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掖臣望着眼前女子,心绪一时有些迷乱,只反反复复地说道:“都是臣过错,请皇上治臣之罪……”
皎月早已哭得红泪阑干,今日之事,她悔就是连累了从小疼她小姐,至于自己生死,倒是无足轻重。
她自幼家贫,爹娘为了养活兄长弟妹才将她卖到董鄂府当差,皎月是幸运,因模样生得不俗,被管家大娘指派到庶出淑懿格格身边,但她除了端庄容貌和一副温良性子之外,几乎没有什么优点,当家理事本领还不及自家格格,就为着她分不清生川穹和酒炙川穹,叫主母*觉罗氏钻了空子,差一点害得格格生母梅姨娘撒手人圜,若不是格格机灵,唉……
幸而入宫后不久,格格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云珠收为心腹,云珠对她十分照顾,又比她聪明百倍,什么事她想不到,想不出,云珠都能替她想着。
皎月从来想不到,大学士之子,深受京中贵女青睐陈公子,如何单单心仪于她?
她记不清是哪一次了,她蜷他怀里,靠他宽阔而坚实胸膛上,问他:“我到底哪里好,竟能博得你这样一个人青眼?”
陈掖臣将她向怀里一圈,皎月鼻尖只萦绕着他令人沉醉男子气息,心驰神荡之中又有些迷乱,陈掖臣深情道:“你我心里生了根,发了芽,如一株玉树,日子愈久,愈是葳蕤繁茂,此生不可移去。若是强行移去,我这颗心,也必要牵丝攀藤随你去,必是要残缺不全了!”
皎月心潮翻涌,只觉眼中一热,就要滴下泪来,忙极力忍住,粉颈却垂得愈发低了,如私语切切,道:“也只是你觉得我好罢了,旁人却未必会觉得我好!”
陈掖臣吻着她青丝,嗫嚅道:“就算这世上只有我觉得你好,难道还不够么?”
皎月抬眸望他,会心一笑,甜甜道:“够了……”
方才皎月才进养心殿时,陈掖臣向她打了一个只有他们之间才能明白手势,叫她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由他来担承,其实若依着皎月,便是随着陈掖臣同生共死也无憾,但是偏偏这事累及了格格,皎月心急如焚,也只得缄默不语,直到后来看到陈掖臣有性命之忧,她才再也无法沉默。
这里一堆*恨纠缠官司还未清,那边皇后贞妃又缠不清,顺治听了半日,也乏了,一挥手,厌烦道:“既无定论,那么先将他二人看守起来,明日再议!”
皇后听得此言,因命殿中小太监道:“将皎月押往尚方司,陈掖臣是内廷侍卫,今夜哪里看守,请皇上下旨!”
淑懿一听皇后要将皎月押往尚方司,便知皇后心思,尚方司精奇嬷嬷,比刑部大牢里狱卒还要厉害上三分,皎月虽是奴婢,从小跟着她,吃穿用度比一般官宦家小姐还强些,哪里受得了那里罪?弄不好,翌日清晨报个畏罪自,也未可知,淑懿当下“扑通”一跪,向顺治道:“皇上开恩,皎月虽有过错,但尚方司刑罚严厉,臣妾只恐她受不得,还请皇上允她承乾宫呆一夜,臣妾着人看守起她来便是了!”
顺治正迟疑之中,皇后冷冷一笑,道:“果然承乾宫人就是比别人尊贵些,宫女既有胆子违背宫规,就别怕尚方司七十二道刑罚!不然,当初偷食禁果时,怎么没想到会有今日苦楚?”
淑懿面色一凛,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如今事实已然清楚,他二人也俱已认罪了,难道皇后还怕嫔妾夜里与皎月窜供么?”
贞妃眼珠一轮,其实她很想寻个由头将皎月弄进她景阳宫去,暗地里处置了,但瞧这时情形,皇后是铁了心要剪除淑懿这片羽翼了,何必要替皇后做这恶人去。
顺治听淑懿之言也有道理,再者他深*淑懿,难免*屋及乌,这时便开言道:“皇后不必争执了,朕看此事俱已明了,何必再叫皎月到尚方司多受一份罪去,今夜先暂且安置承乾宫吧,也省得皇后操心!”
柔华忖了忖,也觉有理,若是皎月尚方司或长春宫有个好歹,到时不但派不了贵妃不是,自己还会皇上面前落一个滥取人命不是,实实地划不来。于是柔华端凝了神色,向顺治道:“皇上既这样说,便这样办吧!只是皎月今夜若有什么闪失,可全贵妃身上了!”
淑懿立时干脆答道:“娘娘放心,嫔妾自不会辜负皇上娘娘信任!”
皇后又问顺治道:“那么陈掖臣拘禁哪里?”
皎月眼中立时现出担忧之色,顺治沉了一沉,道:“陈掖臣先不押往刑部,就先关顺贞门值房里吧,着两个人看着就是了!”
顺治疲倦地扬扬手,殿中之人皆会意,按次鱼贯而出。
淑懿殿中与几个人周旋了这半日,又知道了陈掖臣与皎月事,又有云珠夹缠里头,也是精疲力竭。回到承乾宫,一歪身子便颓然委顿花梨窄榻上,那翻卷云头硌着她柔美光洁额头,粼粼地烙出红印子,淑懿只是半分也不想动,明知这时应当绞脑汁地想法子,给皎月谋一个好归宿,可脑子里却如一团浆糊,澄也澄不清。
若往常,还有云珠可为她出谋划策,可经此一事,云珠大受打攻击,淑懿见她连给自己倒碗茶都忘了,坐脚踏上只目光呆滞地瞧着什么地方。
淑懿轻轻唤了声:“云珠……”云珠恍若无闻,仍是出神地瞧着前头,淑懿又唤,“云珠……”
云珠这才醒过神来,打起三分精神,问道:“娘娘要喝茶么?”
淑懿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不喝茶,只是看你心事重重样子……”
云珠苦笑道:“娘娘说哪里话?奴婢怎会心事重重,奴婢到今日,才算是真真正正地没了心事呢……”
话虽说得云淡风轻,口气却越说越是戚然,说到后来,那声音里几乎带了哭腔。
淑懿忙拉她榻上坐了,抚着她头颈,劝慰道:“本宫知道你心里苦,你若是想哭只管哭出来便是,只怕还痛些!”
宫里规矩大,宫女太监就是有再大伤心事,也是不许见眼泪,怕坏了主子运道,这时云珠听到淑懿叫她只管哭出来,心口里百味交加,这些日子以来思念,失落,希冀,绝望,感动,一齐涌上心头,那泪如断了线珠子般扑簌簌滚落下来。
云珠只是伏淑懿怀里,哀哀而泣,肩头一耸一耸,淑懿知道她不敢嚎啕,只能将满腹忧伤,强压心底。
不知过了多久,云珠才止了哭声,淑懿抽出枕边一条松绿撒花绢子,替她拭泪,云珠歉然道:“娘娘好好一身苏绣宫装,都叫奴婢给弄污了!”
淑懿摇头道:“这又值什么?”见云珠也略略缓过来些,方犹疑地问她道,“本宫只有一事不明……”
云珠自嘲地笑道:“娘娘是想不通奴婢这样千伶百俐人,因何看不出陈掖臣另有所*,又因何与皎月一起这样久了,竟没能觉察她与陈掖臣暗通款曲?”
淑懿默然承认。
云珠自怜地笑道:“奴婢也不知道,竟这事上,这样地辨不清青红皂白,莫非真是着了魔了么?”
淑懿不再询问,其实这事她又何必再去深究,“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再冰雪聪明女孩儿,只一沉浸这里头,便也成了糊涂人了。
淑懿因劝云珠道:“皎月出了事,本宫身边就只剩下你了,本宫还得指望你帮我渡过难关呢!今儿皇后与贞妃情形,你也看到了,一个个如狼似虎,恨不得要将咱们承乾宫人生吞活剥了,这次皎月若是真被她们摆布了,那下一个,也许就是你和我。”
云珠自幼慈宁宫受苏茉尔教养,这些宫闱阴暗,她是知道得清清楚楚地,此时若不振作起来,早晚还有被人恶摆布一日。
于是云珠点头道:“娘娘还是先用膳吧,吃饱了饭,咱们一起想办法!”
淑懿这才微笑着从榻上坐起来,吩咐摆饭。
顺治今日必是不会来了,只有淑懿一人吃饭,那饭菜便显得很多,淑懿本就没什么胃口,这时便对云珠道:“你且这里吃了罢,倒还便宜!”
云珠便站案前吃,只将一碗鱼丸豆腐汤端过来,泡饭里,吃了半碗,便不吃了。淑懿才要劝她多吃点,忽然门外一声通传:养心殿高公公来了。
高公公就是高凤鸣,养心殿副总管,职位吴良辅之下,高凤鸣是世代包衣,依着祖上荫庇坐到这个职位,素日与淑懿并无甚往来,今日会如何不请自到?
淑懿来不及细想,只管叫人恭恭敬敬地请了进来。
高凤鸣二十来岁,白净面皮,人长得极是精神,穿着一身赭色锦缎宫服,比一般小太监多了几分气派。
淑懿因他是旗人包衣出身,又是御前副总管,自然也就多了几分客气,热热络络地看了座,递上茶,打叠起精神笑吟吟道:“不知高总管到承乾宫来,有何贵干?”</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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