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水光清寂。

然而那亭亭荷叶的幽影当中,佳人已不再。

众人的目光不自觉望过去,心中都想:“这无价之言,果然当得。”

十三娘又半掩朱唇,叹道:“唉,既然无价,奴家这里反倒不知该算上多少花束了。”她长睫盈盈颤动,充满了成熟诱惑的脸上偶尔这么一露安静颜色,竟引得周围的人大是怜惜。

张兆熙莫名一笑,忽然站起了身,淡淡道:“我赠织晴姑娘纱花一百,十三娘,你且记上。”

他虽然是在对十三娘说话,眼睛却并不看她,那目光在夜色下深深浅浅,也不知是落向了虚空中的哪一处。

众皆哗然,百束纱花便等于万颗标准灵石,虽然之前锦罗公子以画相赠良意,也说是价值万颗标准灵石,但那只是口头一句虚数,又如何抵得张兆熙这实打实的大手笔?

十三娘终于如愿宰到了大肥羊,心里反倒是有些忐忑。她脑子里面百转千回,实在难以理解张兆熙为何在前一刻还恼怒得在杯子上捏出指印,下一刻却又忽然豪爽地一掷千金。

十三娘阅人无数,可像张兆熙这样喜怒不形于色,心思极为深沉的人她也不能完全看明白。

心里面念头百转,她表面上还是神情未变,又娇笑一声,挥了挥手臂道:“这才是大公子的气派呢……子婳、写意,快些将三甲之数统计出来,各位爷们儿可就等着点魁呢!”

众人便又哄闹起来,也有人恬着脸想要跟张兆熙混个熟面,他意兴阑珊地摆摆手。袍袖轻拂,自顾走到看台边上负手站着。只有张六一脸神思不属地跟在他身后,旁人见他那气度神情,竟不敢再上前吵闹他。

张兆熙微侧过头,眼角余光在一众兴奋的脸上掠过,最后收回到月色虚空中。

十三娘小心观察他的表情,因为只能看到他半张侧脸。因此除了见到他唇角微微往上扬了扬。却是看不清他眼神为何。

张兆熙的这个笑容仍然很见讥讽,十三娘想了又想,心里头终于豁然开朗:“嘿!原来是看不起我们呢!既然看不起。为何还要这般大手笔?真是、真是……”不知为何,她心里忽然觉得很不是滋味,很有些悲凉。

“十三娘,舞魁点灯什么时候开始?”

“哈哈!老子还真是有点等不及了!”

“哎!各位大爷莫急……”十三娘掩唇轻笑。水袖飞舞,一片的声色靡丽。月光清冷。她偶一回头,飞掠的视线忽然就在这一片纸醉金迷中,落向了那个站在喧闹之外的男子,然后微微失神。

十三娘隐约明白了。张兆熙虽然身在凡尘,但他终究不是这凡尘中的人。所以在凡人看来,一万标准灵石或许很多。在张兆熙那样的人眼里,一万标准灵石或许却不过是给他助兴的一点游戏之物。

凡间以标准灵石来做最大通行货币。但在修仙界,标准灵石却是个不入流的东西。

十三娘的见识在凡人中也算丰厚,所以她知道,一百灵珠等于一块标准灵石,而十块标准灵石才等于一块下品灵石。

修仙界的基础流通货币正是下品灵石——十三娘心思玲珑,此刻终于恍然:“他见我等为这一万块标准灵石而惊叹,说不定却是在心中嘲笑凡人庸碌无知呢。哼!庸碌无知又如何?老娘我只要有钱挣……”

她回眸娇笑,媚眼乱飞:“哎呀,各位姑娘所得花束已经统计出来咯。织晴姑娘有绢花一百八十七束,纱花一百五十三束,高居今夜魁首之位,诸位可还有何意见?”

“没意见没意见!”

“织晴姑娘当得,哈哈!”

“咯咯……”十三娘媚眼如丝,眸光流转,端起桌上一杯酒,就着红唇一饮而尽。笑得花枝乱颤,犹似醉入了蜂蝶群中。

她的双眸在夜色下潋滟如水,再不去看张兆熙一眼。

张兆熙便站在看台边缘处,右手紧捏成拳,轻轻按到自己心口上。

从先前心跳失序起,到他一掷千金,再到此刻,他的心神才算是真正平定下来。

他又有一瞬间的茫然,苦修二十载,千花百艳皆不入眼,难道他这颗心脏就要在今日这样的时刻沦陷丢失么?他是张兆熙,所以——失心之语,何其荒唐?

又是自嘲一笑,他摇了摇头。夜色下,他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眼睛和鼻梁的轮廓被月光雕刻得格外深刻。想了又想,他终于给自己找到一个原由:他只不过是因为最初的心态太过游戏,所以在心尖颤动的那一刻才会感觉到极致的震撼。

如今理智回笼,他自然可以有万千理由置疑那一瞬间的迷惑。

例如:织晴是凡人。

仙凡两隔,这不仅仅只是说书人的悲悯。

所以张兆熙一直很明白,他在凡尘游戏,仅仅是游戏而已。

“既然是游戏,又何必多想?”他忽然低下头,轻嗤着笑了一声。他的左手仍然背在身后,右手则握在胸前,食指轻轻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在他身后愣神了许久的张六下意识问道:“大哥,你说什么?”

张兆熙淡淡道:“小六,你为了那个凡人,果真甘愿放弃修仙?”

张六的神情立刻就兴奋起来:“大哥,你也看到了,织晴是很好的,对不对?只要有她相伴,我就快活,修仙……修仙有什么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听得这话,张兆熙心里又生起一丝愤怒。他皱眉将这丝愤怒压下,又问:“长生不老你不要?上天入地你也不要?为了一个织晴,你就甘心守着这短短百年的人生,浑浑噩噩等待死期?”

“大哥,你怎么这样说?”张六震惊地看着张兆熙。脸上的神情隐约有些受伤,“大哥,百年人生就一定是浑浑噩噩么?你……你是不是看不起凡人?你难道忘了,我们的父亲母亲也都是凡人吗?”

他晶亮的眼睛紧盯着张兆熙,张兆熙寸步不让,同样回视他,不紧不慢地说:“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浪费了自己的天赋。”

张六白皙的脸又有些涨红。他愤怒地想要再辩,张兆熙又说:“你先别急着反驳,我们打个赌如何?”

“打什么赌?”张六脱口道。依然是气冲冲的样子。

张兆熙笑了笑:“赌那舞魁点灯的时候,织晴选谁。”

“她肯定是选我!”张六的眼睛立刻又亮了起来。

张兆熙淡淡说话,言语却直刺人心:“你一颗灵珠都不曾为她花费,她为何选你?”

“这……这……”张六哼了声。“大哥,这根本就不公平!永乐坊的规矩本来就是如此。只准舞魁点选当日投掷花束的三甲人物,织晴她既然身在教坊当中,自然也难以越过这个规矩去!”

“哦,你倒还知道规矩?”张兆熙又笑了。“你既然连这教坊的规矩都愿意遵守,为何却不遵守我们张家的规矩?祖宗规矩有允许你娶一个烟花女子入门吗?”

张六的神情倔强,强自道:“我不是答应了父亲。会再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人做平妻吗?你们还要怎么样?”

“真是厉害!”张兆熙抚掌冷笑:“好生厉害!将心爱之人娶回家中去做平妻,让她跟其她的女人一同分享你。这就是你的一往情深?张六,你莫要让我看不起你!”

“这还不都是你们逼的?”张六低声怒道。

他心里也在冷哼:“我自然不会让晴儿到我家中受苦,我带她远离此地,此后我便只有她,她也只有我,我们两个白头偕老,这还不好么?”他横着眼睛看向兄长,一句也不想多做辩解。心里只觉得像张兆熙这样的人是永远也不会理解他这般情感的,所以在他面前说也无益。

张兆熙倒不发怒,只又淡淡道:“你既然怨怼,那便让她来选择如何?莫要说什么永乐教坊的规矩,她只要表露出分毫想要选你的意思,有大哥在此处,便能担保你们如愿。”

张六又喜又惊:“大哥,你说真的?”

“我什么时候有过虚言?”张兆熙的眼睛眯了眯,笑容更冷。

张六被这巨大的喜讯击到,一时又是感激又有些神思不属。

“你还以为那私奔之语,我会不知道么?”张兆熙在心底轻叹,摇头一笑。

就张六那点子稚嫩的手段,莫说是张兆熙了,就是在他们张家一些管家那里,张六也瞒不过。张兆熙之所以隐忍不发,只不过是想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在原计划中,他接近织晴是想要引诱此人,然后让弟弟看看那个女人是何等水性杨花,只是后来他发现织晴的性子跟自己原本想象的不同,计划才又有改变。

在张兆熙看来,织晴的脑子清醒得很,骨子里又透着股说不出的骄傲,所以她那样的人,又怎么会愿意跟张六私奔?

想来以织晴的手段,觊觎的该是张家正妻的位置才对。

张兆熙仔细回想自己跟织晴相识以来的每个细节,心中忖道:“她对我不假辞色,想必是没有分毫移情的打算,却是打定主意要将小六纠缠到底了。小六如此冲动,织晴怎能不晾他一晾?”

他想起织晴是烟花女子,早阅尽了无数男人,心脏又控制不住地像被针扎了般痛。他默默忍受着这股痛楚,只觉得痛过之后,自己越发心硬如铁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周围的声音都仿佛已在他耳边远去,他正将目光落在冰凉的湖面上,耳朵却又猛然被一个名字给刺激到。

“织晴!织晴!”

寻欢客们兴奋起来,大声叫喊织晴,就连张兆熙身后的张六都忍不住低喃了几声她的名字。

张兆熙猛地回神,转头看向左侧织晴走来的方向。

人群中,这个女子静默地走着,乌发素衣犹似一池清凉的深水。她的身量纤细高挑,明明是柔弱的模样。偏偏她神情沉静,却给人一种隐藏了极大锋芒的感觉。

月光之下,她眉黛如烟,眼角含俏,肌肤若水,红唇如朱。然而她身上却不见分毫烟花女子的风尘气息,那般姿态倒是比张兆熙今早初见之时还要清灵许多。

张兆熙只看了她一眼。脸上就迅速露出了一副温柔浅笑的虚假神情。

他只觉得。自己胸膛里的那一刻心脏,一小半柔软得想要融化,一大半僵硬得好似坚冰。坚冰的那一块大占上风。眼看就要攻占全部领地!

周围混乱的声音落在张兆熙耳中,他听到十三娘说:“哎哟我的好织晴啊,你今日可是大放光彩呀。快来挑选你的如意郎君吧,相中了哪一个。便点上一盏灯赠予那位公子,今夜啊。可就是你们的良宵咯!”

静静站在人群中央,穿着烟纱般衣裙的女子微微颔首,安静地只说了一个字:“好。”

声如玉击,清凉沁人。

周围有无数火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也将目光落入人群中,然后逐一观察,眸色如冰晶一般流转。

十三娘又笑道:“好妹妹。你可瞧仔细啦。来,今夜入了三围的几位公子在这边。这是锦罗公子。咱们岐水城的名士,你们虽是初次见面,不过他的名声想必你也是知晓的。这位呢,可是从枫晚城过来的大商人,周三爷,周三爷今夜可是投了你三十束纱花呢。”

被众人注目的女子点了点头,却不言语。

“今夜赠你纱花最多的张大公子便是这位了,”十三娘娇小,“织晴,你可认识?”

张兆熙的目光落在叶青篱身上,看是温柔,实如鹰隼。

他看到这个女子轻声道:“姐姐,我可以点灯了么?”

十三娘连忙笑起来:“咯咯,当然可以!”

叶青篱便从旁边侍女手中接过一盏形如半开玉莲的花灯,缓步走向张兆熙。

张兆熙表情冷凝,忽然侧过脸看向身旁的张六,却只见张六是一脸的兴奋期待。

叶青篱在他身旁驻足了片刻,目光也落向他身后的张六。在看到张六那激动的神情后,她却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般,只一扫视,又让开了视线。

张兆熙的唇角边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胜利的微笑,这一丝微笑还没来得及完全绽开,却又倏然凝住。

他见到这个烟色衣裙的女子脚下微动,然后折而向左,然后走向了那个来自枫晚城的富商!张兆熙的脸色有些僵硬,目光瞬间深沉了下来,一身冷肃的气势几乎要忍不住爆发出来。

站在他身后的张六身体微微一晃,只是痴痴看向叶青篱,喃喃道:“织晴、织晴,你竟然看不到我么?”

织晴芳魂已逝,如今站在这里的是叶青篱,自然看不到他。

叶青篱的脚步又在那富商周三爷身边停了片刻,周三爷嘿嘿笑道:“织晴姑娘,在下是温柔之人。”

叶青篱点点头没有答话,最后停在锦罗公子旁边,看了向这个宽袍大袖高冠博带,一副风流名士模样的年轻男子。

她看到锦罗公子的脸色在微微泛红,又见他眼神清澈,便向身边侍女示意:“小雯,我要点灯。”

小雯打量着锦罗公子,暗地里也很满意。不过她的满意同叶青篱的满意不同,她心里想的是:“这位公子相貌堂堂,又有名士风范,今夜倒也不至于辱没了姑娘。”

叶青篱想的却是:“这人看起来文文弱弱,又有几分清高。我若是能够说服他不对我乱动最好,若是说服不了,凭他这个体型也好对付。”

两人皆是笑容真切,旁观者眼见舞魁娘子露出了这般和如春风的动人笑容,或是嫉妒,或是心痒难耐,还有的就骂骂咧咧:“娘的!这撩拨的老子都要炸了!十三娘,赶紧给爷点几个姑娘过来!”

“哎哟,爷您别急……”十三娘挥手间就有不少侍女端着盘子过来,盘子上放的全是教坊里姑娘们的芳名牌,这些牌子一面刻着姑娘的名字,另一面则刻着价钱。

十三娘娇笑道:“各位大爷,咱们总该先将舞魁娘子送入洞房才好各自行动吧?”

有自认风雅的便大笑着起哄。一些猴急的也就不好意思再一副色狼相了。

叶青篱取过一支被彩绢包裹得很精致的火折子,吹开上头星火,便将手伸进花灯中心,要将这灯点燃。

众人屏住了呼吸,这一下倒是没人再闹。

张兆熙不再看向那边,只对一个端着盘子的侍女招招手。那侍女犹疑地将目光转向十三娘,十三娘点点头。那侍女便端着盘子走到了张兆熙身边。

张兆熙随意翻了翻牌子。最后选中了红莲,便将百颗标准灵石放到盘子上。

“小六,你在看什么?”取走牌子后。他侧头对身边的张六说,“看她么?”他伸手指向叶青篱,笑了起来,“你看清楚点。她的眼里可有你?”

张六好像根本就没听到他在说什么,只一脸失魂落魄。呆滞得好似一个木雕。

“小六?”张兆熙眉头皱起。

张六还是听若未闻,只一脸悲伤。张兆熙眸光一厉,心里真是恨不得狠狠一巴掌将这个没用的东西给拍醒过来。忍了又忍,他暗暗冷笑:“我不管你。倒要看看你能疯癫到什么程度?你口口声声心里只有她,若是看到她自愿爬上别人的床,看你如何还能继续深情不寿!”

冷哼一声。张兆熙在袍袖轻扬间便自跳到画舫旁边的一艘小船上。他背对着画舫,再不看身后大船一眼。船上侍女看了他手上的牌子。便将他引向岸上。永乐教坊里有一个院子叫漱香苑,那里才是此地真正的风流所在。

大船上除了十三娘等少数几人,也没谁在注意到他的离开,众人只眼睁睁看着叶青篱将花灯点燃,就要递到锦罗公子手上!

张六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手上青筋几乎就要绷开。他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着:“把织晴拉开!带走她!带走她!”然而他的身体偏偏就像中了魔咒一般,一动也不能动弹。他用尽了全身力气,还是只觉得四肢冰凉,头脑发昏。

他又觉得耳边乱糟糟的,仿佛听到了一片混乱的轰鸣,然后有个女子的声音尖叫道:“郑素!你好!你实在是好!你的手往哪里放?你想做什么?”

一片神思不属间,张六心道:“郑素是谁?”

又听那女子怒骂:“好哇,你的翅膀硬了!居然敢背着老娘来偷欢!混账东西,我让你偷欢!让你偷!”

听一个男人的声音焦急辩解:“娘子,娘子,我没有、没有……为夫、为夫只是过来赏赏美景而已。娘子,我对你一片真心日月可鉴,你可不能只被眼前景象迷惑呀!”

“好个油嘴滑舌的东西!”女子大怒,“谁要你日月可鉴来了?我打死你这个混账!打死你这个花心鬼!你倒是好,人家称你锦罗公子,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公子了?你也不想想,要不是老娘,你……”

后面的骂声渐远,那男子的声音也渐渐远了,听他求饶:“哎哟娘子,你寻的这个擀面杖也太粗了吧?这打伤了为夫,可还需浪费娘子的药钱。”

“浪费我的药钱?我还不给你治伤了……哼!让你躺床上下不了地……”

“……”

一片哄笑传来,有人说:“今日才知,咱们岐水城的风流名士锦罗公子居然是个惧内的。”

“哈哈,家里藏了一只母老虎,难怪要出来寻欢……”

“寻欢?”张六一个激灵,猛就大叫一声,“织晴!”

他的眼睛赤红,周围种种景象与声音全数回到了他的感官当中,他迈步便向原来织晴所在的地方跑去。

然而此刻的寻芳客们已是三三两两地乘船散开,又哪里还能见到织晴的影子?张六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只觉得心底全是茫然,四处虽是人声鼎沸,他却恍如置身一片寂寥当中。

怔了许久,眼见大画舫上的人全都要走光了,他连忙就拉住身边一个年轻男子,急声道:“这位兄台,你可有见到织晴姑娘?”

那人也是一愣:“织晴姑娘啊,不是跟周三爷洞房去了么?你还想着做什么?”他舔舔嘴唇,忽然嘿嘿一笑,“不过那娘们儿倒真是水灵,就不知道床上功夫怎么样了。”

张六只觉得心脏被狠狠击打,一把就揪住这人衣襟,怒道:“你给我住嘴!织晴姑娘也是你能侮辱的么?”

那人也恼了,一边推他的手一边就说:“娘的!老子还只是嘴上说说,有些人可是就要入巷了!你狠,你怎么不去找那个周三的麻烦?”

张六的手一抖,立刻就急慌慌地跑开。

原先被他揪住的年轻男子就嗤笑道:“一个傻子!你知道人家在哪儿吗?等你找过去,黄花菜都凉啦!”

叶青篱此刻也在漱香苑,只不过这漱香苑有三进院子,她在最深处的一间厢房里。等身边的人流全部散尽,她站在房间里就只听到门外咔嚓一声,有人落了锁,嘿嘿笑道:“织晴姑娘,今夜可要好生风流啊。”

又有人道:“周三爷您享受着吧,明日一早就有人来给您开门。”

周三是个高高壮壮的中年男人,一张方膛脸,眉毛很粗,眼睛精亮,倒是很有几分威势。他面白无须,小肚子有点微凸,等外头再没有声音时,便对着叶青篱露出一个很是有几分急色的笑容。

叶青篱的心绪微沉,脸上虽然镇定,可心里还是有些慌。她知道今夜会很难熬,先就笑了笑:“周三爷,喝两杯如何?”

这间厢房分里外两个小间,外间摆着桌椅,窗边还有琴案。一个香炉点在墙边博物架上,袅袅的香味很增旖旎。

转过一个小门边是里间,里外两间隔着一扇镂空的花雕木墙,隐约可见里头床帐香暖,颜色暧昧。一架轻纱屏风就立在里间的窗边,叶青篱将视线透过去,甚至可以看到屏风后面是一个冒着热气的大浴桶。

温热的水汽在屏风后面若隐若现,凭添诱惑。

周三自然也早将此间情景收入眼底,他咽了咽口水,连连点头:“好!好!”

叶青篱便慢慢地走到桌边,慢慢地坐下,又慢慢地倒酒,然后心念急转:“我若是这便出手,不知能有几成机会将他打晕?”

只看这个周三的模样她便知道,要跟他商量什么风度一类的事情是不现实了。她一边倒酒,一边弯起眼睛笑道:“周三爷,这一杯敬你生意兴隆。”

周三走过来端起酒杯喝下,笑眯眯地说:“今夜只谈风月,说什么生意?没的坏了兴致。不过嘛,美人敬酒,这一杯酒爷还是要喝的。”

叶青篱忍着心里的难受,按照早先的设想,决定即便不能将他灌醉,也至少要将他灌到半醉。心里转着念头,她又笑:“那这一杯,便敬那被关在窗外的明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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