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进杨再兴一行数十人离了应天府,不数日到达滑州。副将王兰率三千黑甲骑军已在城外相候。这些骑军都是跟随杨再兴最久的太行义军。经过与金兵的半年厮杀,三千黑甲军早被血火淬炼成了精锐之师。

三千黑甲立于滑州城外,腰杆挺拔,宛若木石,静默无声,但在明亮的刀枪之上,却散发出一股冲天杀气,吓得空中的飞鸟却纷纷绕道,不敢从军士头顶飞过。战马也感应到了这股杀气,不安地打着响鼻。

韩常心悦诚服地说道,“杨将军,没想到你不但武功比我高,练兵的本事也比我厉害。韩某自问练不出这等精兵。”

杨再兴摇头说道,“韩兄先别往我脸上贴金,我可没有练军的本事。这些骑军都是我义弟王兰,外加岳帅派来的三百队率训练而成。我是只管厮杀的。”

韩常哈哈大笑道,“我也是天生的厮杀汉!”

杨再兴用手指着像松树一样挺拔的王兰说,“所以咱们这次北上,更加离不开我这位义弟。”

梁兴毕进韩常都把目光转到了王兰身上。王兰长得眉清目秀,本来应该是一个小帅哥,可惜脸上的几处伤疤令人触目惊心,也给王兰平添了一股沧桑的精悍之气。

杨再兴看着王兰问道,“城里防务交结清楚了吗?”

自从宗泽去世,被宗泽派往滑州的杨再兴对朝廷再无幻想,果断竖起了日照长城的护民战旗。两个统制官,刘衍选择了赵构,张协选择了护民军。

此番军事会议,张协被调往陈州。如今镇守滑州的武将乃是岳飞的舅舅姚政。知府则是应天府进士王三元。杨再兴和王兰率三千骑军离了滑州之后,滑州防务就由姚政负责。滑州是河北西路中枢所在,位置紧要,不容有失。所以杨再兴才有此一问。

王兰笑道,“大哥尽管放心。姚将军是个精细人。这几天和新上任的王知府四出巡视,早出晚归,十分用心。今早出城前,他还托我向你们赔罪呢。说诸事繁琐,不能亲送大哥。”

杨再兴开玩笑地说了一句,“他是岳帅亲舅,我可不敢怪罪他。”

众人也都哄笑起来。

姚政军略如何,众人并不清楚。因为在竹芦渡和沙古质的战斗中身负重伤,在应天府将养数月,方才痊愈。等他终于能上战场了,中原保卫战也到了尾声。不过从王兰的叙述来看,姚政至少是个极用心的战将。

杨再兴抬头望了一眼城头上的士兵,目光转向北方,大手向北天一指,厉声喝道,“弟兄们,一路向北!”

从滑州到真定府的数百里路极为荒凉,一个个残破的村庄瘫坐在大地之上,人烟极为稀少。官道两边的良田半数抛了荒。半数种上了大豆干粱。一个个农夫佝偻着背在田间劳作,多是老弱妇孺,望见数千骑军驰来,先是一阵慌乱,跑得动的就往高粱地里山谷河岔里跑,跑不动的老者就听天由命地站在田里。等到他们看清旗帜上的长城日照,当即定下心来,扯着脖子喊道,“都出来干活了!来的是不扰民的护民军。岳帅的军马!”

躲藏的人就讪讪地走出来,冲路过的黑甲军不好意思地傻笑。天下间不扰民的军马只有这一支。在护民军面前还要躲藏的,只有金狗和燕地马贼。

杨再兴在马上打量这些农人,发现无一不是破衣烂衫,犹如乞丐。小孩子根本没有衣服穿,全都光着瘦骨伶仃的身子。

梁兴心思灵便,当即解说道,“杨将军,这些农夫都是刚安顿不久的流民,虽然眼下困苦,秋收之后就好过了。张知府给每户流民都分了三十亩无主良田,又分了种子。并免了今年的赋税。所以秋收过后,百姓绝对吃喝不愁。”

张知府就是铁骨县令张龚。张龚本就是进士出身的正牌县令,精于政事,镇守抱犊寨只是出于读书人的一腔热血。毕进接管抱犊寨后,张龚就继续负责真定府政事。为了应付流民大潮,岳飞特意请张龚坐镇开德府。张龚不负众望,成功说服了数百万最剽悍的河北西路流民回转家园,种地开荒。岳飞很佩服张龚这种既有本事又有风骨的文人,就把张龚派到了大名府当知府。

而从流民一眼就能认出护民军旗来看,张龚做得相当不错。他不但安顿了数百万流民,还把护民军旗帜安顿进流民的心里。

杨再兴叹了一口气。“我以为滑州百姓日子够苦了,因为比不上应天府。但和这些流民一比,滑州百姓又算幸运了。”

金兵围困半年,始终拿不下滑州城。虽然城外村庄多被毁掉,毕竟百姓躲进了城池,逃过了金兵的狼牙棒。金兵退去,百姓回转乡里,在废墟上搭起草棚,很快就恢复了乡村生气。

正因如此,滑州百姓过的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日子。比从未遭受金人洗劫的应天府,那是大大不如。但和曾被金人占领的真定大名相比,则又远远胜之。

听了杨再兴的慨叹,毕进忽然说道,“杨将军,这些流民虽然过得苦,但和燕云十六州的汉儿相比,却又算福星高照了。流民虽然暂时吃不饱,至少不担心金狗的马刀,马贼的铁蹄。我和梁小哥击杀郭药师之后,曾乘势杀入莫州地界,结果还以为到了鬼域。除了世家大族的坞堡,其他地方根本看不到人烟。当真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韩常点了点头,表示附合毕进的说法。“韩某还在金狗军中时,曾率军剿抚燕云马贼,发现所到之处,尽为因饥起事的流民,杀不胜杀,剿不胜剿。向来富足的燕云十六州早被契丹贵族榨干了最后一滴油水。再加上连年大旱,蝗灾,兵灾,还有金狗为减丁而发起的屠杀,燕云千万汉儿无日不是在死亡线上挣扎。”

杨再兴慨然言道,“宁为太平犬,不做乱离人。燕云百姓被异族奴役百余年,可谓惨上加惨。”

毕进冷笑道,“也不是没有得意的汉儿!比如那些散布燕云的豪门坞堡,有钱,有粮,有兵,有刀,在乱世之中,反而过得比以前还惬意。这些豪门世家投降金狗,对住在坞堡里的金狗送酒送肉送女人,卑贱之至,对坞堡外的同族流民,却是凶神恶煞,无恶不作。据我所知,金人的减丁政策多由这些世家操刀执行。”

杨再兴的脸上隐隐现出杀气。“该死的世家大族,该死的汉奸!”

众人一路谈谈说说,走到大名府时,告别梁兴,继续向真定府进发。七月中元节那天,正好抵达抱犊寨。杨再兴望见寨子,脱口赞道,“好一座太行锁钥之寨!”

抱犊寨位于真定府获鹿县,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若是让女真人占住此寨,就堵住了太行义军的出山之途。在原来的历史上,铁骨县令张龚孤立无援,困守抱犊寨二年后,还是被金人攻破了寨子。宗翰看出了抱犊寨的重要性,就派重兵驻扎此处。从此这所寨子像一道锁链锁住了声势浩大的太行义军。岳飞北伐到朱仙镇时,十万太行义军围攻抱犊寨,经月不能下。后来岳飞撤军,太行义军被腾出手来的宗弼击溃,赵云就死于此役。蒙古灭金时,也是屡攻抱犊寨不下,最后采用了和金人围困张龚同样的方法,围了一年半,饿死了寨内金兵,方才拿下此寨。

抱犊寨面积极大,寨内本有良田千余亩,不过如今都被改造成了简易住房。要知道抱犊寨内流民最多时,曾有十万余人。去冬严寒,总不能把流民露天淋雪。不过如今寨内流民已经散居在真定府内,偌大的抱犊寨又变成了一个纯粹的兵营。数百眉眼犀利的士兵守在寨墙上头,时刻注意着寨外动静。

当三千黑甲军闯入守军的视线时,寨内当即响起了急促的号角。不到一刻钟时间,寨墙上已经站满了严阵以待的士兵,各种远程兵器也都摆上了墙头。

留守寨中的毕进副手高林立于寨门之上,望着越行越近的黑甲军,严肃的脸上忽然露出了笑意。因为他已经看到了大旗之下,一个瘦小如铁的人影,正是毕进将军。

纵然如此,高林也没有陡然下令开寨迎接。直到三千黑甲军停在寨墙外千余步,毕进杨再兴韩常三人行进寨门,高林方才下令打开寨门。

“高林见过毕将军!”

毕进点点头。高林处事严谨,正是大将之才。

高林看到杨再兴,脸上露出了兴奋之色。他抱拳对杨再兴说道,“高林见过杨将军。”

杨再兴愣了一下说,“你认得我?”

高林手舞足蹈地说道,“竹芦渡,杨将军斩杀沙古质一役,末将正是杨将军麾下的背嵬军士。”

杨再兴在竹芦渡阵斩沙古质,天下闻名。不过那一战也是极为激烈。杨再兴并不是单骑突阵,他身后还有一百背嵬军。

杨再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啊,不好意思。高兄弟,杨某没记住你。”

高林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失望之色。不过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当时我只是一名普通军士,杨将军记不住我也是应该。不过我永远没忘记杨将军天神般的英姿。毕将军,莫非杨将军也要来我抱犊寨吗?”

杨再兴哈哈笑道,“高兄弟,我要告诉你两件事。第一件事,毕将军如今已是师长。而你,也已经成了独立师的副师长。第二件事,跟我来的三千弟兄是不是也可以让他们进寨了?”

高林一听毕进成了师长,当即喜出望外。毕竟护民军中,师长可是高级将领。他搔了一下脑袋,连声说道,“看到杨将军,我都激动得忘了其他弟兄了。”

毕进拍着高林的肩膀说道,“高副将,不要激动。杨再兴虽是你的偶像,但也不用就堵在寨门**谈吧。今晚,咱们促膝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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