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花跟紫阳少君的谈话持续到二人喝光一坛酒。
紫阳少君亲自下界守护,是防妖帝为了削弱仙界势力,对东华帝君不利。紫阳宫精锐尽出,至今也没给妖帝可乘之机。
山下那户人家周围看似寻常,实则有不少仙将守卫。他们都有极高明的匿形术,别说血奴这双新修的阴阳眼,就是白莲花天眼洞开,也很难察觉他们的所在。
东华帝君即将经历他这一世第一个死劫,此劫由紫阳宫左右护法合力即可破除。但是因为一些隐秘,紫阳少君也将同时经历死劫。紫阳宫的人手尽数用在这两件事上,妖帝既对紫阳少君有杀心,定会挑这时来犯。
白莲花之前传讯紫阳少君,提醒他的同时道是有心助他解决妖帝这个麻烦,被他一口拒绝。
心知紫阳少君是个极端骄傲之人,白莲花请凤后卜了一卦,又管冥王讨到一门秘术,这次前来专为说给他听。
凤后的卦术再高明,也仅能算出东华帝君父子的死劫是在近日,说不准何日何时。兹事体大,紫阳少君对之前决断亦有几分后悔,这次便欣然领受。
血奴站在白莲花身后,对听见的冥王那门秘术又惊又疑。她不动声色的打量紫阳少君,发现他有些习惯跟妖帝很像。
譬如紫阳少君端起酒碗之前,一定也是先在碗的外壁摩挲一下,喝酒的时候,一定也是先浅浅抿一下,然后才大口饮用,吞咽酒水的时候,一定也是微微皱一下眉头。
血奴心知这些习惯之所以相同,是因紫阳少君跟妖帝曾经共处一身将近五百年,只不确定他们两个到底是谁左右了谁的习惯。
回玄清山的时候还同来前,白莲花驾云载着妻、子。
见母上绷着脸,明亮从袖管里掏出一支玉兰花,举到她眼前道:“这花真香。送给您!”
刚才见明亮跳到院子里去,血奴当他枯站着无趣才下去玩耍,不料竟是去采花。把花接住,她正闻着花香,就听明亮说道:“爹爹说您对它注目良久,一定很喜欢,果然您喜欢。”
血奴一听就把花扔了。但是,那支花转瞬又飞回她手里。再扔又飞回,她索性一转身把花扔给身边那个悄悄捣鬼的男人。
白莲花似笑非笑的看着妻子道:“我就知道你没这等闲情雅致。那就只好拿它给你做晚饭吃。”
“这个也能吃?”血奴问完才想起,她正跟这厮生气呢,怎么好轻易就接他的话。转念一想,他方才跟紫阳少君谈论那等大事都不避讳她,可见待她真诚,她再不爽也该听他说完后面的解释。
“怎么你还会做饭么?”血奴惊奇地问。
“我若是不会做饭,”白莲花弯起嘴角道:“怎么侍弄你这种吃货。”
当着儿子的面,血奴不好跟他斗嘴,四下张望道:“我怎么觉得这不是回山的路?”
明亮插话道:“我早瞧着这不是回家的路。爹爹您又迷路了么?”
白莲花敛眉无奈道:“还真是有点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血奴挑眉不信:“你会不认得路?”
白莲花淡笑无语。明亮忙替他解释道:“越是强大的法器反噬之力越重。爹爹迷路是使用穹光镜的副作用,瞬间移动的距离越远,对方向感的影响时间就会越长。”
血奴这才咋舌信了。
白莲花道:“儿啊,你帮爹爹找找路。”
“……哈!我知道了!”明亮四面观望一会儿,拍手叫道:“那边那条路我记得,是去姒檀伯伯家的路。”
“姒檀……”血奴觉得这名字非常耳熟。
“既然离得不远,我们一家三口就去拜访一下这位老朋友。”白莲花对血奴道:“一会儿你见了他,不必与他客气,只管拿他练练手。他那里攒了许多酒,就等着你去喝呐。”
血奴心说听来她像是个酒鬼,至于练手这事,她倒是非常期待。
不多时赶到一座大雪山。
等白莲花落下云头,明亮在雪地里一面飞奔一面叫道:“伯父快点出来,我娘来看您了!”他去的方向屋舍俨然,血奴正摸着后脑苦想,被白莲花一下揽住腰,跟着明亮走去。
“你不准碰我!”血奴别别扭扭挣扎着。
白莲花一侧头,附耳道:“这里住的是个碎嘴婆子,他深知你我的关系,说是媒人也不为过。若是他觉得你要变心,一定会不眠不休说你三天三夜,烦也烦死你。”
“你不忠贞,凭什么我还不能变心?”
血奴用力挣脱腰间那只手,刚犟这一句,就听有人“啊”一声大叫。她顺着声音一看,一个衣衫极简的素衣男人从一间屋子里跑出来,明亮一蹦一跳地跟在他后面。
“阿靖,可想死我了!”
男人咧着嘴大笑道,张着手臂疾扑过来,像是要抱住血奴的样子。血奴想也没想就一拳捣过去。男人胸前被打中,当即仰面摔倒。
血奴囧然一愣,刚想上前看看可打坏了人,男人从地上爬起来,扑打扑打身上的雪,玉树临风的从容站定,朝她笑眯眯道:“许久不见,你还是这么热情。”说着一伸手拍上她肩膀。
血奴避无可避,只觉肩上仿佛被一块大石砸中,等她回神,她已经扑通一声——跪下了。
“这厮的拂云手连我都不易避开,知道我抱你是为你好了吧?”白莲花淡淡传话道。血奴被这句风凉话说得默默吐了几口血。
“你我之间何必行此大礼?”男人笑眯眯地扶起血奴,帮她拍了拍两膝上的雪,打量她的同时当先稽首为礼。
这时白莲花才给妻子引见道:“这位就是晧睿仙师九大弟子之三,姒檀仙君。当年我们定情的时候,就是他做的见证。”
血奴中规中矩的对姒檀还个平辈之礼,面带仰慕道:“原来就是那个心志不坚脑子犯抽,被魔尊蒙臣稍作勾引就进了她的红罗帐,上了她的象牙床,却差点被她一刀捅死,因此被师尊罚了五千年禁闭,刑期还得两千年才满的姒檀仙君啊!”
姒檀脸上的笑僵了一下,随即打个哈哈道:“你这张嘴,还是跟当年那么贱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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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为严厉最好的朋友,姒檀仙君跟她最臭味相投之处是嗜武好战,以前二人每次见面,先打个天昏地暗、精疲力竭才坐下来说话。其次是跟她酒量相当,能陪她鲸吞海饮,一醉方休。第三是能跟她鬼扯闲篇。
白莲花带血奴来见姒檀,一来姒檀被禁足山中,早就挂碍好友也不得见,想念之极,二来白莲花想让姒檀帮着圆满谎话,三来姒檀久不挨打,皮肉发紧,骨头痒,亟需血奴拿他试试神力的手感。
鉴于一见面就给人行了个大礼,血奴就没打算跟姒檀客气,一门心思就想让他尝尝她拳头的厉害,奈何他太皮坚肉厚,每次被打飞都会毫发无损的回来,把血奴臭骂一通,嫌她不够用力。
血奴越急越是心浮气躁,更驾驭不好神力。姒檀一面被她打,一面指点她。
白莲花说得太对了,姒檀这厮简直比血奴犯了病的时候还要啰嗦,有时一句话就能表达的意思,他非要说一百句。
这是被憋闷出病来了啊……
血奴耳朵都磨出茧子了,练了一个下午精疲力竭,却是进步神速。
“真是没劲,太没劲了,这简直就是废物中的废物。”不知在雪里滚了多少次的姒檀一身狼狈,嘴里絮絮叨叨嘟囔着,回屋去了。
血奴在雪地里坐到恢复几分力气,起身朝炊烟袅袅的地方走去。
白莲花跟明亮在血奴开始练手的时候一起离去,半下午回来时一人背了一个小竹篓。
血奴好奇他们去做什么,曾经迎过去看。当时明亮急忙把自己的竹篓转到她眼前,雀跃地给她看道:“我跟爹爹采了许多奇花异草,今晚我们可以大快朵颐了。”
炊烟升起的地方是一间厨房。血奴远远就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忙碌。
白莲花有条不紊,明亮的忙碌则多半是在添乱。白莲花也不急恼,儿子愿意做什么就由着他做,做砸了也不批评,收拾残局以后再指点他怎么才能做好。
看了须臾,血奴莫名想起一句话。
洗尽铅华为君妇,纤纤素手做羹汤,虽然这句形容女人的话不适合用在白莲花身上,可是君子远庖厨,他扎着围裙,在烟熏火燎间从容忙碌的样子,让血奴心里忽然就像被烫到,砰砰疾跳几下。
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不觉加快脚步,走进厨房里问:“有我能做的活儿吗?”
白莲花回头见她脸上带着笑,使唤她道:“把这些做好的菜都端到……”提着木铲大步走到门口,指着一个方向道:“那个屋里去。”说完赶紧回到灶前,继续翻弄锅里的东西。
“火不够旺。”
听父上这么说,明亮赶紧多添几把柴火,鼓着腮帮子往炉灶里吹风。
柴火呼呼燃烧着,锅里发出兹拉兹拉的声响,更加浓郁的香气弥漫出来。见儿子这次没帮倒忙,血奴乐呵呵地走了几个来回,偷了好几口菜吃。啧,味道真是好极了。
等饭菜都上了桌,姒檀也一身清爽的出来了。
血奴从姒檀身上看到与白莲花截然不同的气质。同样师出晧睿仙师,同样是穿着胜雪白衣,白莲花给人温暖如春的平易近人之感,姒檀则带着冷冽如霜雪的锋芒。
姒檀怀里抱着一只暖炉。血奴不禁问他:“你冷?”
“不。”
“那这个是……”
“应景。”
姒檀终于言简意赅一回,血奴却是对他更加无语。
白莲花早就打发明亮去酒窖搬出不少酒。姒檀拆开两坛酒,没给白莲花。血奴挑着眉问他:“怎么没有我男人的?”
姒檀撇嘴嗤道:“你男人酒量太差,我们不跟他喝。”
明亮可不爱听父上被贬损,插话道:“伯父乱讲。上回我们来的时候,分明是您喝不过我爹,都躺到桌子下了。我爹被您拉着不放,听您唠叨了大半天。您都忘了?”
“臭小子!”姒檀在明亮头上拍一下道:“能学点好不?别跟你娘那样嘴贱。你爹把全天下的酒都喝光也醉不了,那叫酒量好?那叫作弊。”
血奴正想拆一坛酒给白莲花,听说他会作弊,便罢了。
动筷之前姒檀吟了一首悲春伤秋的歪诗。血奴牙都酸倒了,体谅他禁居山中,有深闺怨妇之心,也便没好意思取笑他。
白莲花总劝血奴吃菜,姒檀总劝她喝酒。血奴则总劝儿子多吃。几个人有说有笑,有打有闹,一顿饭吃得非常和乐。
山中的奇花异草吃了有大补,尤其能补精元。姒檀的酒都是野果酿造,清而不冽。血奴却没想到自己能把酒当喝水一样,陪着姒檀喝了一坛又一坛,就是没有醉的意思。
身边有心仪的男人,虽然他是个混账东西,有好友,虽然他是个婆婆妈妈的啰嗦鬼,还有乖巧伶俐的儿子,血奴觉得这真是逍遥快活之事。
酒足饭饱之后血奴的胸怀十分舒畅,听明亮一提就跟着他去屋外玩雪。
母子俩的笑闹声传来时,姒檀已经摆下棋盘,跟白莲花手谈。
二人专心致志在棋盘上厮杀,忽然许多大小不一的雪球先后飞来,可是没等靠近就被二人身上的护体真气给震碎。
血奴和明亮商量的是,屋里那两个家伙都太厉害,一个一个来恐怕打不中他们,遂先团了一大堆雪团。直到扔完雪团也没沾到便宜,明亮很是沮丧。
“儿啊,你看着。”血奴团起一个大雪团。
血奴体热,走到屋里才一眨眼功夫,她手里的雪团就融化了大半。迎着白莲花深沉的目光,血奴径直走到他跟前,一掀他后衣领,把手里*的雪团用力塞进去,然后大笑出门。
姒檀紧了紧怀里的暖炉道:“唔,比当年把这个东西丢进你裤裆里,她如今淑女多了。”
白莲花抖了抖衣领,在心里惋惜一句。这时明亮也学母上的样子,抓着个雪团跑进屋里,就要往姒檀衣领里塞,被姒檀信手一抓,摁到膝上狠狠打了一下屁股。
挨了打明亮没事人一样,姒檀倒哎呀一声跳起来。
“岂有此理!”姒檀揉着屁股骂道:“好你个老幺,敢在你师兄面前使坏。看我不教训你!”
这时白莲花已经携着儿子出了门。明亮疑惑道:“伯父他被针扎了?”
“自作自受而已。”白莲花瞬间去到血奴身边道:“来,你们只管狠狠教训他。”说着信手一摄,两个又圆又硬的冰球出现在他手里。
一刻钟后姒檀丢盔弃甲,落荒而逃道:“你们以多欺少,胜之不武。等我也娶了媳妇,生了儿子,再找你们报仇!”留下一家三口大笑不已。
血奴捂着笑疼的肚子道:“这厮是个趣致人,我们会不会过分了……”
“不会。他就是喜欢这种热闹。”白莲花转头吩咐明亮道:“去厨房把东西都拿上。”
明亮蹬蹬蹬跑走。血奴看着西沉的红日道:“你不是说要拿那支玉兰做饭?”
“扔在厨房,忘了用。”
“我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姒檀说,我们在这里住过两年,你的仙骨是他塑的,厨艺是跟他学的,明亮也是在这里孕育的。”
“然也。”
“你既把我带出血池,是打算怎么安排我?”这句是血奴费了点力气才问出口的。
“还送回去。”
显然,白莲花的回答让血奴的不爽更上层楼。她一时没忍住就出了手,一把揪住白莲花的衣领,横眉竖眼道:“因为你我才会被囚禁在那里,你就一点不觉歉疚?”
白莲花从袖管里掏出一枚黑丹,吞下。
登时,血奴的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