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秀宫后殿除了几个扫雪太监,闲人都被采苓支出去了,早上宁贵人差人来请太医,当值几位医女见不是什么得宠嫔妃,都借故推托,她便主动应承下来,叫上师傅孟定邦同去。
此时海蓉正由采苓陪着闲聊,看见殿外几人踏着积雪,迤俪而来,就知道是太后遣人来了,忙扯衣理鬓,迎出门去。
淑懿行几步,一把将她按回屋里,笑道:“妹妹使不得,若动了胎气可不得了!”
海蓉遂红着眼眶,向苏茉尔欠了欠身,惨惨戚戚地仿佛受了极大委屈。
苏茉尔笑慰她道:“贵人小主放心,奴婢是代太后来看望小主,小主腹中皇嗣,是皇家血脉,谁也轻慢不得!”又折身问孟太医道,“到底怎么回事?”
孟太医指着采苓道:“这事还多亏了下官这位能干徒弟,不然,只怕要坏大事!”
苏茉尔对采苓扬一扬脸,采苓会意,福身下去,口角伶俐地禀道:“本来孕妇只要气血不足,都会有脉象沉弱迹象,但奴婢瞧小主气色红润,胃口又好,所以才心生怀疑,我为小主诊脉之时,隐隐闻到锦帐之中似有香气,还以为是薰香,为了谨慎起见,才揭起锦帐细辨,不想却辨出是麝香。”
孟太医一旁道:“我这个徒弟天生嗅觉极好,下官也是叫她将小主被褥取出,辨了许久才辨出来。”
苏茉尔走进海蓉寝殿,半晌,又出来,面容沉静,言辞却不容置疑,“小主可否允许奴婢将锦被绣褥带到慈宁宫去?”
海蓉巴不得这么一声,忙应承道:“但凭苏嬷嬷处置!”
苏茉尔才点点头,欲唤人进来,淑懿见缝插针,对苏茉尔道:“嬷嬷,请借一步说话!”
苏茉尔知道贤妃是个分得清轻重人,遂与她走到青花瓷板插屏之后,道:“贤妃有何见教?”
淑懿谦逊道:“不敢,但问嬷嬷一句,宁贵人锦被上,真有采苓所说之物么?”
苏茉尔沉思一刹,慈蔼眼中漾出会心笑意,话却答得四平八稳,“有什么东西,还得太后再找人来看过才好定夺!娘娘是明白人,奴婢只告诉娘娘一事,晋嫔妃被褥陈设,当初是淑惠妃经过手!”淑懿一双凤目登时显出澄明了然,苏茉尔又道,“当然,这也说明不了什么,一切由太后作主就是了!”
淑懿欠身道:“苏嬷嬷明鉴!臣妾还有点子愚见,宁贵人只是个贵人,亦并未有专房之宠,她被褥会有问题,难保别宫里就没问题,不如……”
苏嬷嬷立即明白了淑懿意思,真正宠冠六宫人,不是宁贵人,而是她这个贤妃,物伤其类,她自然是有些心惊。
苏嬷嬷微笑道:“娘娘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
正午暖阳,薄薄地撒了一层下来,些微温存却让人觉得冷。孝庄恹恹地歪榻上,阖目不语,半日,沉沉地开了口,问苏茉尔道:“几位御医都检视过了!”
饶是苏茉尔几十年来与孝庄情同姐妹,此时也丝毫不敢造次,她知道,如果孝庄横眉冷目,尚且好办,可是如今日这般看似冷漠到极点,才真正是怒到了极点,苏茉尔垂手而立,恭敬道:“是,都检视过了,各宫主位嫔妃和几位庶妃被褥上,确实是……麝香,尤其承乾宫,竟是为致命鹤顶红,这些鹤顶红以特殊方法淬入被褥,时日久了便就渗入人肌理,幸而用量不多,如今又及时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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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茉尔静静道:“太后宽心,两位御医都是心腹,决不会说漏一字半句,贤妃娘娘也是个懂事人,您看她才与奴婢复了命,便借故回去了,此事已成宫闱秘事,不会有太多人知道!”
孝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会有太多人知道?若是哀叹家再不杀一儆百,这些人就要让哀家断子绝孙了!”
“当啷”一声脆响,炕几上摆一只霁红釉暗刻麒麟纹三足香炉,滚落地下,红幽幽碎瓷片溅了满地,如落梅缤纷,漫天飞舞。
落梅缤纷,漫天飞舞。浮碧亭外数十枝红梅,喜逢大雪,花吐胭脂,香欺兰蕙,寒蕊蕴冷香,使人心旷神怡。
淑懿从慈宁宫出来,并未回承乾宫,而是一径来到了御花园。趁着这时消息还没传开,她有重要事去做。
御园里银装素裹,一片琉璃世界,却鲜有人迹,淑懿寒风中莞尔,樱唇中嘘出缕缕白气。
浮碧亭冬日遮上了帐幔,以御风寒,淑懿穿得又暖和,坐里面也不觉得冷,她眺望远方,只见皑皑白雪间,慢慢出现一个淡青点,一身莲青藕丝裙袄云珠远远地逶迤而来。
行至淑懿身边,福身道:“一切按主子说得做了,那枕芯里奴婢塞满了栗米和菊叶,给送到慈宁宫去了。”
淑懿颔首道:“做得好,我知道你是个机灵,今日才特地留你宫里守着。”
淑懿入宫第一日,就发现内务府派给她所有被褥上都有用量极微鹤顶红,而枕芯里却掺满了人参,人参可以使药性加强数倍,所以,如果不是淑懿及时将枕芯换掉,只怕早已经病入膏肓了,恰好宁贵人,也是无意之中换掉了枕头,才侥幸有了身孕。
她换掉枕头,又每日所服避子汤里,加了解毒药材,所以不曾受害。现孝庄要查承乾宫东西,她自然要把人参从枕芯里取出来,不然,御医们皆知人参会催动药性,她用了这么久却安然无恙,岂不叫精细如发孝庄起疑?
云珠歪着头想了想,不解道:“奴婢只是不明白,淑惠妃既然会使这种毒计,怎么自己反被人害?”
淑懿挑唇笑道:“我看这些主意十有□是赛罕帮她出——贵妃娘娘手,伸得够长啊!”
云珠明眸顾盼生辉,“那我们干脆连锅端,把贵妃一起拉下马!”
淑懿摇头道:“难!赛罕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事,又到哪里去查?况且皇太后只怕也不会允许两个博尔济吉特氏高位嫔妃同时坏了事儿。”
云珠恨恨道:“便宜她了!”
淑懿按了按鬓边嵌着几朵蓝宝石花钿,问道:“叫你带人带来了吗?”
云珠点头道:“带来了,淑惠妃才歇了晌,奴婢怕与银珠同来太点眼,因此与她一前一后分开了。”
淑懿赞许地点点头,说话之间,已见银珠一袭暗珠紫镶花裙袄,为了抄近道,不惜踏着羊肠小径上厚厚积雪而来,显是步履匆匆。
刚踩上浮碧亭台阶,就实实地向地上一跪,风吹进亭中碎雪沾棉裙子上,渐渐地融成水滴。
“娘娘救我,方才云珠姐姐已经对奴婢说了,我家小主这次落了大把柄,我是她掌事宫女,只怕也是劫难逃!”银珠说着,止不住呜呜哭起来。
“这么冷天儿,当心跪地上冻坏了,云珠,扶起来!”淑懿一面含笑安抚银珠,一面出手虚扶她,云珠忙把银珠搀了起来。
淑懿柔声道:“别害怕,本宫若是不想管你,何必把你叫到这儿来?我不为别,只因你跟云珠是好姐妹,她又是我得力臂膀,本宫也不能袖手旁观!”
银珠与云珠都是苏茉尔手下□出来,论聪明机变都是百里挑一,当下便会意道:“娘娘放心,银珠是知恩图报人,不管娘娘把奴婢安排哪儿,往后奴婢都是娘娘人!”
淑懿点点头,她已经悄悄叫阿玛查了银珠家世,银珠父母早逝,只与一个弟弟相依为命,银珠弟弟近被鄂硕送入了国子监。
淑懿道:“一般宫中嫔妃势败之后,都会有一番清查,素日与小主关系密切,往往会被慎刑司治罪,好你做掌事宫女时间不长,若慎刑司问你时,你只管往赛罕头上推,本宫会为你打通关系,想必精奇嬷嬷也不会太为难你。等过了这一关,本宫再找人,给你安排个宫院当差。”
银珠咬了咬唇,大着胆子道:“奴婢有个不情之请,求娘娘应允!”
淑懿柳眉轻扬,道:“哦?说来听听!”
银珠决绝道:“求娘娘开恩,奴婢往后去哪个宫院都成,哪怕做杂役呢,就只别叫奴婢去翊坤宫!”
淑懿眉心微蹙,她确实有叫银珠去翊坤宫打算,当下遂笑问道:“这却是为何?”
银珠星眸中似跳动着两团火焰,“当初赛罕就是贵妃安插储秀宫,娘娘不知道,她是怎么凌□婢!所以……所以……淑惠妃往她发油中放那种东西,也算是报应!”说着,燃烧火焰眼眶中却含着两颗晶莹。
淑懿愣了一愣,忽而想起贵妃近日诸般症状,问道:“你是说水银?”
银珠怔住,道:“原来娘娘知道?”
“我只知道有人给贵妃用了水银,却不知是放发油中,”说罢点头微笑,酡红镂银丝百花绢子纤指上绞来绞去,“是啊,放发油里,从头皮渗入肌理,淑惠妃也算是费了心思了!”
银珠笑意如冻枝头冰凌花,“她害得淑惠妃生不如死,淑惠妃恨不得手刃了她,这发油都不曾叫下人们沾手,是淑惠妃亲手放进去。”
淑懿慨叹道:“是得亲手放进去,才能让她心锷陨院霉坏悖敲凑庋姆15停箦昧硕嗑昧耍
银珠默忖一刻,道:“从奴婢无意中发现……总有两个月了吧!”
淑懿阖目微笑,两个月,足够令小博尔济吉特氏永远失去做额娘机会了,看来前世今生,她都是一样膝下凄凉。
淑懿掸掸冽风偶尔吹落衣襟雪花,温和道:“好了,此处不宜久耽,你先回去吧,顺便折一把红梅给你家小主插瓶。”
银珠面露疑惑,立时又会意过来,白眉赤眼儿,走那么远路来趟御花园,岂不叫人生疑?心中佩服贤妃缜密周全,恭然施礼告退。</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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