下拳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向一旁招了招手。
奥奇右手已经放在剑柄之上,当看到走过来的男孩时瞳孔骤然收紧,不可置信地看着,随即转而目光震惊地看着萧阑。那个走过来的孩子,紧张不安地步伐有些缓慢迟疑,玫红的眼眸带着一贯的害怕和无措,但是那原来一头黑发已经变为了橙红的发色。
奥奇心中一凛,帝国历史里有一种被禁的药水,那便是很早以前曾经创造出来可以改变发色的药水。但是这个药水刚被制造出来就被禁了,不仅害怕罪族改变发色,更害怕皇族的金发血统被混淆。曾经的圣结令中的一项,便是灭绝了这个药水还有能够制造这种药水的一种药材,从那之后理应便没有了这个药水留存于世。
但是,伊索大人竟然有,而且还用在了罪族身上。不仅违抗圣结令还对罪族使用了禁药水,这样的罪过就算是兰索尔家族都无法承担下来的。
那孩子跪在了萧阑的脚边,低头不语。
萧阑伸手摸了摸那孩子的头发,“这只是我今天从拍卖会随意买来的一个普通奴隶而已。”
“既然如此,这圣结令又与我何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