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察、采访和谈判,都在混乱中结束了。

全然不知实验室里的纠结的赵丹年校长,在学校食堂里请大家吃了一餐野味,除了猪和鱼以外,特意增加了兔子和蛇,还有一只少见的鹰,算是相当丰富了。从教育局来的干部吃的很香,弗兰奇的表情有点怪,但还是每样都尝了尝。

老外也有愿意遍尝世界美味者,圆圆胖胖的弗兰奇显然是不忌口的类型。

客人们都吃了饭,赵丹年就当他们满意了,一个个准备送归。

蒋德先拍着肚子上车,还开着车窗赞道:“今天的鹰炖的好,汤鲜,尤其是鹰眼配猪肝酱,绝了,最适合我们这种读书读近视的了。对了,以前没听说西堡镇产鹰啊。”

“县武装部的小年轻前几天拿着半自动去西山,运气好碰见一只要抓兔子的,给打下来了。”赵丹年做了个拿枪的姿势,笑道:“我老战友听说我今天待客,特意用车给我送来的,可惜各位领导来的急,也不能多住两天,只攒了一只鹰,野猪也没遇到。不过,风干的野鸡和野兔还剩下几只,给你们装后备箱里了,大家带回去给亲戚朋友尝尝鲜。”

这下子不止是蒋德,同车的省局干部都高兴了,坐一天的车到下面出公差,要是不拿点东西回去,人家还当你不被人看得起呢。而今市场上买肉票,吃顿酒席再拿只鸡回去,对这些普通科室的小干部来说,算是绝高的待遇了。蒋德毫不吝啬的翘着拇指说:“赵校长太敞亮了,等我回去,一定得好好宣传西山的美食。”

“一定要好好宣传。”两嘴油亮的干部隔着车窗赞扬赵丹年。

“那先谢谢蒋科长了,谢谢各位了。下次打到了野猪,我一定先留着,专程请大家前来平常。”赵丹年哈哈的笑,一点都不因为自己年长人家30岁而拍马屁有丝毫的羞涩。

杨锐看着都佩服,不愧是老运动员出身,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不是说学就学得来的,多少人瞅着呢,人家连汗毛都不红一根。

蒋德觉得里子面子都有了,前面在杨锐那里碰到的壁,似乎也烟消云散了,转而高兴的向丁亚琴说:“红烧野猪可是好东西,尤其是蹄髈,强筋健骨。就是前些年砍林子砍的太厉害,要进山遇到一只不容易了,现在至少得钻十几里地的老林子吧。”

和许多人幻想的不同,国内未等到改革开放,有人居住地区的生态环境就已经破坏的很厉害了,建国以后的历次运动,尤其是涉及农村的运动,最终都会殃及到这些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地方,地方政府在上马新工厂的时候,领导也不会比私人企业主更有品德。对本乡本土的农民来说,家里小孩哭,老婆没奶水的年代里,封山育林或者环境保护又有什么意义?燃料的价格也很昂贵,一吨煤要卖几十上百元,很少有农村的人家舍得做饭烧水用煤的,为了砍到足够多的柴火,山林的界限也在不断的退后。

丁亚琴虽然对野味不感兴趣,却是趁机道:“既然这么好,我不如在西堡镇在留两天,说不定能等到野猪。”

蒋德“啊”的一声,问:“你不回去了?”

他还指望着回程的路上再谈谈心,赶明儿约会一番呢。

“我的采访任务还没完成呢,你们先回去吧,小徐留着陪我就行了。”小徐是丁亚琴的摄像师,虽然总共连半张胶卷都没照出来,这个职位却是不能少的。

“这样……那你什么时候回平江?”

“这就说不上了,如果采访任务完成的快的话,几天时间吧。”丁亚琴瞄了一眼杨锐,笑道:“我总觉得,要耽搁一阵子。”

蒋德进退失据:“回去的车就不好坐了,要不然,我也留两天算了……”

他旁边的干部拦住了:“蒋科,明天早上还有会呢,局长亲自主持。”

“那……等到了平江,我再联络你。”

“好啊,要是来不及的话,到北京也可以来找我。我在平江分社的挂职时间快到了,该回去了。”丁亚琴大大方方的给了这个追求者一个机会,虽然渺茫的不得了。

蒋德望着她婀娜的身姿,怎么想怎么舍不得,想要毅然下车,又做不到。除了见面聊天了两天,自个剃头担子一头热,双方也拿不出什么关系了。

那么,他又有什么资格下车呢。

“好吧,有机会……再见。”蒋德缓缓的靠回车椅,慢慢将玻璃窗给升了起来。

丁亚琴回以微笑,摇摆着来到赵丹年面前,笑道:“赵校长,不会不欢迎我吧。”

赵丹年不吃她的美人计,说:“学校的环境可不怎么样。”

“我住镇里也行。”

“镇招待所也是平房,也不知道够不够,怕你们住不惯,我没安排,丁记者,今天的采访还不够吗?”言下之意,转载用不着继续采访了吧。

“平房也没关系。”丁亚琴回了一句,转身问:“陆处长,您和弗兰奇先生今天不急着回去吧?”

“估计要逗留一两天。”陆成才和弗兰奇小声说了几句,回答了一句。

丁亚琴立刻道:“学校里不方便住宿,咱们一起住到下面如何?如果镇里不方便的话,开两个小时的车就能到县里。明天一早出发回来,也不算太费事。”

陆成才和弗兰奇商量片刻说好,一行人坐了弗兰奇的轿车,去了县里。

杨锐知道他们没放弃,等人走远了,自己也骑上自行车下山了。

不做准备不是他的风格,全部自己扛也不符合他的能力。

长远而广阔的视野是杨锐的优势,近乎无限的资料也是如此,但是,单论解决问题,特别是这种官场问题,杨锐的经验实在太少。

从大方向,他知道1000英镑太少,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要到合适的价格,在目前的环境下,一个高的现金价格也许并不是最恰当的选择,但要说放弃红果果的外汇,去要虚无缥缈的分成,杨锐的兴趣也不大。

这才是他的第二篇论文而已,虽然显著提升了辅酶Q10的产能,但它只有在合适的工厂里才能发挥作用,国内的脏器生化车间,连臭脚丫子的问题都没解决,技术提升并不是首要问题。另一方面,杨锐还有更多的提升产能的手段,生物技术正处在快速发展的阶段,别说到了21世纪都用微生物培养了,就是到了90年代,植物提取也比动物组织提取法先进。

拥有如此充沛的技术储备,杨锐其实是很想套现的,只是1000英镑……想想日后随便一个屁都不是的专利就能卖几万元,杨锐心理上怎么都过不去。

放到后世,要是有一个教授弄出这种级别的技术,哪怕只能用五年十年,无论是专利授权还是一次性出售,最少也得赚套房子出来……杨锐对商业交易接触的少,对国企交易知道的就更少了,不过,大舅段华和外公家的其他人,对此了解的却相当多。

杨锐现有的经验很简单,不懂的,或者搞不定的,就找家长好了。

有资源不用,然后一个人扛,妄想着白手起家的富二代和官二代不是没有,但这种人通常是做不了宋子文,也做不了霍去病的。被人骗成张学良都困难。

学校归于平静,第二天依旧平静。

弗兰奇和陆成才在等待上面的决定,丁亚琴于是在县里搜集边缘资料。杨锐被大舅段华拉到了外公家,几个人坐在一起讨论此事,也没空回来。

与父亲爷爷不同,外公段洪昇更像是伟光正年代里的官僚代表。他虽然在职位上尽职尽责,但并没有拔高的伟大的精神追求。他在过去一些年里,始终寻找着更高更好的职位,在退休以前,也将家里的孩子安排的极好。到了现在,段洪昇虽然退休了,可在本省的声望不降反升,每年庆生都有官员前来祝贺。

与杨锐的爷爷杨山相比,段洪昇显然更世故和社会一些,对国企的事儿更是门清。

然而,在仔细的听取了杨锐的技术说明以后,段洪昇一边咧着嘴表扬杨锐,一边却道:“这个事,得你爷爷出面。”

这下,不止杨锐不解,大舅二舅等人也不明所以。

段洪昇就乐呵呵的解释:“这里有国医外贸,还有外国人,说不定还有省里的外事部门的关心,我去了,认识的朋友太多,第一张不开嘴,第二,人人都知道我老段是讲道理的,但你说,咱们一个私人身份,和国企还有外国人讲道理,能落好吗?”

杨锐不自觉的点头。

“老杨,你爷爷不一样。首先,他出身好,他是抗日小鬼啊,十几岁就跟着八路军屁股后面,给人家送弹药,背伤员,进的又是正规军,部队也是集体转业的,把省里的干部扫一遍,拐三个弯子,全是好兄弟,他这些年又在西堡乡,没得罪过人,关系不用也浪费了。”段洪昇怕杨锐听不懂,又仔细道:“就让段航陪你去,他当过兵,对你爷爷的胃口。去了以后,你别扯国家需要什么的,就说你受欺负了,说的就像是……人家当官的为了讨好外国,要把你卖了一样。”

“我要是不反抗,当官的还真能把我卖了。”杨锐苦笑,又道:“可这么一说,爷爷非得气炸了,到时候,别闹出事了。”

“抗战老兵的孙子被国企的蛀虫给欺负了,谁好意思闹事?要闹,咱直接找省委闹去。”段洪昇轻笑,道:“你放心,老杨那种干部,省里来的干部见到了,都得当菩萨供着,也不用他讲道理,就那张臭脸放上去,贡品就上桌了。”

杨锐这才品咂出点味道,似懂非懂的点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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