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风无雨,次日天晴。明檀起身用早膳时,听说侯爷与夫人一道,早早儿就出了门,似乎是往令国公府的方向去了。
她弯了弯唇,心情甚好,还多用了小半碗粥。
昨儿靖安侯夫妇去昌国公府商议退亲事宜,明亭远与白敬元两个暴脾气撞到一起,越聊越是火大。
议至中途,两人就差杀去令国公府打得梁子宣满地找牙再逼着他以死谢罪了。
幸而两家夫人在一旁苦口婆心好生相劝。两厢商定下来,最后还是决定采用先礼后兵的方式上门退亲。
毕竟明檀是女儿家,事情闹大了,吃亏又难堪,怕是会影响以后议亲。
当然,令国公府若装傻充愣,死咬住这门亲事不放,那也别怪他们把丑事儿都摊到明面上来说,一桩桩一件件的,他们难道还想抵赖不成?
可到了令国公府才知,他们还真敢抵赖!
令国公夫人李氏坐在上首,虽然被靖安侯夫妇一大早登门退亲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很快便镇定下来,装出一副浑然不知的模样,惊讶道:“二位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我家子宣未迎正室入门,便与自家表妹有了首尾,还有了私生子?这话可不能乱说。”
明亭远拍桌怒道:“装什么装!你们不就是怕事情败露还特意设计了一出落水相救!简直就是无耻至极!”
竟然连这事儿都知道了。
李氏手心冒着汗,但面上仍是笑吟吟的:“侯爷这又是在说什么,我怎么有些听不懂呢。落水的,不是我家子宣么。”
裴氏忙安抚明亭远,不让他继续发火。
李氏说的没错,上元落水的是梁子宣,也只能是梁子宣。背后设计一事他们知晓便罢,万不可拿出来当面分说,不然损的可是明檀名声。
稳住明亭远,裴氏又看向李氏,开门见山平静道:“李夫人,多余的弯子,咱们不必绕了。我与侯爷今日上门退婚,自是已经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强扭的瓜不甜,你梁家这般折辱于我明家嫡女,若顺顺当当退了这门亲,两厢得宜,咱们两家桥归桥路归路,以后井水不犯河水,也不至于你死我活。若不同意……”
她点到即止,没往下说。
李氏闻言,心知不好,唇角的笑不由得僵了僵。但她做过最坏的打算,也不是毫无应对之策。
稳了稳神,她勉力笑道:“这是哪里的话,想来二位是对我令国公府有什么误会。先前我娘家外甥女是在府中住了一段时日,她父母俱逝前来投亲,我也是瞧她可怜,便留她在府中小住。对了,贵府不是也住了一位远房表姑娘么,哪家还能没几门亲戚。”
李氏继续道:“我这外甥女啊,一直想托我给她寻门亲事,可她喜静,不爱这京城繁扰。这不,我在老家给她寻了门好亲,她便欢欢喜喜收拾东西回老家去了。想来这两日,她那夫家已经张罗着迎亲了。临走前她还说,京城虽好,但住不惯,以后恐怕不能再来看我。”
话锋一转,李氏又望了眼毫无存在感的令国公,声音也轻缓了许多:“与贵府这门亲事,公爷与我一直都极为看重,公爷啊,就盼着侯爷早些归京,好将这门亲事提上日程。
“说起来,咱们大显立朝至今,爵位世袭罔替,可没哪家是一路平顺的。就说那承恩侯府,好端端的,说出事便出事。公爷一直想着,咱们两府结了亲,以后也好有个照应,总不至于胡乱被人摆布了去。
“当然,我们若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也请侯爷和夫人多担待些。只要子宣亲事顺遂,一切都好商量。”
令国公为官无能,性子庸碌,家中之事都赖李氏做主。李氏这么说,他便附和着点了点头:“正是此理,正是此理。”
原有应对之词的裴氏忽然沉默。
都是聪明人,李氏话说到这份上,她也听明白了,这话有三个意思:
其一,人已送走远嫁,再也不会回京,丑事绝无可能外扬,你们侯府可以放心。
其二,令国公府结亲之意如故,眼下承恩侯府出事,摆明了是圣上不喜拿他开刀,很难说这是否是一个清算讯号。若是结亲,大家同气连枝,便没那么容易被人操控摆弄。
其三,只要不退亲,你们提什么要求,都好说。
这话已涉朝局,还涉及令国公府能为成全这桩婚事所做的让步,裴氏不便也不能替明亭远做决定。
她本就在深宅大院里长成,深知很多时候,亲情恩义都远在利益之后。别说所嫁之人并非良人,就算并非全人,也不乏勋贵人家愿将女儿送出,交换所需筹码。
再看明亭远,他神色难辨。
他没出声,厅中便也静了片刻。
正当李氏想再表表诚意,外头忽然匆忙进来两个丫头,神色惶惶,一着急,礼都行得囫囵。
李氏正要呵斥,丫头喘着气道:“夫人,府外、府外……”
“姨母,表哥!珠儿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你们竟要如此待我!我十月怀胎生下敏哥儿,明明说好明家小姐进门,便纳我为妾,让敏哥儿上族谱……”
丫头话没说完,外面便隐约传来女子凄厉的哭喊声。
“……将我送走便罢,为何还要将我嫁给庄头管事做填房,你们为何要如此对我!表哥,姨母!”
李氏闻声,面色霎时难看到不行。
不是都送走了吗?怎么又回了!
明亭远那张脸也沉得可以滴水,想都没想便拍桌怒道:“人品如此不堪还敢肖想我明家姑娘,一家子的蠢人毒妇!这桩亲事你退也是退,不退也是退!”
说完,他将定亲信物摔在地上,愤而起身。
既然那女子在府外闹开,令国公府再做任何让步,这门亲事都无继续进行的可能,更无低调退亲的必要。想到此处,裴氏也忙跟着起身。
府外,珠儿抱着孩子声泪俱下,围观者众,皆在对令国公府评头论足、指指点点。
裴氏与明亭远没有多看,上了马车便扬长而去。
只不过回府下车之时,裴氏忍不住轻声问了句:“侯爷,若那女子并未闹开,您是否……”
明亭远听懂了她的意思,皱眉不虞道:“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明檀是我女儿,我明亭远虽算不上什么圣人,但也做不出卖女求荣之事!况且他令国公府能拿出来的东西,还不值得本候觊觎!”
先前他不说话,那是还没组织好骂人之话!夫人竟这般看他!他“哼”了声,甩袖往前。
裴氏在后头,望着他的背影,竟是怔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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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比裴氏与明亭远先一步回到靖安侯府的,是明檀派去探听情况的小丫头。
小丫头一五一十将令国公府门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明檀。
明檀听完,懵了懵,手边的燕窝粥都瞬间没了滋味:“你是说,令国公夫人让那女子去嫁庄头管事做填房,那女子逃了出来,抱着孩子在令国公府门前哭诉?”
“是的,小姐。此事…已经闹开了……”
明檀:“……”
她是想要退婚,但更希望是两家长辈坐下,找个体面借口低调退婚。如此这般,便可将她的名声损失降到最低。待风头过去,她再想法子收拾令国公府。
先前她怕父亲不愿为她与令国公府交恶,特意唱了那出戏,让她父亲对令国公府的怒意达到顶峰,并主动提出退亲。
再加上她了解裴氏,依其平日的周全,定不会让父亲冲动行事,且极有可能,还会找她舅舅舅母一起商议。只要他们有几分是在为她真心考量,那商议结果就定能如她所愿。
事情确实也朝着她所设想的方向发展,但她没料到,令国公夫人对她亲外甥女都恶毒至此,竟逼得人家逃出来,不管不顾地将事情闹开!
现在满上京的人都知道了这桩丑事,她明家阿檀颜面何存!
明檀被这消息正砸得头昏眼花,刚巧,裴氏又过来看她。
裴氏见她脸色不好,心下了然,边往里走边问:“令国公府之事,阿檀是已经知晓了吗?”
她将丫头们都遣了下去,又坐下,轻声道:“虽然此事在意料之外,可你想退婚,如今也算如愿。”
明檀怔了怔:“您都知道了。”
“白府的信昨日一早便送到了,哪能等到午膳才来找你。”
说到底,这靖安侯府是裴氏掌家,哪有什么动静能逃得过她的眼睛。且明檀是她教养出来的姑娘,她清楚,明檀断不是遇事只会哭哭啼啼之人。
明檀垂眸,默了半晌:“母亲,是阿檀错了。阿檀没告诉您,是因不知从何开口,再者,这桩婚事乃生母所定……”
“不必多言,母亲都懂。”
她又岂能不懂,高门大户家的小姐,姻缘从来身不由己。她对生身父亲都没把握,又怎能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
她本还想和明檀推心置腹地说说她父亲之事,增进一下父女感情。然眼下她父亲方才回京,说得再多,也不如自己体会更为真切。且亲事闹得如此难堪,想来这一时半会儿,她也没心思多想别的。
“好了,这些都不提了。”裴氏握住她的手,又帮她拢了拢头发,“母亲知道你委屈,如今撕扯开,也不算坏事。若真是另寻体面借口悄悄儿退了亲,你心里膈应着,总是不好受。”
明檀:“……”
好像有被安慰到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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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如何,这桩亲事总算退了。
只是一日未过,令国公府的丑事便传遍了上京,府内府外提起她明家小小姐,或是同情,又或是同情中带些难以掩饰的幸灾乐祸。
明檀倒没听见那些个风言风语,因为她压根没出院子,自裴氏离开,她就坐在桌边指挥着丫头们收拾行李。
左右她不想为了梁子宣这般人渣断发明志,更不想上吊自尽白白搭上一条性命,也就只好和裴氏商量着,寻了个佛寺祈福的由头,暂且去外头避上一避,也显得她清白无辜。
“春寒未过,那件银狐满绣斗篷还是带上,夜里冷也可以披一披。”
“这件不要,都是前年时兴的料子了……”
“这也是新衣裳?怎么看着花色挺眼熟的。算了,和要带的绣鞋都不太搭,且放一放。”
绿萼收拾得十分起劲。素心却忍不住提醒:“小姐,咱们是去寺庙祈福,如此打扮,会不会张扬了些?”
“会吗?我特意挑了些素色衣裳。”明檀看了眼收拾出来的箱笼,不确定道,“既是张扬了,那便减一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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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定北王府南面书房,暗卫低声汇报着消息:
“……与承恩侯府一事牵连不深的几家都在找门路将自家摘出来,找的门路正如王爷先前所料。
“另外今日令国公府事情一出,太后也如王爷所料,在宫门落钥前召人入宫了。靖安侯府那边则是准备了五辆马车,预备送那位四小姐出府祈福暂避风头。”
听到这,一直没抬眼的江绪忽然放下手中那卷兵书:“五辆?装了什么?”
暗卫稍顿,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得这般具体似乎引了王爷误会。他垂首惭愧道:“没什么,都是那位四小姐的衣什器具。”
先前他也以为靖安侯府想趁此机会运送什么,还特地潜入马厩查探了番,结果都是些女子的衣衫鞋袜,首饰簪钗,还有纱帐熏香炉成套茶具等等。
江绪:“……”
以为自己是去选秀么。
不知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