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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你想啊,要只是普通交情的朋友,那管家能对赵公子是那个态度吗?”小雯歪着脑袋,大眼睛眨啊眨啊,“先前我在窗户边上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呢,那个管家跑过来,叫赵熙做大公子,表情不知道有多恭敬。”

叶青篱也回忆起这个细节,心头倏然一动:“小雯,你说这个赵熙有没有可能就是张家大公子?”

小雯“哎呀”一声道:“姑娘,前儿有传言,说张家那个很早以前就被枫晚城城主收做徒弟的大公子近日会归乡呢!张大公子做了修仙者,一去二十年,咱们岐水城里虽然极少有人见过他相貌,但他的名声可一点都不小。这位张大公子,名字就叫张兆熙!”

叶青篱恍然,心里头原有的那些疑虑瞬间就被解开,一时通透舒畅,心绪倒又平定了几分。

只要知道那赵熙接近自己的目的就一切好说,这世间事,未知才往往是最可怕的。

“倘若赵熙的本来身份果然就是张兆熙,那问题倒也不大。”叶青篱笑了起来,“他处处对我假意温柔、百般试探,想来也不过是想为弟弟解决掉我这个风尘女子罢了。我对张六既然无意,只要同他说清楚此事,以他的身份地位,也不至于再对我纠缠不放,同我这么个凡间弱女子为难。”

她自己就是修仙者。当然很理解修仙者的心态。

但凡稍微懂点自重的修仙者都不会无缘无故去为难凡人,两者完全不在一个层级上,赵熙要真是对她纠缠不休,那可就是大大的有*份了。

“姑娘!”小雯却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姑娘可莫是被那张兆熙的皮相给迷了眼睛?”

叶青篱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脸上的笑容甚至都来不及收去,只能同样惊讶地回望小雯。她心里暗暗叫苦:“真是糟糕。看来我适才的言行同织晴往日只怕是有很大不符。也不知道我在这画中世界还需过上多久。小雯同我朝夕相处,可别看出什么来才好。”

不过她也早就打定了主意,即便是被人看出不对。她也会坚决咬定自己就是织晴本人。更何况一般人不会怀疑到这个上面来,她只要自己不心虚,平常再多注意点,应该就能撑下去。

只是小雯是贴身丫头。在此间对叶青篱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她还是不希望小雯对自己产生怀疑。

好在小雯没有多想。只皱皱鼻子说:“姑娘,你平常可告诉我,男人没有不偷腥的,男人还都很喜欢征服。你看那个张大公子。他若是只单单想让张六对姑娘死心,自然可以有千万种更直接的法子,他又何必亲自过来同姑娘接触?他既然亲身来见姑娘。若是不引得姑娘对他俯首帖耳,他是绝不会罢休的。”

小雯说得如此斩钉截铁。叶青篱只觉心惊,待想要反驳,又觉得小雯说的不无道理,一时竟是回不出话来。

“不过……”小雯又嘻嘻一笑,“这世上自命风流的男人多了去啦,男人的那点子心思嘛,无非就是想要面子里子都得到满足,然后证明自己的魅力可以大杀四方。那个张大公子要是就这么点手段的话,管他是不是修仙者,又怎么逃得过姑娘的手掌心?也是我多虑了,姑娘又怎会怕他?”

叶青篱真想望天长啸一声,然后哪怕是跑到遍地妖兽的北苍山脉去厮杀,也都好过在这里跟小雯谈论什么“男人的心思”。

小雯这丫头真是看着秀气,说话却绝不秀气。

叶青篱这下可真有种站在刀尖上,两面都是深渊火海的感觉了。她既不是织晴,又何来那些“对付男人的手段”?

真要说到对男人的了解,尤其是从女人角度来看男人的本事,那十个叶青篱也是比不过一个织晴的。人说烟花女子多薄情,其实也只是她们看得太多,也经历过太多不堪,才会大多薄情。

叶青篱想了又想,还是小心地问:“那照你看来,我该怎么对付那张兆熙?”

“姑娘又要考我呀!”小雯嘻嘻一笑,“这方面姑娘可不曾教过我,你还说小雯不需要学这种东西呢。怎么?今日姑娘改变主意啦?”

叶青篱心里苦恼,脸上还需保持笑容不变,顺便伸指轻轻一弹小雯白皙的额角,轻嗔道:“小丫头最是伶牙俐齿,既然往日不教,往后自然也没有教的道理。哼!逗你两句还不成么?”

她暗地里真是苦水直冒:“我哪里能教她?我这可是自身难保了……”

不过从这简单的交谈当中也可以看出,平日里织晴同小雯的关系真是极好。似乎相对小雯而言,织晴不只是她所服侍的一个主子,更是她的姐姐,她的师长。

时间不快也不慢地随着窗外风声渐又走过,待得黄昏来临之际,小雯端来晚餐同叶青篱一起吃了。

这凡间的饭食灵气稀薄,远远比不上叶青篱惯常所用,她吃得着实有些食不知味。不过想到夜晚还有硬仗要面对,她还是尽力平心静气,细嚼慢咽地吃下了很多东西。

小雯都觉得奇怪:“姑娘今日的食量比往常可大了许多呢。”

这话才刚一落音,叶青篱还没来得及回答,正厅外面就传来一串叽叽咯咯的笑声。这声音成熟诱人,透着股说不出的妖媚之意。

人未至,声先传:“哎哟,我家织晴姑娘今日食量倒是比往常大啦?可是知晓今日有贵客要来,所以想要蓄足了劲儿好摘下今夜舞魁的桂冠,也得一个碧湖点灯的机会啊?”

何谓“舞魁”,“碧湖点灯”又是个什么意思,叶青篱自然一概不知。那“舞魁”还能从字面意思上理解下。“碧湖点灯”却完全叫人摸不着头脑。她只得淡淡一笑道:“尽力而已。”

想来“舞魁”会有些特权,所以她今夜最好是表现得好些。

这时候便有脚步声转入阁楼正厅,然后转过内墙靠右的侧门,走进叶青篱同小雯用饭的侧厅里。

来的不止一个人,走在最前头的是一个三十几岁的女子。

叶青篱转头看过去,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这女子行走的姿势。她款步轻移,腰肢扭动。繁复的织花云纱裙摆拖曳在地上。使她行走间犹似风摆芍药、乘云踏雾。她的身体曲线其实并不夸张,但那纤腰一束,却显得格外玲珑有致。成熟得仿佛随风一摇都能滴出蜜汁来。

这样的风韵反倒叫人不自觉就忽略了她的面容,她的面容其实并不十分美丽,可是她那眼角风情、腮上浓妆、乌发如膏、花钿似锦,却一齐堆积出了一种让人无法逼视的岁月风流。

修仙界没有这样的女子。至少叶青篱在这之前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她这一看之下,都不免呆了一呆。

修仙者不易衰老。所以脸上很难有岁月的痕迹,从古至今,大多数人也都以容颜不老、长生不死为毕生目标——叶青篱同样如此。她既修仙,自然也会有那追求长生的心志。

可她在这一刻却忽然发现。原来不老的芳华并非人间极致,原来这徘徊在老去边缘的容颜也可以如此灼亮逼人。

所以,这是凡人的独特魅力。修仙者难以理解。

“哟!”来人微微弯腰,伸出纤指在叶青篱脸颊上刮了一下。笑得花枝乱颤,“我家织晴姑娘今日竟是格外有趣,莫非我十三娘的魅力竟连掌上生花的织晴都不能抵挡?”

一股浓郁而奢靡的香味刺激到了叶青篱的嗅觉,她有些不大适应,微一侧头,只见到十三娘眼角细细的皱纹犹似风霜相染,不知为何,心里又觉触动。

凡人百年,弹指红颜,这般岁月又是何等滋味?

她忽然有些明白自己为何会被拉入这画中世界了,当初她虽然口说“神仙本是凡人做”,可又何曾真正理解过什么是凡人?她天生就有灵骨,又出身于修仙家族,即便叶家早已没落,她在六岁以前也不曾得到功法传承,但这些都改变不了她自小就认知到自己会修仙,可以追寻长生的事实。

既然一早就有了这个认知,她又哪里算是做过真正的凡人?

凡尘多苦,百年只如苍驹过隙,他们却也同样有着诸多*、种种矛盾。那这百年,又该是何其精彩,或是何其贫乏?

此时小雯已自觉站起身,半蹲着行了个礼道:“奴婢见过十三娘。”

叶青篱待要跟着起身,却被十三娘按住肩膀,她半掩朱唇,哎哟哎哟地道:“行啦行啦,你还跟我讲究这些虚礼?”

然后她也不客气,便在叶青篱用饭的小圆桌旁坐下,用帕子擦了擦额角细腻的汗珠,开始亲亲热热地跟叶青篱拉起了家常。

叶青篱一边听她说话,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随在她身后过来的两人。

这两人都是高壮的年轻汉子,一色浅灰短打,光看那体型就能让人感觉到那衣服下肌肉坟起,充满了力量。他们的目光锐利坚定,下盘稳当有力,太阳穴也高高鼓起,看这模样功夫应该不弱。

叶青篱估量着:“他们修的应该是外门功夫,这种凡间的武技虽然只沾了武修皮毛,但也不是我现在这个状态所能对付的。所幸我一开始就没想要跟这十三娘正面对抗,不然这永乐教坊里,像这般打手护卫可还不知道有多少。”

十三娘就在那边说:“只说这城主府呀,富丽辉煌,可真不是我等凡人所能奢想。织晴,你姐姐我呀便是进去转上一圈,也觉得沾了仙气,年轻不少呢。”

叶青篱心中暗道:“莫非那城主也是修仙者?这倒不无可能,如张兆熙就是拜在那个枫晚城城主门下,或许此间的城主都是修仙者也说不定。这制度……倒是同连城派有些相似。”

她又觉得好笑,这画中世界却怎么可能跟连城派扯上关系?

十三娘说起城主府便滔滔不绝,一脸艳羡。

修仙者不理解凡人。凡人却是仰望修仙者的。

“姐姐这一去可真是开了好大眼界,叫人羡慕。”叶青篱也就顺着她的话题恭维了一句。

十三娘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又拍拍叶青篱的手,说:“织晴啊,这一次可不是姐姐偏心,只带良意过去,却不带你。你也知晓。城主大人有令。传上个月十五的舞魁前去献舞。你从前虽然是咱们教坊里的头号人物,可最近这几个月,却在舞魁赛上连连失利。姐姐虽然有心偏袒你,却也不好做得太过呢。”

叶青篱听得分明,虽然不怎么了解前因后果,但也敏锐地感觉到了。十三娘说这话,一半是安抚。还有一半却是警告!

她这言下之意分明是在说:“你要是还这样继续失利下去,我可就不会像以前那样捧着你对你客气了。”

叶青篱隐约猜到织晴近来怠懒的原由出在张六身上,而那个舞魁赛,看起来是每月十五才举办的。巧合的是,今日恰好是十五号。

“织晴前段时间身子不适,给姐姐添麻烦了。”叶青篱便笑了笑。随口说着些套话,心里继续思量:“织晴如此作为……对那个张六用情。竟已是深到这般地步了么?”

不知为何,她觉得有些悲凉。

十三娘又道:“你呀,可是姐姐心里的宝贝疙瘩,便是麻烦,姐姐也只能接着呢。”

这话看似客气,实际上抱怨的意味越发浓厚了。

叶青篱便垂下头,只留个半侧脸给她,一径装羞涩。

十三娘有些讶异地打量了她一眼,又转动眼珠子,笑道:“好啦,姐姐又不是怪你,你这丫头可真是的……不过,不是我说呀,那位张六公子可有一个多月没来咱们教坊了呢。上个月你输了舞魁的位子,说自己身子不适不能接客,姐姐怜惜你,便依了你。今日嘛,你既然胃口大开,想必是身子大好了?”

叶青篱着实被这“接客”二字碜得心里发寒,不过从弄明白现今身份起,她就对此有了思想准备。虽然绝不愿糟蹋了自己,但如今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笑了笑,试探着问一句:“姐姐,今夜我若是摘到了舞魁桂冠呢?”

十三娘眼睛一亮,笑得愈发亲切:“有这样的志气,才是我们永乐坊的织晴嘛。好姑娘,你做了舞魁只管自己点灯挑人便是,姐姐今日做主,夜间投掷花束,凡是入了三围之人全凭你挑。叫你挑个如意可人的好郎君,今夜陪他小登科!”

这一番话听得叶青篱似懂非懂,只知道“登科”是神州中土平原一带的说法。因为连城派由十六主城组成,他们实行城主联盟,以集中向下管理的方式来管理门派,还设置了科举。科举有三榜,上榜者称大登科,而新婚洞房便称小登科。

昆仑一带不曾存在科举制度,叶青篱还是回想起曾经看过的那本《神州地域志》,才听明白“小登科”为何意。

她强忍着才没有改变脸色,心里着实哭笑不得:“由我挑人?原来这就是做舞魁的好处?”

这点好处也算聊胜于无,至少她可以挑个比较好对付的。

至于那“点灯”、“花束”、“三围”等语,她也只能再找机会慢慢理解了。

暗地里,叶青篱也想:“这十三娘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说话绵里藏针,一言一行占尽主导,我比她实在是差多了。不过她只提张六,却不说我今日出门之事,大约也有要示恩的意思。”

好不容易,等这个难缠的十三娘满意离去,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小雯忽就懊恼地坐到叶青篱面前。

“就知道她不安好心!”小雯轻啐一声,“硬逼着姑娘再去夺那舞魁,这一来,姑娘好不容易荒废几个月才降下来的赎身钱,可又得涨上去了!真是可恶可恶!”

叶青篱才知道原来舞魁的位子还跟赎身价钱相关联,她暗里颇为无奈:“两害相权取其轻,我现在却只能顾得眼前,这舞魁的特权可一定要争取到才好。”

十三娘这一招可真是绝妙。这种摆明了包裹着鸩毒的蜜糖,偏偏叫人不得不抢着吞下去。

“张六公子既然不能再过来……”叶青篱低叹道,“我也不过是回复从前而已。”

小雯的眼睛却有些泛红,撅着嘴好生委屈地说:“姑娘,你好不容易把身价钱降到一千标准灵石,我们……我们这边也已经存了八百三十一颗灵石,这、这一夜过去。可不知道又会涨到什么程度……”

叶青篱暗惊。没料到织晴原来竟攒了这么多钱。

她扯动了一下嘴角,笑道:“可我若是不能做舞魁……”

“十三娘定会给姑娘随便塞一个不知道有什么恶癖的客人!”小雯截住话头,忽然扑过来抱住叶青篱。大哭起来,“呜呜……呜……姑娘,你怎么能再受那样的苦?算了,算了。这身价钱还是让它涨吧!那些狗东西简直、简直不是人……”

她忽又推开叶青篱,自己打了自己以嘴巴:“呸!什么话也拿来说!”然后她起身慌慌张张地走开。“姑娘,我去给你泡茶。”话音未落,一溜便快步走了。

叶青篱勉强猜到,小雯话中之意是说。十三娘往往会给手下不听话的姑娘塞一些行止极为恶劣的客人。至于这个恶劣究竟会恶劣到什么程度,叶青篱本身从未接触过此事,却着实难以想象。

不过只看小雯这表情语气。就可以知道那种事情绝对很恐怖。

“这烟花之地……”叶青篱忽然轻笑着自嘲了一声,“倒是叫我看到了一出精彩的阳谋。这般手段,十三娘真是高明!好生高明!凡人智慧,果然不容小觑!”

夜间倏然来临,岐水城中水路四通八达,一道道水岸边上杨柳随风,各种形状的花灯高高挑起,流泻了这水国的遍地金粉,胭脂丽色。

如岐水城这般深居内陆平原,处处繁华安逸的中型城市,最是容易滋生风流。

当永乐教坊内丝竹飘摇,撕开白日里端庄假相时,此间人流也格外的喧嚣起来。

“哎呀呀,周兄也来品赏美人儿?”

“郑兄真是好兴致啊,就不怕家里那个母老虎了?”

“刘公子,哎呀您来得正好,这边请!这边请!”

“……”

赵熙远远地站在人流边缘处,俊美的面容半遮在阴影中,眼里闪着莫名的光芒。他右手拇指上套着一个玉扳指,半握拳头,一边摩挲着扳指,他忽然轻嗤一声:“真是好热闹。”

他身后跟着个小厮打扮的年轻人,这人的半垂着脑袋,五官在暗处显得有些模糊,只是整体身形俊秀,不似寻常小厮。他听到赵熙说话也不敢搭腔,只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赵熙似笑非笑地说:“怎么?你近来不是一直念叨着此处么?何以到了这里之后,反倒没了精神?”

这小厮的嘴唇微微蠕动几下,却没发出声音,若是有能懂唇语的人在此,便知道他是在说:“我一个人来当然好,有你在前头就什么都不好了。”可惜这话他不敢说出口,只能耷拉着眉眼,暗自里又期待又焦急,还有些愤怒。

赵熙背对着他,等人流稍稀时便迈步向永乐教坊内走去,身后的小厮又没精打采地跟上。

没等两人走上几步,十三娘忽然自里侧一道门中转出来,扬起笑脸便迎上赵熙,抛着媚眼说:“大公子真是信人,说来捧场,今夜果然便来了。”她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同赵熙相隔的距离也不远不近,既显得亲热,又不至于使人反感。

赵熙俊朗的眉目上便也露出个适当风流的笑容,右手食指轻轻抚过拇指上的玉扳指,笑道:“十三当家也是个妙人!”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带着些挑逗意味,又绝不越雷池一步。赵熙身后的小厮苦着脸,悄悄瞥了这两人一眼,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自顾痴痴出神。

有十三娘引路之后,赵熙带着小厮便同大队人流分开,自一道侧门进了景园。然后走小路步入到院中碧湖旁边。这景园当中内嵌的小湖其实有香艳的名字,叫做胭脂湖。

此刻胭脂湖边挂满了颜色婉转的纱灯,各种形状的花灯随风轻摆,直是人间烟火,满湖秀色。

灯火照耀下,停在湖中那一大五小的六艘画舫半明半暗,犹似掩映在云雾后的精致花笺。欲说还羞。

赵熙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身后的小厮却将视线在那五艘没有点灯的小画舫上转来转去,仿佛是在寻找期待着什么。

有不少客人乘了小竹筏在侍女的引导下前往湖中大船而去,赵熙则由十三娘亲自划船。乘着一叶小舟前往湖中。这湖中大船高出水面约有三丈,两头方,中间圆,宽约九丈。长约二十丈,立在这湖中着实是个巨物。

这样的大船吃水能力极差。其实本也只能做这小湖中的玩物,却是不能经历风浪的。

大船上亦未点灯,只是在湖边灯火的照耀下隐约可以视物。这夜色朦胧,更增暧昧旖旎之意。十三娘将小舟停在大船边上。船舷上有有数道木梯横斜至水底,三人登梯而上。

此刻已有不少寻欢的客人上了大船,十三娘八面玲珑。欢笑着同各色熟客生客逐一打招呼,同时又不冷落了赵熙。也有客人见赵熙由十三娘亲自引着过来。便想打听他的身份,都被十三娘随口笑言打发了过去。

这甲板上高起着两层船舱,却都是亭台形式,四面镂空,相比起船舱,更似看台。

不少侍女在看台和甲板上穿梭,时而也同人笑闹几句,一派靡丽风光。赵熙同十三娘上了顶楼的看台,但见此间整整齐齐地铺着数排矮几,各种器物俱是精致,脸色的笑容便又盛了几分。他转头瞥过身后的小厮一眼,表情里意味莫名。

“大公子,待圆月破云而出之际,便是花束点魁之时。”十三娘将赵熙引到一个视线最佳的位置上,他在这里坐着,轻易就能将旁边五艘小画舫俱都收入眼底。那些小画舫统一在一丈高,处于大画舫上的人居高临下看过去,当真是别有滋味。

十三娘又轻笑着:“一束绢花是十颗标准灵石,一束纱花是百颗标准灵石。大公子,今日点魁,可就要看你的手笔呢。”

赵熙但笑不语,过得片刻,反而问身边的小厮:“小六,你能出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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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六本来耷拉着肩膀,这时候豁然抬头,忽就在这夜色下显出一张极为俊秀的脸来。

旁边的十三娘一惊:“张六……”她忙又住嘴不语,只有些尴尬地望着赵熙笑了笑。

赵熙的本名的确是张兆熙,而非赵熙。

张六看也不看十三娘,只梗着脖子,做出一副极为正义的模样:“大哥既然叫我勤俭修身,收了我全部的例钱,小弟我自然要继续勤俭下去!”

张兆熙噗嗤一笑:“好,好志气。我张家子弟当如是,倒是大哥不对,本还想给你几千灵石花花,奈何你自己不要。”他又摇摇头,故作叹息模样。

张六的脸瞬间就涨红了,所幸夜色朦胧,旁人看不清他脸上精彩的表情。

正说话间,东侧一艘画舫上忽然飘来有如细雨轻诉的丝竹声。

此刻夜色如墨舒卷,天上明月缓缓探出了半轮冰盘,一挂清辉自夜幕垂落,洒下了满湖烟色。

甜美飘渺的歌声若有似无地传出,瞬间拉开湖中盛宴。大画舫上的众人仿佛是有默契一般,齐刷刷地就将各种笑闹之声止住,一齐看向东侧那一艘传出声音的小画舫。

画舫机关一开,那舱顶平平的木板翻下,忽就开出一朵足有丈许方圆的巨大水仙来。

这水仙花也不知是什么材质造就,六片花瓣流畅舒展,粉嫩的白色柔和清透。在月光下竟微微放着光芒。数支鹅黄花蕊颤巍巍地点缀在花瓣中间,刚自随风轻摇,便有一个白衣少女以袖掩面自花蕊正中心缓缓坐起。

她甫一坐起便云袖一翻,纤细的腰肢猛地向后一反,这一曲一折间犹如繁花盛开,月下妖灵。

原来这花中一直都卧着一个人,只因少女白衣胜雪。身形娇弱。那云袖翻起又掩住了满头青丝,竟叫一众看客事先俱都没有发现花中有人。

“好!”本是静默的看客群众猛然爆发出一叠的叫好声。

不少人争相投掷花束:“赏这位姑娘一束绢花!”

“这位姑娘当得绢花五束!”

“我赏绢花八束!”

“纱花一束!”

忽然不知是何人高喊了一声,本来喧闹的人群中忽又出现了小片刻的安静。

一束绢花等于十颗标准灵石。一束纱花却等于百颗标准灵石,寻欢客们大多出手阔绰,便是本质上不阔绰的也会打肿脸充胖子装阔绰。此刻攀比起来,自又生出各种热潮。

十三娘坐在张兆熙旁边。笑得一脸春意四射,眼波流转道:“大公子。这是良意姑娘的坐照花语。良意姑娘可是蝉联了三次舞魁呢,这一曲坐照花语,她今日方在城主府舞过,你看如何?”

她这言语间便是在暗示张兆熙投掷花束。可张兆熙却笑道:“花语本无声,偏有丝竹乱耳,可惜。”

他这边话音一落。那一侧小画舫上的丝竹声却越发悠扬起来。乐声仿佛花间生灵低语轻诉,切切嘈嘈零零落落。花中少女脚尖轻轻一点。长长云袖好似匹练忽出。她轻盈跳跃,白衣乌发一齐旋转,速度快得渐渐转成了一团云雾。

“好!”

不断有叫好声响起,丝竹管弦齐奏,乐声便如密雨敲窗,忽也急切起来。

似乎是新芽争相吐露,百花竞艳芬芳。

声色盛宴,视觉饕餮。

更有一身着浅蓝锦衣的修长男子忽然站起,以手击节赞道:“此舞非人间,当以丹青记载之!”

十三娘一脸喜色,先是对张兆熙眨了眨眼睛,便起身走到这人身边,浅笑道:“锦罗公子乃是岐水名士,有公子赠画,良意之大幸。”她轻轻拍了下手掌,便有眼色极好的侍女抬了画案和笔墨过来。

周围不少寻欢客也都知道这锦罗公子的大名,见他要作画,立即就给他让开位置,纷纷议论起来。

锦罗公子挥毫泼洒,笔触圆转自如,跳脱似山涧滚珠。待一曲而毕,花中的白衣女子转落于地,云袖铺洒时,他画中的白衣女子也已是眉目盈盈,恰似花中半醒朦胧的精灵仙子。

因为隔得远,画舫上的寻芳客们又大多是凡人,所以能够看到的其实也只是那月下舞蹈的优美身姿,并不能真正看清楚舞者的容颜。而经这锦罗公子一勾勒,花中良意的形象在众人心中却陡然鲜活起来。

有人便问:“公子为何能够如此清晰地画出良意姑娘这容颜神态?”

锦罗公子大笑道:“美人在我心中,观其身形,自然便能知其音容。”

果然是风流名士,众人纷纷称善,投掷花束的也便越来越多。

十三娘的眼波向着四下一转,忽而移动身形,柔软的腰肢倾身过来,对锦罗公子道:“公子这一画价值无双,可抵百朵纱花呢,便一并算给良意姑娘如何?”

百朵纱花可就价值万颗标准灵石,虽然这只是十三娘随口一句的虚数,这灵石实际上并不需要兑现。但她这样一说,却陡然使得良意身价百倍,几乎就奠定了她今夜舞魁的地位。

毕竟,在这种场合能出上万颗标准灵石的人实在太少。万颗标准灵石就等于千颗下品灵石,就算是对普通练气初期的修仙者而言,千颗下品灵石也是巨款了,何况凡人?

众人纷纷赞叹,有说良意运气好的,也有说良意确实值得这个价,还有说十三娘大手笔,慧眼能赏名家画作,更多人称赞锦罗公子一画千金,名士五双。

十三娘一句空头比方便赢了个皆大欢喜,眼神便不由得更加妩媚动人。她眉目一挑,斜眼向张兆熙看去,却见他依然稳稳坐在原处,时而饮一口酒,唇角含笑,目光深邃莫测。

十三娘掩嘴一笑,心想:“你若是仍然看重织晴,今夜便非得为她出上至少一万块的标准灵石不可。到了老娘手里,不狠狠宰上你一笔,叫我如何甘心?”她虽然知道张兆熙这样的人不可轻易招惹,但她也知道张兆熙自重身份,只要不触犯到他的底限,他是不会随便对凡人出手的。

也许在他眼中,十三娘这点心机手段便同一个小游戏相差仿佛。这游戏既然有人挑起,他又何妨配合一番?

十三娘经营欢场,自认这看人的眼光从未差过,此刻眼见即将得利,心中愈发欢喜。

便是这么几个回合过去,东侧良意所在的画舫沉寂,西侧那一面画舫上忽就亮起一盏朦胧晕转的暖黄纱灯。

一圈花灯相继亮起,灯火中央的女子一袭红衣,腰间缠着宽阔红绸,猛就在两声有力的玉板相击声中一跃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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