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星历2235年13月7日,地球历2501年4月1日。

苏鱼是从这一天离开地球的,她完成了所有的手续,将地球上关于她的那么一点点微小的痕迹抹去后,拿着行李前往银河系另一大悬臂的以撒星球报道入学。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个梦的缘故,苏鱼在星际特快上变得很嗜睡,似乎因为那个梦,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去了。可是在她睡去的那些时间里,没有梦可做,她意识一直都沉入一片极为舒服的黑色海洋中,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

“苏鱼,苏鱼……”

见苏鱼睁开眼睛神情迷茫地望着她,后者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你睡得也太沉了吧,我怎么叫你都叫不醒。”

苏鱼望着眼前女子的面容,耳边传来喧闹混乱的声音,鼻间漫着纷杂难言的气味,眼角瞥见窗外,是漫无边际的黑暗。她才有所触动。

年轻女子神色莫名地打量着苏鱼,皱着眉,疑道,“苏鱼,你……”她顿了顿,似乎是不敢确认心中的想法,缓缓开口,“你不会是,失忆……了吧。”

她睁大眼眸凑近苏鱼,彼此对视着,她清晰无比地看见苏鱼也以一种陌生的目光打量着她。即便她只是随意地开玩笑似的想活跃活跃她们之间的气氛,这时候也不禁后怕。莫非真的一语成谶了?

苏鱼神情平静地回望她,在她们之间一片诡异的气氛中忽然道,“陈曦。”

苏鱼和陈曦,同为地球老乡。说来也巧。她们在这班星际特快列车上仅仅打了一次照面,陈曦就记住了她,一回生两回熟地,两个人发现彼此被录取的大学都是同一个星球的,甚至两所大学就只一墙之隔,走几步路就能到彼此的宿舍楼下。

苏鱼不擅长人际交往,而陈曦则与之相反。陈曦一见这里有老乡又是几乎是同一所大学的,激动得不行,就和她身旁的一位爪哇星人交换了座位。

陈曦将将要站起来的动作瞬时就扼住了,她安然地坐定在苏鱼身边。陈曦刚刚的那个模样,就如同一只即将充满气体的气球,还没来得及飞上天,气就跑了,瘪了下来,“瘫软”在地上。没办法,谁让陈曦是个爱“随意想象”的女孩。

“你要一直这么不说话,光盯着我看,我还真以为你就睡个觉都能失忆呢……”陈曦回想起刚才的那个情况,还心有余悸地扫了苏鱼几眼。不过本来吧,苏鱼也就不是个爱说话的人,她和她也不算很熟悉。但是她那时的眼神,真是陌生得可怕,仿佛她们之间从未谋面。

“我刚醒过来,不怎么想说话。”面对陈曦的抱怨,苏鱼只好抱歉地回答道。

陈曦摊摊手,无奈地接受这个奇怪的事实。她的嘴一刻都不得消停,刚纠结完这件事,她又想起了别的,手肘撞撞身旁的苏鱼,“对了,你车票给我,现在到饭点了。这班星际特快虽然不是直达班次,但也是供应餐饭的。这都是包含在车票钱里的,不吃这不是浪费嘛,赶紧把车票拿出来。”陈曦这才想起来她喊醒苏鱼的原因。

她去拿苏鱼手中的车票,后者却没有放手,她纳罕地问,“你干嘛啊,松手啊。”

“我们一起去。”话音还没落,陈曦就说,“你还是把车票给我吧,我去给你领。”

苏鱼一向不在这些事情上与人争论。陈曦拿走了车票,还不忘提醒她几句,“多休息休息啊。”

苏鱼目送了会儿。她的眼睛就望向窗外无垠漆黑的宇宙。她所乘坐的这班星际特快恰好经过一处超新星爆炸过后的遗迹。超新星爆炸过后弥漫在如黑夜般宇宙中绚丽斑斓的星尘还未散去,而是形成了一团璀璨星云。远远地望着,仿佛凝固冻结在永恒时间的宇宙中。

斑斓变幻的星云外衣包裹着它里面的脉冲星,犹如紧抱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苏鱼也有秘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个巨大的秘密,她从没告诉任何人。

现在离开了地球,她终于能,再度地去回想她的这个秘密。

苏鱼会做梦。是的,谁都会做梦。但是苏鱼的梦,和别人有些不一样。十三岁那年,苏鱼做的第一个梦里,出现了一名她素未谋面的男人。从此以后到现在的每个梦里,都有他的存在。他仿佛是她身体内的另一个灵魂,她借由他才触碰到了真正的那个自己。

苏鱼小的时候得过孤独症,她的童年和大多数的孩子并不一样——她的性格也是因此而使然。在她的孩提世界里没有欢声笑语,只有无穷无尽的孤独如影随形。

苏鱼八岁那年地球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大暴|乱,此后改变了人类文明的历史进程,也同样改变了苏鱼这个小小的女孩的命运。

她亲眼目睹了父母在战争中死去,全世界染上了灰暗与鲜红。战机可怖的轰炸声震耳欲聋,地球成为人间炼狱,每一寸大地似乎在死一般地苟且喘息着。可是苏鱼却活了下来。医生说儿时的她因为那时的经历,而得了创伤后应激障碍,她选择性地遗忘了那些事。但同时,她的孤独症也不治自愈。

可是她仍然寡言少语,相较之文静的女孩,她更是安静得可怕。她沉默苍白地度过漫长的一年,从白天到黑夜,再从黑夜到白天,麻木而机械地重复着每日的生活。直到十三岁时那个梦的出现,那个男人的出现。

梦不是时常有,但是他总是出现在她的梦里。久而久之,她就把她无从宣泄的事情告诉他,感到喜悦温暖的事情说给他。从以后的每日,她从白天开始,就开始期待夜晚的到来。每日的清晨再也不是无望茫然地吃着早餐然后去上学,每日再也不是漫无目的地听讲——她需要早点做完功课。

当别人开始为夜晚的到来而精心装扮赴宴的时候。

她则暗暗期待着每一次夜晚的降临,好早早进入梦乡。

梦,能够轻而易举地进入一个人的心。苏鱼在现实有多坚硬的伪装,她的内心就有多脆弱,同样地,她在梦里就有多真实。

在梦里苏鱼没有顾忌。她喜欢和他说话,彼此说完之后,会道一次晚安。他会在她的额头上落下温柔礼貌的一吻,然后结束这个梦。

时间愈久,她在梦里就有愈多说不完的话。她甚至很不舍每次的告别。因为苏鱼并不知道下一次,他们会在什么时候再度见面。有时候是一周,有时候就是几个月。

现在她回忆起曾经的梦,忽然发现这次他给她的梦与过去的相差甚远。以前的梦里,没有什么童话,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身份,他就是他,苏鱼也就是苏鱼。他们在梦里就像朋友——或许比朋友更亲密点,苏鱼也不是很明白他们之前的关系。

但是这次的梦到最后,他说了。

他说,“抱歉。这个梦里,你好像,没有真的爱上我。”

这是苏鱼第一次去回忆这个童话般的梦。

她想了想,愣住了——他说的爱,就是梦里的霍因对苏鱼吗?

苏鱼并不是很明白感情这种东西。她极小的时候得过孤独症,大约是因为这个,所以她有情感方面的障碍。苏鱼的父母又过世得早,对于养父母,她很感激,但始终说不上爱,不对,她连喜欢都说不上,只是感激感谢。可是对于霍因呢,这个深入她梦中陪伴她多年的人,苏鱼有一种说不上的喜欢。

或许就是……像梦里那样的喜欢。

有生之年,苏鱼终于仿佛有点懂了喜欢这种感情的是怎样的。至于爱,苏鱼还不是很懂。

“苏鱼。”陈曦的声音将魔怔的苏鱼拉回了现实,她伸手递给苏鱼餐饭,“拿好了啊。”她自己边说边拿起手里的东西开动了。

苏鱼报以微笑和感谢。陈曦“哟”了一声,“我都和你待了将近一个星期了,才见你笑这么一回,不容易不容易,我要再接再厉……”

苏鱼被她的话惹得又笑了。她打开餐盒,虽然并非是什么山珍海味,但这个时候苏鱼吃得却格外地香。陈曦把车票还给了苏鱼,叮嘱道,“收收好,现在的星际特快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待会儿不定时就要检票,要没票的话,指不定要再让你掏钱,要么就赶你下去。”

苏鱼忙不迭要拿,被陈曦挡了去,她咽下最后一口,道“你吃着饭呢,你说放哪,我给你放一下。”

苏鱼指了指她脚下深色的书包,陈曦弯下腰打开书包就塞了进去,没想到里面几张纸没有放好,被她的手腕带了出来,掉在了苏鱼的脚边。陈曦眼尖见到了正要去捡起来,苏鱼伸手就够到拾了起来。

她好奇地上下看了一遍这张纸上的内容。这是她从毕业的学校中调回来的纸质档案——虽然现在小光屏信息储存遍布全宇宙,但对于要省着钱花的苏鱼而言,她只能通过最原始的方式来调出自己的档案了。

几乎是没什么的。全是千篇一律的内容。

蓦地,苏鱼见到了庇护者一栏。那里有一个她未曾见过的名字,很长一串的姓氏,似乎是来自某种古老而神秘的种族,这名字还是以宇宙语的形式显现的。不过,苏鱼霎时就从中辨认出了那个名。

因为她太熟悉那个名字了。不久的梦中,她就是这么叫他的

——霍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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