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哭,段娴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她的神色柔和极了。

段怡想着那会儿在关家的机巧园里,段娴中了招,跪在地上给东宫废太子烧纸的样子,突然觉得她这个人,陡然鲜活了起来。

她要入东宫,曾经也不光是因为那颗争强好胜之心吧。

只不过那心中的嫩芽儿,尚未发出,便冻死在一场倒春寒里了。

“好了好了,怎么好把你说哭了,传出去了,倒是闹了笑话”,段娴说着,扯了一方帕子,替段淑擦了擦,“咱们回去躺着说话罢,五妹妹身子不好,不能泡得太久了。”

她说着,啪啪啪的拍了几下手掌,在外头候着的五人各自的侍女,鱼贯而入,替众姐妹更换了衣衫。

等一进段娴的屋子,段怡便郁闷了起来。

好家伙!这对比之下,她住的那个小屋子,简直就是狗窝儿!

那墙上挂着的都是名家字画,床头立着的都是夜明珠儿,便是在屋子一脚趴着的猫儿,身上盖着的都是满绣锦缎子。

走了几步,直接撞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床榻。

上头已经早已经摆好了五个枕头五床被子。

段娴注意到她的视线,笑道,“床榻太小了些,怕五个人睡着拥挤,便让妈妈把被褥横着摆了。我睡不着,咱们躺着说说话儿,再怎么说,咱们也是一同出生入死过了的。”

“尤其是五妹妹,我跟着你,那可是逢机关必踩,上了刀山下了火海入了油锅的。”

段好脸一红,又咳嗽起来。

段娴见丫鬟婆子都下去了,方才走到了桌案前,拿起了放在上头的一个锦盒。她快速的爬上了床榻,冲着其他人招了招手。

“我给妹妹们准备了礼物,每个人一块儿。”

段怡见又有礼得,眼睛一亮,“大姐姐先前送珍珠手串儿,这回又送玉石印章,可是每次成亲都送?那若是你每月都同三殿下大婚一次,那岂不是……”

段娴被她说得哭笑不得,“你还记恨着那珍珠串儿呢!先前说好了的,仇怨今夜不提,待明日你再糗我不迟!”

“明日你出嫁,我便大发慈悲的放过你,待后日吧,后日是个报仇的黄道吉日”,段怡说着,朝着那匣子里头瞧去,这五枚小印大小相同,花纹亦是几乎一模一样。

“先前的珍珠串儿,就是个玩意儿。这本来是一块整玉,阿娘当年一共得了三块,都没有动。想着到时候我们姐妹出嫁,掏出来做头面首饰的。”

“我思来想去的,叫人做成了印章,快快,你们一人拿一个罢”,段娴说着,将盒子往外推了推,众人都没有动手。

段怡正准备伸手去拿,却瞧见段静率先伸出手来,她从匣子里拿出了一块印章,笑眯眯的说道,“那我就厚着脸皮得了,多谢大姐姐。”

有了她开头,剩下的人拿起来便轻松多了。

段娴将那木匣子放回了桌案上,又上了床榻,躺在了正中间的被子中间,她的左边躺着段淑,右边躺着段怡,而段好则同段静,各分一头睡在了最外侧。

屋子里熄了灯,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

接近十五,外头月光亮堂得很,透过花窗洒了进来,像是将地面铺上一层银霜。

段怡睁着眼睛,看着大红色的床帐,上头绣着的是百子千孙的图案,一个梳着朝天小辫儿的孩子,眼睛圆鼓鼓的,嘴角露出标准的象征着福气的微笑,看着像是一幅惊悚戏。

说到底凑在一块儿的姐妹,到底不怎么亲密,实在是说不出什么掏心窝子的话来。

尤其是,旁人心中清楚不清楚,她不知晓。

可是她心中清楚得很,这躺在床榻上的五个人,未来兴许将会走上截然不同的命运。

战争中的女子,何止是无根的浮萍,那是最脆弱的花瓣,随便一场雨点,便被碾落进泥里,永不翻身。

远的不说,就在不远的将来,她同段娴,便是敌人。

段怡想着,心中有些唏嘘,若是太平盛世……

可惜不是。

屋子里很快便只剩下了深深浅浅的呼吸声。

段怡微微地闭上了眼睛,就感觉到胳膊被人戳了戳,她扭过头去,便瞧见段娴做起身来,对着她比了一个虚的手势,她悄悄的翻身下了床榻,拿起了一旁的红色披风,裹在自己身上。

又递给了段怡,一件宝蓝色滚了白绒毛边儿的,冲着她招了招手。

同段怡的小院子,寝榻同桌案在同一个大屋子里不同。

段娴还有一个专门用来会客的小花厅,里头摆好了热茶,燃好了炭盆子。

她走了过去,拨了拨炭盆子的火,对着段怡笑道,“三妹妹坐,你既是聪明人,应该就知晓我今夜之举有何用意。”

段怡坐了过去,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伸出手来,在炭火上烤了烤。

“三分真心四分假意二分收买,大姐姐不亏擅长攻心计。还未进陈家的门,便开始为三殿下当说客了……你若是想要立一个贤妻的大牌坊,可以寻我,我替你找锦城最好的工匠。”

段娴闻言,苦笑了一声,“倒也没有那般虚情假意,罢了,说了你也不会相信的。”

“的确是三殿下,叫我来游说妹妹的,或者说是,游说妹妹身后的顾使公”,段娴说着,拿起桌面上的茶壶,给段怡添满了水。

“东宫……”段娴顿了顿,随即又若无其事的说道,“东宫被废,储君争夺到了最后的押宝时刻。这天下哪里有中立之臣?我火速嫁给三殿下,这意味着什么……”

“别的妹妹看不清楚,你定是知晓的。这意味着祖父代表的段家,还有祖母代表的卢氏,都选择了支持三殿下为储君。不光如此,有一件事,妹妹兴许不知晓。”

“祖父送段静入王家,并非是想要也给五皇子同时下注。而是如今,王占以及整个王家,都已经改投到三殿下门下了。”

段怡若有所思地摩挲了一下手中的杯子。

“王占不是五皇子的至交好友么?王侍郎亦是五皇子的铁杆支持者。”

段娴见她接茬儿,心中大喜,忙道,“妹妹有所不知,在机巧园里,王占之所以会重伤,完全是因为五皇子拉了他做挡箭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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