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御膳房摆了晚膳来,顺治拉了淑懿手,笑道:“可巧你也来了,坐下陪朕一起用膳吧!”
淑懿才不会这个时候,再引动恪贵人对自己敌意呢,顺治本是召她前来陪膳,自己横生生地□来,恪贵人就是再为人淡泊,也不会高兴。
想到这儿,淑懿翩然福了一福,笑道:“臣妾是瞅着传晚膳点儿,来给皇上送荷叶粥,原想着叫吴公公端进来,臣妾即刻就走,不承想遇着这么个故事!”
吴良辅胁肩一笑,道:“不错,李贵还门外,替娘娘端着食盒呢!”
淑懿笑道:“我跟小厨房人说了,不过一盏茶工夫就回去,她们这时也该给臣妾摆好晚膳了,都是王御医依着臣妾体质,给安排药膳,臣妾可要赶回去趁热吃!”
这一说,顺治再无拒绝理由,抚了抚她滚圆肚子,笑道:“那就回去吧,别饿坏了朕皇儿!”
淑懿行礼告退,经过恪贵人身边时,对她温和笑笑,恪贵人也含着勉强笑意向淑懿行了礼。
恪贵人陪顺治吃了一顿冷冷清清晚膳,她几次给顺治殷勤布让,都被顺治婉言谢绝。用了膳,顺治也没多留她,便叫她乘了朱帷肩舆,送她回翊坤宫。
坤宁门两侧山墙斜出八字琉璃影壁,是回翊坤宫必经之路,恪贵人坐肩舆上,看着道旁花团锦簇,藤架上飘来渺茫地蔷薇暗香,才知道蔷薇花已经开得如火如荼,她无心赏景,眼珠子直愣愣地盯着前方,远远看见瓜皮风灯底下,立着一个素服宫人,着了浅碧水纹菱宫装,青丝梳成溜光水滑发髻,那一派干净利索品格,倒有些像慈宁宫苏嬷嬷,只是年纪却比苏茉尔要轻得多了。
那人见她肩舆愈来愈近,遂福身行礼,含笑道:“恪小主吉祥,我家娘娘现御花园浮碧亭等着小主呢,还请小主移动贵步,去见上一见。”
碧罗搜肠刮肚地想了半日,才想起这个宫女,不就是承乾宫大宫女云珠吗?往日去长春宫晨省时,隐隐约约记得见过她,只是这小半年来,顺治免了贤妃晨省,也就对承乾宫宫人们都生疏了。
只是她这样对一个皇帝钦封贵人说话,也太仗势欺人了些,碧罗樱唇微启,笑道:“这么说,是贤妃娘娘要传唤本宫么?”
云珠何等聪敏人,岂能听不出她话中恼意儿,遂走了两步,凑近恪贵人低声道:“我家娘娘向来平易近来,何来“传唤”之说?娘娘只是近日听说小主喜欢马蹄莲,想约小主去御花园共赏!”
御园浮碧亭哪里来马蹄莲,云珠向她说这话,分明是弦外有音!恪贵人初夏微凉风中,轻轻颤抖,她极力镇定了心神,悻悻地吩咐抬肩舆小太监:“摆驾御花园!”
夏木阴阴,红紫成尘,浮碧亭边清波澄澈,寒烟凝翠,翠□流,流入云际。恪贵人远远地瞧着淡黑暮色里,果然端坐着一位盛装妃子,恪贵人知道来者不善,便教小太监远远地停了肩舆,自己缓步走了过去。
淑懿从竹墩上站起身,笑意溶溶地迎上来,恪贵人直至今日,与淑懿也不过数面之缘,见面行礼之后,淑懿殷勤地请她坐竹墩上,与她促膝而坐。
“我往皇上芝麻酪里下马蹄莲花粉事,是青缇告诉你吧!”恪贵人方才坐肩舆上想了一路,既然败露,就不惧一死,反过来说,若是贤妃真想置她于死地,也不必绕这许多弯子,请她来此叙谈。
淑懿嫣然笑道:“恪贵人真是个爽人,本宫就是喜欢你这样性子!所以本宫叫你来,并非为了找你麻烦,而是来救你!”
“哼!救我?”碧罗不屑地冷笑,道,“娘娘把嫔妾贴身宫女都收罗到您麾下了,倒说要来救嫔妾!”
淑懿摇头叹道:“本宫一直看你聪明伶俐,却不知你连这样简单事都看不出来!青缇与本宫素无交往,她来找本宫,完全是因为不想把事情捅到康嫔或皇后那里”
“她不想捅出去,又何必告诉外人?”碧罗一副鱼死网破凛然,毫无惧意。
淑懿嗤笑道:“她不得不告诉本宫!你可知道,你给皇上下药事,已经被你大宫女曼珠私下告诉给了康嫔,而康嫔让曼珠把你放妆奁底层马蹄莲,调包换成了乌头,想必你也知道,马蹄莲花粉只会使人晕厥,却绝不会致死,而乌头却是可以致人死命毒药,你想想,皇后统驭六宫,现各宫主位里头,也只有本宫与宁嫔不是皇后人,青缇又能找谁来说这件事?难道把你准备下药,去交给皇上!”
碧罗咬着嘴唇想了半日,也慢慢地悟过来了,她一向为人疏冷,却也看得出自己身边两个大宫女,曼珠喜欢攀高结贵,青缇秉性倒十分纯良,若是青缇想卖主求荣,决不会选择与皇后不睦贤妃。
她心中已然透亮,却仍不放心问了一句,“曼珠真把我药换成了乌头?你是怎么知道?”
淑懿从襟怀里掏出一包药粉,拿给她看,药包桃花笺与她包药花笺一模一样,打开看时,果然是乌头粉末,与马蹄莲花粉掺一起,不仔细看,却也辨不出来。淑懿又拿出一张揉皱桃花笺,冷森森道:“这才是你用那张,曼珠丢掉了里面花粉,把桃花笺弃了翊坤宫西府海棠花根底下,幸而叫青缇发现了,才知道了缘故。你也知道,康嫔院子里那两株西府海棠,是宫里开得旺,御花园海棠早都谢了,那两株还开着,不信,你闻闻这张桃花笺上,上面沾着泥土,还有西府海棠花香气!”
碧罗凑近鼻尖嗅了嗅,果然如淑懿所说,西府海棠花香浓郁,经久不散,贤妃说得不错,如今连御花园中海棠都已经结果了,只有翊坤宫海棠,因为地气阴湿,还落红不散,碧罗不由心头骤紧,冷汗出。她不敢想像,如果康嫔将这事捅出去,她将会如何得死无葬身之地!
淑懿淡淡地瞧着碧罗脸色由嫣红变得惨白,又变作朱紫,她胸口起伏,耽了大半日,才稍稍平静下来,向淑懿颓然一跪道:“娘娘要嫔妾做什么,只管吩咐,嫔妾唯娘娘马首是瞻便是!”
淑懿轻柔地扶她一把,笑道:“本宫什么也不图,只是想这宫里,多个好相与姐妹,日子总会好过一些!”
碧罗伏身啜泣,戚然道:“怪不得皇上爱重娘娘,娘娘果然心胸宽广,品德高尚!这么说,那第三只药包,是娘娘”
淑懿轻轻拍打碧罗细弱肩头,笑道:“本宫知道你是个有些气性,你生出这样计谋来,定是有难言之瘾,若强要你断了这个念头,只怕这样事往后还会有,再者康嫔既然盯上你了,也不会轻易罢手。”
碧罗问道:“那么让皇上昏睡药,是什么东西?”
淑懿笑道:“那是太医给本宫安神枣仁和黄精。可以让人一时昏睡,却不会伤及龙体。本宫是想要敲山震虎,让你晓得其中厉害,不管你有什么苦衷,都不可拿皇上性命开玩笑!现你可以告诉本宫,为什么要给皇上下药了吧!”
碧罗目光一下子柔软起来,道:“不瞒娘娘说,嫔妾父亲,原是荥阳县尉,当年被指是多尔衮余孽,连同我母亲与幼弟,被流放宁古塔,我那时才五岁,就被父亲族兄,石申大人以乐伎身份收入府中!”
淑懿点头道:“朝廷惩治多尔衮余党,手段十分严苛,哪怕有半点瓜葛,都会丢了性命,石大人自是不敢拿你当本家小姐来看待了!”
碧罗道:“其实石大人这些年待嫔妾倒很好,只是石夫人一直怕我身份连累他家,所以寻了个机会,就把嫔妾送到升平署来了!那时嫔妾人微言轻,也无法为父亲求一句情,只求他们能宁古塔平安度日就好。可后来皇上竟然临幸嫔妾,还封了嫔妾这样高一个位份,嫔妾就想,说不定能靠着这点宠幸,救父母兄弟于水火!”
“难道你求情不成便生歹意?”淑懿惊呼道。
碧罗忙摇摇头,委屈道:“嫔妾也知道,皇上厌恶后宫干政,因此也不敢直言不讳地提我父母事,只是旁敲侧击地询问皇上对多尔衮余党态度,谁知皇上一听到多尔衮,就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那时嫔妾就知道,想让皇上下旨宽释爹娘,怕是难了。”
碧罗性情也算是刚硬,只一提起家事,泪水便如断了线珠子似,淑懿也与父母难得相见,听她说了这些话,倒不由生出凄恻之意,遂亲手倒了一杯君山银针,递给她喝。
碧罗喝了一口,接着说道:“嫔妾并不想害皇上性命,只是前些日子石大人给我捎进信来,说父亲宁古塔身染重病,眼看就要不行了,嫔妾想,若能请京城名医,好好医治,兴许父亲还有救,可皇上不下旨,谁敢放一个囚犯回来,嫔妾想拼得自己这条性命,先把皇上迷晕,再用拿刀逼他下旨,若能成事,父亲就有救了,若不能成事,横竖若是父亲死宁古塔,嫔妾也不想活了!”
她说着,嘤嘤地哭起来。</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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