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五如往常那样在凉爽舒适的清晨骑着灰灰出来兜风,却意外的看到长天宗的天空上人来人往,交通堪称繁忙。
“杨姬!”忽然有个人远远的就跟她打招呼。
灰灰停在了半空,待那人御着飞剑靠近,杨五招呼道:“周师兄。这是……要出门?”
周霁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还带着两名内门弟子。三个人一副要出远门的架势。事实上天空中人来人往,很多是这种搭配。
“正是。”周霁笑道,“掌门的还虚大典定在了三个月后,我受命去给空禅宗送请帖去。”
在这个传音符和“千里鸿雁”术都能一日千里的传送声音和信件的世界,有些东西为了表示重视,依然需要人工手动派送。如周霁这样的亲传弟子,领命要去的地方乃是四大宗门之一,就不仅要他亲自递上请柬,还要带两个弟子跟随,以显郑重。
天空上人来人往的,都是领了任务出发派送请柬的弟子们。而即便如此,还有大量的请柬都是用“千里鸿雁”这种术法,化作一道道流光飞向目的地去了。
光是看这满天行色匆匆的弟子和时不时就掠过的流光,都能想象得出三个月后的热闹。
人太多,不宜遛狼,杨五就折回去了。
半路碰到刚刚离开炼阳峰出发的徐寿,就连他都领了任务要去送请柬。和内门弟子的人数比起来,亲传弟子的数量堪称稀少,重要的、大些的门派,要派他们去才显郑重。
“我领了仙音宗的请柬。”他说。
仙音宗论实力,其实不过是个二流宗门,长天宗派个内门弟子去便不失礼了。偏仙音宗有些特殊,这个宗门修乐道、舞道,全门上下全是女子。门派作风平和,极少与其他宗门有过节。更重要的是,她家的女弟子……整体素质颇高,向来都是寻求道侣的极好对象。
九寰大陆上的顶级宗门和一流宗门里,你若去细找,都能拎出来好几个来自仙音宗的媳妇儿。
是以,各宗门对仙音宗总是区别对待,如若有事,总是将其归到一流宗门那一堆里一并礼遇。
请柬都是随机抽取的,徐寿抽到了仙音宗,还被师兄弟们起了一通哄,还有人想跟他交换来着。
徐寿和杨五打完招呼就匆匆出发了。
杨五回到炼阳峰,发现冲昕也不在。他最近常常被叫到证道峰去,掌门出关之后,他便忽然忙碌了起来。
杨五也没在意,他便是不忙,每日里也至少有半天的时间都是在修炼。
交通繁忙的景象只持续了两日,大部分领了任务的弟子都出发了,宗门里忽然好像冷清了不少。杨五又能如往常一样每天清晨兜风了。
半个月后那些弟子们便陆续回到宗门,徐寿也回来了。他比旁人还回来得晚几天。
“顺道回了趟家。”他说。
杨五问:“家中如何?”
徐寿笑了笑:“很好。四弟已经娶亲,五弟被送到书院读书,听说他很有几分才气,没想到我们这种勋贵之家也能出个读书的料子。小妹已经订了亲,过几年及笄了便可出嫁。我给她留了些灵石做嫁妆。女孩子,嫁妆多些,到了婆家底气便足些。”
“灵石在凡人国也一样流通吗?”
“可以,但很少。修士们去了俗世国度,也总喜欢用金银,你知道的,咱们这里金银价格很贱的,所以干嘛去那里浪费灵石。”徐寿道,“富贵权势之家,若有灵石,也极少会拿出来兑金银,多是做传家之用。我给妹妹留些灵石,她可以用来压箱底。”
杨五对凡人国度的认知,多数来自徐寿。炼阳峰上就只有他来自俗世国度。苏蓉和赵三,都是长天宗辖下地域的子民。
还虚大典前的四五日里,成了宾客们抵达的高峰期。
杨五不用骑着灰灰升到半空,只在洞府门外的高崖上向上望,都能看见天空中的交通繁忙。各式各样的飞行法宝,真是开了眼界。这些客人都不是单枪匹马前来,多是组团来刷长天宗。
越是大的宗门,来的人越多。
同为四大宗门,盛阳宗来了一整船人。杨五和苏蓉一起骑在灰灰背上看热闹,远远的,能看到那只宝气峥嵘的华贵大船,向证道峰驶去。
云水门,则来了……一楼的人。他家的飞行法宝就是一座雕梁画栋的五层楼阁。
空禅宗,来了……一群人。这群人倒是没有搭乘什么大型的飞行法宝,而是都骑着凶猛的骑兽。隔着那么远,灰灰都被那一群带过来的戾气激得炸起了毛,龇出了獠牙。
杨五好好的给了他顺了顺毛他才平静下来,鼻孔中连着喷出好几股白气。
“那些是什么人?”杨五问。
杨五和苏蓉其实就在炼阳峰顶稍高一点的地方,没敢乱跑。但炼阳峰在长天宗腹地,离证道峰着实不算远。杨五身体早脱胎换骨,目力过人,隔得虽远,也能看个大概。那一群简直杀意滚滚。
“佛爷们啊。”苏蓉道,“空禅宗的。蒙学里学过的。可别惹他们,佛爷们杀气最重,凡事都喜欢以‘杀’来解决。不过,咱们长天宗的,不必怕他们。他们再凶,也不敢对我们怎么样的。”
她又道:“当时夫子讲过的,我没怎么认真听。好像说空禅宗最早不是咱们九寰大陆本土的,是从海外过来的。后来就在这里扎根了,天长日久的,靠着到处杀人,成了四大宗门之一。”
来的宾客之多,远超杨五的想象。
盛阳宗、云水门这种,自家开着大型飞行法宝来的,反而招待起来最简单,给他们找个停车位就可以了。来的人虽然多,但是人家全体就直接住在自家的飞行法宝里,无须另行安排住宿。
空禅宗的佛爷们,也很简单。他们也不住。给他们安排个山头,这些人就和野兽一般,幕天席地的,累了就躺地上直接入睡。
反倒是数量众多的各种中小宗门,来的人没那么多,却需要长天宗周到安排。
杨五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长天宗的弟子服居然有这么多种规格。亲传、内门、外门等级各不相同。有迎宾等职司在身的又各自另有统一着装。
平日里大家都是随意穿的,到了这种盛典上,这么多的弟子突然整齐划一的穿起门派的弟子服来,完全是另一番壮观气象。
遥望天空中,看似繁杂匆忙,细看,却发现其实有条不紊,秩序井然。黑衣执事维持治安,红衣迎宾将一波又一波的宾客都引领到位,妥善安置,十分周到。可见宗门中对组织这种大规模集会十分的有经验。
宗门里甚至专门有几座山峰上,大片屋舍相连,就是专为为这种时候准备的客舍。
头几天人太多了,杨五便没出去,成天只在炼阳峰上待着。
冲昕每天都不见人影,等他回来的时候,她通常都睡下了。有天他回来的很晚,好像还在她耳边嘱咐几句什么,她迷迷糊糊的嗯了几声,其实完全没听进脑子里。第二天醒来更是全然忘记。
终于就到了大典的正日子。这种盛大仪式自然是与她半毛钱关系也没有,但果然如她所料,真到了这一天,天空上反而清净了起来。
这几天因为人多杂乱,不仅是她,连灰灰都被拘在了炼阳峰上不许出去瞎跑,以免给旁人添乱。灰灰每日里不出去奔腾,发泄发泄精力,就浑身难受,早就在抱怨了。
庆典正日,杨五一大早起来,瞧瞧天空清净,知道今天的中心是在证道峰。便唤了灰灰,一人一狼,背朝着证道峰方向,兜风去了。
远离了庆典中心,山间果然就清净的很。给宾客们准备的客舍,也是在证道峰的另一个方向,那些宾客想来都不会到这边来。
杨五就不拘着灰灰,任他自由自在的在天空奔驰、翻滚。
及至察觉到被一道神识锁定的时候,那个人已经看了她很有一会儿了。
杨五蹙眉抬头,看到比她略高几丈的空中,有个男人骑着一头狰狞的灵兽,自高处俯瞰着她。看那样子极有可能也是趁着这会清净出来遛灵兽的。
那人光头受戒,缁衣芒鞋。颈上挂着一串长长佛珠,颗颗都有杨五拳头那么大。看这穿戴,应该就是被大家俗称为“佛爷”的空禅宗弟子。
空禅宗嗜杀,那和尚身上杀气重得令杨五颈后竟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且,他看她的目光,亦令她极为不舒服。
那是纯粹的,男人看女人的目光。□□裸的,带着一股子侵略的野性。
杨五敏锐的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灰灰在她的命令下,立刻转身。熟料那人□□骑兽速度竟不输于灰灰,转眼就已经挡在了灰灰行进的前方。
杨五皱眉看着那和尚,脑中已经在飞快的思考应对之策。
不料那和尚刚开口道:“这位……”才说了两个字,就被打断了。
“这位师兄!”远远的,便有男子嘹亮的声音直接切断和尚的话头。两人同时转头看去,杨五便看到一队黑衣执事踩着飞剑,正以极高的速度往这边冲。
杨五遇到过他们这么多次了,就没见他们飞得这么快过。但,看到了他们,她的眼中就有了笑意。
那队执事最前面的领队加速催动飞剑,转瞬就到了眼前,直接插到了杨五和和尚的中间。
“这位师兄,可是迷路了吗?今天的庆典在证道峰上,并非这个方向。我们领师兄过去吧。”领队笑眯眯的,客气有礼,又不失亲热。
话音落下,那一队的执事也全都赶到了,在他身后列一横队。小伙子们个个身材精壮,把杨五挡得严严实实。
那和尚一看这阵势,就挑了挑眉。不驯之意,丝毫未减。
“我识得方向,不过趁时辰未到,带这畜生放放风而已。”他拍拍□□骑兽,“不料见到这个凡女。贵宗怎么会有个凡女?”
领队含笑道:“这是宗门师长心爱之人,她并非迎宾执事,就不令她与师兄相见了。大典时辰快到了,师兄还是早些过去吧。那边有弟子专门负责看管灵兽的,必不令师兄这坐骑受委屈的。”
语言是一门艺术。杨五的身份,领队完全可以陈述性的介绍她是“师长姬妾”即可。他偏用了这般描述性的说法。
在宗门中,能被称为“师长”的,至少得是金丹级别。又特意强调了是师长“心爱”之人,再看看眼前这阵势……纵那和尚野性不驯,也明白这女子大约是不好去动她的。
虽然遗憾,但他挑挑眉,到底识趣的拨转兽头,转身去了。
这些执事们这才转身,面对杨五。
“杨姬。”那领队对她道,“这几日人多,难免鱼龙混杂,杨姬最好暂且不要出来,且在炼阳峰上稍稍忍耐几日吧。”
“给你们添麻烦了。”杨五歉意的道。
“哎呀,杨姬说什么啊,这是我们分内事啊。”
“是啊是啊,我们可是巡山执事啊。”
“杨姬别见外。”
众人七嘴八舌的道。
这些人真实岁数其实可能不小了,但却从小就入了宗门,自幼在这里长大,又还没到可以离开宗门去历练的境界。一个个的,心性都还如同少年,分外可爱。
杨五就忍不住笑了笑。好几个人竟然不由自主的脸红了。
“对了,柯执事。”杨五准确无误的叫出了领队的姓氏。柯领队不意她竟知道他,颇有点受宠若惊。
“柯执事,如果适才你们没出现。那个人……真的敢在长天宗的地盘上对我如何吗?”杨五问。
众人忽然就静了一瞬。
柯领队面露难色:“我们自己人,自是知道杨姬是道君心爱之人,只是……外人却并不清楚。偏姬又是凡人……”
杨五懂了。
去主人家做客,自然不会轻易去伤害主人家的孩子。但若不小心打碎主人家一支玉瓶,主人或许不会太在意,甚至可能觉得客人喜欢这玉瓶,还要寻一支一样的,送给这客人。
她不过是个凡人姬妾,在适才那和尚的眼里,她可能还不如一支玉瓶。宗门里的人礼遇她,或者是因为她美貌,或者是因为冲昕对她出了名的宠爱,或者二者兼之。
杨五就笑笑,道:“知道了,那我就不出来乱跑了。先回去了。”
众人松了一口气,纷纷跟她挥手道别,看着疾风狼拉起速度,一会儿就消失在视野里了。
“哎,今天终于跟杨姬说上话了。”有人笑道。
“杨姬胆子其实蛮大的,你看她都不害怕。”
“早觉得她一看就是性格很好的姑娘啊,唉唉,羡慕道君啊!”
“老柯你也是,你就不能哄哄她吗,就说不会不就得了。”有人抱怨道。
柯领队正色道:“那怎么成,万一她信了,不放在心上,遭遇危险,岂不是你我的过错了。”
“……也是。唉,可惜了杨姬生为凡人。”
晚上,难得冲昕在这正日子反而回来得早了。杨五便把清晨的事跟他说了。
“那和尚看起来就很凶。多亏了他们。”她道,“平时经常跟他们遇到的,有时候会打招呼。”
她这么说,冲昕立刻就知道是哪一队执事了。不就是那队交班了还不散值,装模作样经常跟她“偶遇”的那一队兔崽子吗?
才想着,杨五就笑起来,眉眼都是弯弯的:“他们很有趣呢,常常遇见,明明都该散值了,还排着队来跟我打招呼。”
冲昕:“……!”小兔崽子们,觉得自己聪明不是,我家五儿更聪明!
冲昕握拳放在唇边,“咳”了一声,淡淡的道:“以后这样的,不用搭理他们。”
杨五笑着趴到他背上,勒住他脖子。
从柯领队他们第一回假装偶遇,她便知道了。当时灰灰便“啧啧”道:【这不是昨晚那一队吗?现在该散值了啊,这整整齐齐的是想干啥?你们人族发情不分季节吗,啧啧!】
冲昕脸上不禁有些发烧,忽然取出一只匣子递给她,转移话题道:“前个夜里,我嘱咐你这几天别处去乱跑,你睡得太熟了,可能没听见。把这个戴上,以后出门勿摘。”
“是什么?”杨五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对碧玉手镯。
冲昕拉过她的手,给她一只手套上一只,教她:“你双腕对撞试试。”
杨五双掌一合,两腕相对,两只镯子就对撞一下。光芒一闪,她就被一个蛋形的光罩罩住了。再对撞一次,便解除了。
“这个是特别定制的,不需要神识炼化,触发激活却很容易。你出门便戴着,若感到有危险,不管别的,先将自己护住。”他说。
杨五抚着那对玉镯,笑着应了。
待得放下帐子就寝,她滚到他怀里:“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冲昕神神在在的:“今天就是祭告仪式和酒宴,重头戏在明后天。”
“明后天有什么?”杨五今天遥遥的,都听到了自证道峰上传来的乐音,也不知道那是何种乐器,或者是不是施了什么术法,竟能传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应该还是后者。
“明天师兄会开讲坛布道,答疑解惑。”冲昕闭上眼睛,“后天开始就是各门派之间的切磋挑战了,到第五日,才算正式结束。”
什么祭告仪式啊,传道授业啊,切磋比试啊,都离她太远了,听起来就像是发生在很远的远方的事一样。杨五也不关心,慢慢睡着了。留金丹道君一人醒着默诵《清心咒》,不断磨炼自己的道心,对大道的追求,分外坚定。
第二日醒来,冲昕自然是早就不在了,想来今日他也会很忙。修士们所谓出世,其实更多是出离俗世,然而他们自己,又早就形成了修士自己的社会。
杨五早上没去遛灰灰,便多练了几趟刀法,出了身汗。洗过澡,选了几本书,到映玉竹的潭边去看。
自她入住了冲昕的洞府之后,这里便出现许多的改变。就像映玉竹的潭边,从前空无一物,是一片又阔大又空旷的区域。现在在潭边不远处,却铺了足足十八方的席榻。上面屏风、凭几、几案、引枕、锦垫,甚至笔墨纸张、小炉茶具,一应俱全。
杨五无事时便在此处读书。读得乏了,便抬眸,碧玉一般的竹枝在淡金眼光中摇曳,格外养眼。有时候一抬眼,把头顶和眼睛悄悄浮出水面偷看她的缠玉蟒便“呲溜”一下缩回了水底。
杨五觉得有趣。那蟒蛇一看就是有灵性的,想来和灰灰一样都是灵兽。她曾经动过念,要不要与它结契。但女人多数对蛇类蜥蜴类的生物,没有对毛绒绒的生物有爱,且缠玉蟒想来跟随冲昕的时间不短了,若被冲昕发现了异样,着实没有必要。杨五便放弃了。
只是后来随口跟冲昕说了说,觉得那蟒蛇有灵性,很是有趣。
冲昕的脸色却很微妙。
有天晚上杨五忽然醒来,隐约觉得洞府地面似有震动,却听不到半点声音,帐子中静得诡异。冲昕且不在榻上。
后来他回来了,帐子中那种诡异的静便没了。杨五猜他定是布了隔音的结界。问他做什么去了,却不说,只哄着她赶紧睡觉。
后来那些天,缠玉蟒就蔫蔫的,也不怎么经常偷看她了。杨五知道定然是冲昕对它做了什么,但对他为什么这么做很是莫名其妙。
直到某天她在某本介绍天材地宝的书籍里看到了映玉竹的介绍,里面当然提及了映玉竹的伴生兽缠玉蟒。
“些微蛟族血脉,多不能激发,已退归蛇属。食素,以映玉竹根、笋为食。”
“双鞭,性淫。”
杨五:“……”
杨五看了会儿绿竹、碧潭休息了会儿眼睛,煮了一壶茶继续慢慢阅读。
她近来很少再去看那些术法或者道法的书了,倒是常常看些游记、人物传记或者是带些历史性的书籍。了解一下道法的渊源,大陆的历史,也很有意思。
正喝着茶,神识中听见灰灰跟她说:【这儿来了外人,苏丫头在跟她们说话呢。】
【苏丫头不高兴了。】
【外人走了。】
【啧,苏丫头脸拉得好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