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靖国公夫人看向天璇道:“你身上可有不适之处?”

天璇忙道:“我很好,回来后家里也让府医给我瞧过。”

靖国公夫人还是不放心,一定要自己府上的郎中再看一遍,就怕留下什么后遗症。天璇拒绝不得,遂只好点头,心里头暖暖的。

不一会儿花白胡须的府医就来了,细细为天璇诊脉后,向靖国公夫人保证,她身体十分健康。

靖国公夫人才彻底放了心,拍了拍她的手欣慰:“如此我便心安了。”

天璇温声道:“让姨母操心了。”

“傻丫头。”靖国公夫人嗔她一眼,又问郎中:“阿璇因为发热忘了事,可有法子恢复?”

老府医捋着长长的胡须为难,叽里咕噜一通,天璇归纳总结就是病在脑子里说不准。他见过有人摔着了头失忆隔了两个月就好的,也见过一辈子都记不起来的病人。和其他郎中说的大同小异。

靖国公夫人叹了一口气,挥手让他退下:“罢了,人没事就好。”又笑起来:“就是难为你要把以前那些东西从头学一遍,当年废了那么多心血在里头,委实可惜。”

阮氏便道:“妹妹虽然忘了,但是捡起来也快,如今已经把字都差不多认全了。”

靖国公夫人大喜,合掌而庆:“学了这么多年,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哪能说忘就忘了呢,想来只要再熟悉一遍就全记起来了。方才郎中不也说,在熟悉的环境里,见到熟悉的人和物,说不得就能记起来。”说着摩了摩她的脸蛋:“咱们阿璇这么聪慧,用不了多久就能全记起来了。”

天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学东西快,她高兴的同时还有一层隐忧。是她开始继承这具身体的记忆了,还是原身的灵魂在一点一点的苏醒。若是前者,是不是意味着她再也不能回去,若是后者,她又是什么下场?

靖国公夫人见她微微出神,心念一转,以为她在担忧万一记不起来,抬手拨了拨她耳边散发,柔声道:“便是记不起来也无甚要紧的,咱们慢慢学就是。”

天璇笑道:“昨儿我拿了本以前看过的辞赋看,一首赋来回看上两遍就能留个大概印象,应该是能记起来的。”

“你也不要把自己逼得这么紧,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她这么勤快,靖国公夫人又心疼了,突然道:“你这些记忆恢复的倒快,那见着我可想起了什么?”

天璇:“……”一点都没有,见着谁都没有回忆起什么。

靖国公夫人佯装不悦,斜睨她:“你个小没良心的,白疼了你十来年,还比不上几个字。”

天璇大汗,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有关于人的记忆就是想不起来。她底气不足的解释:“这些都是浅层的,所以最先想起来,你们藏在最深处,所以要晚一点想起来。”

靖国公夫人忍俊不禁,捏她脸:“瞧这小嘴甜的,就是失忆了,这哄人的本事也没丢。”

天璇的脸红了红。

逗得靖国公夫人噗嗤一声笑出来,失忆一回,倒是变腼腆了。

说笑了一回,靖国公夫人对天璇和阮氏道:“晨间我向太妃请安时说了你们要过来,太妃道也想你们了,让你们过去坐坐。”靖国公夫人口里的太妃,就是蒋家老祖宗冀太妃,也是靖国公亲母。

阮氏笑道:“阿璇回来了,是该向姑祖母请个安。”冀太妃与阮氏同出一脉,阮氏的父亲是冀太妃嫡亲侄儿。

天璇含笑称是,出发前,阮氏就提醒过她,如无意外她们见过靖国公夫人之后还要去冀王府拜见老太妃和冀王妃。

一行人便起身前往隔壁冀王府,两府相连,遂在墙上打了一道门方便往来。穿过门再行一刻钟绕过一片翠竹林就到了温安院,天璇一入内便见雕有福禄寿图红木长榻上坐着一精神矍铄的老妇人,穿姜黄缠枝莲纹褙子,宝蓝撒花缎面蔽膝马面裙。

在她下首坐着一位体态丰盈的中年美妇,倾髻上插朝阳五凤挂珠钗,端庄雍容。天璇想这该是冀王妃,她记得阮氏特意与她说莫要在王妃面前提及皇室。因为冀王妃除却王妃这重身份,还是当朝晋阳长公主,先帝元后所出。先帝那会儿蒋氏已然兵强马壮,不可小觑,先帝为拉拢安抚蒋氏先是特封异姓王后是下嫁嫡女,且未赐下公主府,而是让晋阳长公主随夫居住在王府。后皇室每况愈下,蒋氏却蒸蒸日上,渐渐的外人再不称公主,而是尊称王妃。

不过冀王妃并未因为主弱臣强而地位不稳,她育有五子一女,长子蒋峥和次子蒋嵘早已独当一面,剩下三个儿子虽未长成但也聪慧伶俐,前程可期,她的地位稳若磐石。

天璇一边不着痕迹打量二人,一边有条不紊的行礼,含笑道:“阿璇给太妃、王妃请安。”

“乖,都起来。”老太妃看着在她面前款款行礼的孙女、侄孙女、未来孙媳妇笑得合不拢嘴,脸上都是慈祥的纹路。

冀王妃也含笑叫起。

老太妃笑吟吟的端详未来孙媳妇,十六岁的女孩儿,本就是最鲜嫩的时候,何况还有那般精致昳丽的面庞,眉不描而黛,颊不粉而白,唇不涂而朱。老太妃暗叹,天姿国色,叫人不饮自醉,难怪她大孙子那样冷硬的都为之倾倒。便是去梁州打仗都不忘派人护送她回来,一走就是半年,可不是想了,正好梁州显乱相,现成的借口。

老太妃拉着天璇的手笑道:“可算是回来了,你外祖母可好?”

“已经好了,劳太妃惦记。”天璇柔声回道。

老太妃便拍了拍她的手:“那就好。”少不得又问了她生病失忆之事,天璇已然习惯,把那套说辞又说了一遍。

老太妃道:“只要人没事就好,其他都不打紧,你也别着急莫要逼自己,顺其自然即可。”

天璇便点头,道:“让太妃为我挂心了。”

老太妃又询问阮氏朵儿和肚子里的孩子,再是问孙女蒋歆身体,把三个晚辈都问了一遍,问毕,也到了午膳时分,老太妃留她们用饭,众人道谢后留下。

用罢,再陪着老太妃说了会儿,见老太妃露出疲态。靖国公夫人适时告退,老太妃笑道:“到底年纪大了,精神越发不济。”

众人少不得奉承她老人家老当益壮,把老太太哄得眉开眼笑。

冀王妃也和她们一块退出来,她望着天璇笑道:“有空多过来玩,再过两日岚儿就要回来了。”

冀王妃口中的岚儿便是她的独女平襄郡主蒋岚,冀王府的掌上明珠。天璇从谷雨口中得知她,谷雨还说她和蒋岚关系极好。

天璇笑着应了声。

辞别冀王妃,天璇随着靖国公夫人回到国公府,靖国公夫人命人带她们下去午歇。天璇在这里有专门的院子,便是近几年一年到头也住不了三回,靖国公夫人也没舍得撤掉,反正国公府家大业大,不差这一个院子。阮氏便随着天璇去了平野居小憩。

在陌生的环境里,天璇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海里不由浮现出进来时看见的窗户。这个院子的外墙上打了方形,圆形,菱形,宝瓶形等奇形怪状的窗,看似杂乱却透出别样的异趣。她向来喜欢这些古建筑,越想越是睡不着,心痒难耐的天璇翻身坐了起来。

站在假山上的蒋绍远远的望着平野居,‘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为了符合她自己的名字,好好一个精巧别致的小院,就有了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名。

当年让她在三个院子里选一个,她一眼就看中了这个。他让她看完其他两个再做决定,她就一本正经的说第一眼看中的才是最好的。

当年她最喜欢从那个菱形窗往外看,觉得这个窗户望出去的风景最好,为此还潜心学画。不久就画的有模有样,她素来聪慧,只要肯沉下心学,鲜有学不好的。

蒋绍阖了阖眼,背在身后的手慢慢握拢,身上的肌肉一寸一寸的绷紧。周遭的虫鸣见渐不可闻,只剩下一种声音回荡在耳畔。

“画的真丑!”

“你行你画啊!”她气鼓鼓的瞪着他。

他提起笔就画了一幅,她的眼睛一点一点瞪大,他有点担心会不会掉出来。

待他画完,她盯着看了半响,哼唧了一声:“不就是比我多学几年嘛,我马上就能画的比你好了。”

蒋绍紧抿的唇线微微上扬,他缓缓睁开眼,瞳孔却在瞬间微缩。

站在窗后的天璇怔住了,隔得远又逆着光,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能看见他高大挺拔的身影,恍恍惚惚间与梦里那个人重合起来,顿时她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快起来。

“姑娘!”白露轻轻推了推天璇的手。

冷不丁一声,吓了天璇一跳。她转头看着白露,心里有些乱,她想问什么,又想起了远在梁州的蒋峥,当下心中一凉。

不比天璇认不出那人是谁,白露第一眼就认出来,又见天璇面色有异,白露心念电转,面上不显,只做不知,担忧道:“这儿风大,您身体现在还有点虚,咱们回屋吧。”

“好。”天璇道了一声,直接旋身离开,再没向后看一眼。

在她身后,蒋绍伸出手,倏尔收紧,复又缓缓松开,垂眼看着空空无一物的掌心,他笑了笑,笑的样子有点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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