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郡乔家。小说

乔越坐在书房里,脸色灰白,双目发直,形同死人。

这些天里,消息仿佛突然开了闸的洪门,不停地朝他涌来。

他被冲击的几乎要透不出气了。

原来魏劭竟早就已经瓦解了北伐联军,赢了黄河大战。

天下人皆都知晓的事,唯他分毫不觉,竟还以为魏劭依旧在做困兽之斗。

他闪电攻下洛阳的时候,自己正在做着什么?

听信了张浦之言,不但投靠了刘琰,还弄瞎了自己弟弟的双目,将他囚了起来。

到了现在,自己更是被刘琰迅速地架空。

除了得到一个什么都不是的横海侯的空衔,乔越惊恐地发现,兖州根本已经不是自己能说了算的。

想到片刻前发生的那一幕,他的手便又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魏梁带了一队人马,于今日到了东郡,说奉女君之命来给乔平贺寿。

等他得知消息的时候,魏梁已被包围。

他杀出重围逃走了,但他的随行,全部被射死。

这道命令,自然不是乔越下的。

乔越闻讯,如遭五雷轰顶。隐隐约约,心里仿佛终于也明白了什么似的,心惊肉跳,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忽然想到了乔平,如同想到救星,勉强起了身,匆匆往囚着乔平的所在而去。

到了门外,竟被守卫拦住。

乔越禁不住怒火中烧,沉吟了下,转身匆匆再往刘琰居所赶去。

刘琰停留在乔家的这些天里,不入住乔越为他准备的精舍,反而一直住在他少年时候住过的那间旧居里。

旧居年久失修,起先乔越不肯。但刘琰坚持,便也只能随他了。

乔越闯入,却被刘扇领人给挡住。

愈发愤怒,高声呼叫。忽然听到里面传出刘琰的声音:放他进来吧。

刘扇方予以放行。

乔越大步而入,看到刘琰宽衣大袖,向窗而坐,独自对着一盘围棋下子。

他的目光落于棋盘,手指捻一枚黑子,似正在思索棋局。

乔越忍住心里怒气,道:“此为我乔家。我方才要见我二弟,何以也被人阻拦?”

刘琰并未看他,“啪”的落了一子,方淡淡地道:“郡公双目失明,我正请医在替他诊治,需静养,不便见人。”

乔越一口气闷在胸口,强行再忍了下去,又道:“我方才听说,魏梁于城门外遭袭,也是你做的?”

刘琰未应,手伸向玉罐,抓了几颗白子,捏于手心,慢慢把玩。

“刘琰!”

乔越再也忍耐不下,直呼他的姓名,“我方这几日,才慢慢有点想明白了。为何我兖州竟迟迟收不到外出探子送回的消息!是你拦截了消息,再将我玩弄于股掌,是也不是?我乔家从前于你有恩,你竟如此害我!你居心何在?”

刘琰看他一眼,依旧气定神闲:“横海侯这是怎么了?这才几日,莫非你又后悔投了我,想再去求好于魏劭?可惜啊——”

他轻轻地叹息了声,摇头:“迟了。天下人都知你乔家弃暗投明,甘为我汉室之臣了。即便你此刻放的下身段,再如三年前那般,厚颜送女求好于魏劭,恐怕他也再容不下你乔家之人了。”

乔越牙关紧咬,脸慢慢地涨红。

刘琰注视他片刻,忽松开手心,方抓来的几颗棋子,散落在了棋枰上。

棋子滴溜溜地打转,发出轻微而悦耳的玉石摩擦声,慢慢地停下,静止了下来。

刘琰下地,沿着屋壁,慢慢地踱了一圈。

最后停在乔越的面前,微笑道:“多谢乔公好客,留我住了这么些天,让我得以再重温少年时候的那段难忘日子。我也该走了。”

乔越大惊:“你将我害成这般模样,一走了之,置我兖州军民于何地?”

刘琰道:“乔公这话差了。魏劭早有乱臣之心,你投我,乃是顺利天时之举,如何就成了害你?”

乔越两边面颊肌肉抖动,变成了仿佛猪肝的颜色。

“我知你怕魏劭打来。放心,兖州如今既然为我汉地,我岂会不管?我给你留了助力之人,数日前领军而来的丁屈将军,你见过他的面吧?他会代你暂履刺史之责。乔公安心便是。”

淡淡说罢,掸了掸衣袖,转身飘然而去。

……

刘琰纵马奔出了东郡的城门,没再回头。

风迎面吹来,扬起他的衣袖和袍角。

他的心里,被一种从报复而来的快感给占满了,恨不得扬天长啸,方能发泄出他此刻内心的翻涌情绪。

以厚利收买一个张浦,兖州便归他所有,乔家也彻底地自绝于魏劭。

等到相见,必定兵戎交加。

兖州的城墙,或许抵不住魏劭的兵锋。

但这又有何妨?一城得失,他并不放在心上。

何况兖州本就不属于他。

他之所以留新投奔自己的丁屈在此镇守,一是给他实地实权和复仇机会,同时彰显自己的皇恩。

二来,愈遇兖州的强力抵抗,魏劭对乔家的仇恨才会愈发深刻。

难道从此以后,他的小乔还能继续和魏劭两情相悦,终老一生?

刘琰抑制住心底里滚滚不绝的快感,闭上双目,长长地呼吸了一口东郡城外野地里他似曾相识的清新空气。

这整个的天下,迟早会再归于汉室。

东郡乔家的乔女,终有一天,也只能是属于他的,没谁能真正地夺走。

魏劭也不能。

……

魏梁貌似粗豪,实则心细如发。

一行人当日抵达东郡,停于城门外,等待通传的时候,见久久没有回音,又渐留意到城头门卒情状似乎有异,出于一种经由百战历练出来的敏锐直觉,命随从后退。

但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城门里忽然涌出密密麻麻的步弓马弓手,城头也箭簇齐飞。一行人转眼身陷重围。

魏梁悍勇无敌,杀出重围脱困,但随从全部死于乱箭。他自己也受了重伤,一路被追至兖州毗邻的许地,才得以甩开追兵。随即被许地太守董冒,送回了洛阳。

尽管皇宫里的御医已经全力救治,但伤势沉重,一直昏迷不醒。

魏劭昨夜赶回洛阳的。

整整一夜,他不眠不休,守在魏梁的边上。

公孙羊和卫权竺增等人在外一直等着,不敢入内。

次日黎明,终于听到一阵沉重脚步声由内及外而来,众人急忙迎了上去。

看到魏劭现身,一双眼眸,充满了血丝。

公孙羊压住心内不安,急忙迎上去,道:“主公,这其中恐怕有所误会。乔家料不至于——”

“传我的令,集合兵马,雷泽檀扶随我伐兖州。广召天下名医全力救治魏将军!其余人等各留原地待命!有擅动者,军法处置!”

魏劭置若罔闻,只嘶哑着声,一字一字地道。

随即大步而去。

……

小乔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天,女儿快满两个月大了。

她比刚出生的时候更漂亮了,雪团似的一个小人儿,笑的时候,乌溜溜的一双眼眸里,仿佛盛开了春天花园里的所有花儿。

徐夫人爱她爱的不得了,从她满月后,每天都要抱上一抱,逗她说话。

原本稍嫌空寂的魏家大宅,随着腓腓的出生和一天天的长大,增添了无数的笑声和生机。

这天是个天气很好的初夏午后,小乔像平常那样陪在徐夫人的身边,看她抱着腓腓哄睡。

腓腓是个精力旺盛的小家伙。但此刻,吃饱喝足了,她闭着已经有着长长卷翘睫毛的眼睛,在□□母的怀抱里,安安静静地睡了过去。

徐夫人舍不得转手怕惊动她,亲自起身,抱着她入了内室,将她放在床上,再为她盖好被子。

“你那里,最近可有劭儿来的信?”

徐夫人出来后,问了声小乔。

小乔摇了摇头。

徐夫人沉吟了片刻,随即微笑:“想必是洛阳那边事忙,劭儿被缠住了,才迟迟未归。你莫多心。我这就去封信问一声。”

上次报生产后的那封信出去后,便一直没有魏劭的回音。

黄河之战已告结束,就算魏劭事忙回不来,也不至于连封回信都没有。

确实有些反常。

小乔知徐夫人是担心自己在忧虑,怕生了女儿不讨魏劭的欢喜。譬如朱夫人那样,虽没说什么,但失望之色却无法掩盖。

心里感激,正要开口,忽然钟媪从外匆匆而入道:“女君,乔公子来了。”

她略一顿,“乔公子似有急事。”

小乔十分惊讶。

和阿弟已经许久没见面了。

此刻忽然得知他到了渔阳,原本应当惊喜才对。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却咯噔一沉,直觉仿佛出了什么事。

不好的事。

她立刻看向徐夫人。

徐夫人点头:“你快去。”

小乔急忙回到东屋,看到乔慈,愈发吃惊。

乔慈已经接连几个昼夜没有合眼过了,风尘仆仆,双目通红,神色憔悴而焦急。

一看到小乔,立刻扑了上来。

“阿姐!兖州出事了!公孙军师叫我速来找你!”

……

这两个月里,小乔虽也渐渐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魏劭不该在战事结束后,还迟迟不归。

但她无论如何也未能想到,不过短短这么些天的日子里,兖州竟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故。

父亲生死未卜。

伯父乔越不但借父亲之名投了刘琰,还害了毫无防备本要去给父亲贺寿的魏梁,魏梁受重伤,危在旦夕,引魏劭怒而出兵兖州,沿途无人敢挡其锋芒,荥阳、陈留等地太守纷纷让道,大军如过无人之境。

“阿姐,当日我脱困出城后,以为二姐夫正被联军所困,是以去向大姐夫求助。不想刘琰早有留手,竟发青州兵去攻灵壁,大姐夫被阻,未能及时赶赴兖州。等打退青州兵,我与大姐夫赶去兖州,才知兖州已彻底落入刘琰之手,魏梁将军也遭袭。二姐夫发兵往兖州,他叫人传话,命大姐夫不许插手,否则将视若敌对。大姐夫暂时驻兵于巨野,我去求见二姐夫,想向他解释来龙去脉。但并未得见,二姐夫拒不见我。公孙军师指点,叫我速来求阿姐,想想办法!”

小乔心头一阵狂跳,脸色骤然失尽了血色。

定了定神,安抚了乔慈两句,叫人带他下去先稍事休息,自己立刻回往北屋。一进去,立刻就跪在了徐夫人的面前,叩头,久久不动。

“是出事了吗?起来慢慢说。”

徐夫人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一如往常那样沉稳。如同带着能够抚平人心恐慌的力量。

但是这一刻,小乔却无法抬头。

也无颜抬头。

“祖母,魏梁将军去兖州的时候遭袭,身受重伤,昏迷不醒。还是被我乔家所害。”

她忍住就要夺眶的泪,说道。

屋子里忽然静默了下来。

小乔一直跪着,以额触地,一动不动。

许久,才听到徐夫人变得有些喑哑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抬头!说!”

声已转为微厉。

小乔直起了身,叙述了一遍从乔慈那里听来的经过。

“祖母,此事当中还有刘琰操纵,利用我伯父和父亲不和,不但控兖州,我父亲如今也生死未卜。这中间恐怕有许多的误会。夫君如今怒而出兵兖州复仇。我阿弟求见夫君,夫君拒而不见,他无奈,这才星夜赶来渔阳求助。我恳求祖母容我去一趟兖州,面见夫君解释清楚。并非是我要为乔家撇清干系。魏梁将军等人无端遇袭,乔家人便是以命偿命,也不足以抚平亲者之痛。我无任何二话。我恨刘琰居心险恶,不愿让他奸计得逞!求祖母代我照管腓腓些时日,我尽快动身!”

她再次叩头。

“你去吧,让贾偲护送你尽快过去。腓腓有我照看。”

片刻后,徐夫人缓缓地道。

作者有话要说:  初始版本,写死魏梁,是出于发兵洛阳这个情节的充分理由的考虑(写故事的就是这么冷漠脸……)

出来后,昨晚WB私信里收到不少小主的信,大家认为即便魏梁不死,以魏侯睚眦必报的性格,加上过去的心病,气头上发兵洛阳也是合理。

因为这段非不能改动的主干内容,我考虑后觉得也有道理,所以小妖精们,你们赢了,狠心的作者君接受建议,修改魏梁死去这一段吧。

顺便,今天更新也是下午6点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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