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柯觉得姒檀说得对,她完全不必在意无关紧要之人对她的看法,她需要过的只是她自己这关。这一关却实在难过。
出门见杳云在雪地里练功,明亮在一旁跟着,有板有眼地比照他的动作一起练,摩柯叫停两个小鬼,跟他们说了会儿话。
白莲花虽然跟姒檀同为晧睿仙师的嫡传弟子,二人却各有所专。
晧睿仙师传给姒檀的多是大开大阖的制敌之术,传给白莲花的则为稀奇古怪的奇巧之术。这些奇术攸关无极宫掌行天道之秘,唯有无极宫宫主及其继承人方能修习。且有霄霜在前,白莲花真正能教给明亮的东西很有限。
明亮艳羡杳云所学,管姒檀求不到,就把主意打到杳云这里。杳云憨实,当摩柯拧他耳朵是生他的气,明亮一提,他就忘了姒檀的叮嘱,一招不落统统传授。
“你觉得姒檀仙君怎么样?”摩柯其实拿捏着力道,杳云的耳朵压根没事。
杳云摸着头顶憨笑:“他很好啊,跟男主人一样平易近人,就是话太多了。”
明亮撇嘴嗤道:“何止是话多?简直跟个嘴碎婆子一样,烦死人了。”
“我看姒檀仙君只是憋闷坏了。男主人在血河地狱后期,也跟姒檀仙君一样。好在我那时没有化人,听不懂他跟我絮絮叨叨说的什么。不然,我的耳朵只怕早被茧子堵死了。”
杳云难得有话多的时候。摩柯听他这么说,暗忖他跟姒檀处的挺好,加之他也定然感念姒檀教他功法。
“近日我跟仙君都有些忙,无暇照看你的伤。你在这里再将养几日可成?”
“主人的身体为重,杳云愿听吩咐。”杳云欣然领命。先前他听明亮透了句话,原本还在忐忑自己会被怎么处置,不料只是让他留下陪姒檀仙君。
摩柯宽慰杳云道:“姒檀仙君禁居寂寞,总算有人来陪他,他难免躁动烦人。好在他仙龄长,比咱家仙君深涉玄机,也擅说教,文治武功皆是一流。你若能得他指点一二,是你天大的造化。”
杳云欣然称是。
明亮吵着也要留下,摩柯不置可否,跟杳云问了问他跟白莲花在血河地狱的情形。问完嘱咐两个小鬼认真练功,她信步走到厨房时,白莲花正在一样一样清点食材。
苍山共有十九峰,中有一座专出雪莲。白莲花袖里还有些竹米,他先去采了雪莲及一些花花草草,这便下手准备。
他习惯于节俭,清点食材的同时也在计算用量,尽量做到不多也不少,烹制之后正好够三个大人和两个小鬼吃饱喝足。
摩柯蹑手蹑脚走近,上眼瞧了瞧,那一堆花花草草当中,一朵洁白的雪莲格外醒目,旁边还有一小罐竹米。
闻见清香的味道,摩柯趁白莲花背对着她,悄悄伸右手要抓一把。白莲花却仿佛脑后长着眼睛,一下抓住她手腕道:“又偷我的米?”
摩柯赫赫笑道:“怎么能用偷字呢?你这不就是给我准备的。”说着飞快伸出左手,抓了一把丢进嘴里。
白莲花睨她道:“我算计好的量,这下不够了。”
“这有什么好算计的?你和到一起做就是了嘛。”摩柯本来就有些口齿不清,嘴里嚼着米,更是呜哩哇啦语不达意。
“依照那朵雪莲的分量,这一罐米跟它相配,做出来的点心味道刚刚合你的口味。现在被你吃了一把,花香会变浓,影响成品的口感,继而影响你的食欲。”
“我有那么嘴刁……么?”
“不是你嘴刁。是我发现,用这种比例做出来的成品,你吃的最多。既然是要满足你的胃口,当然要做到十全十美。”
摩柯愣了。
白莲花跟姒檀学厨艺的初衷不为讨好她,而是那时他修为尽废,塑成仙骨之前跟凡人无异,每天必须以三餐果腹。
他在苍山一住就是两年多,烦劳姒檀耗费修为为他塑仙骨,已是感激不尽,哪儿能再让姒檀每天伺候他的五脏庙?遂学着自己动手。
摩柯心知如此,也为他对她如此细致的用心而深深感动。
白莲花重新估量之后,撕下半片雪莲花瓣。吃了一把竹米又被喂下半片雪莲花瓣,摩柯觉得自己的馋虫出来了。
“哎!索性你也别麻烦了,我直接就这么吃罢。”
“那可不成。”
“为何?”
“缺少性致和情调,食之无味。”
“……性致和情调能填饱我的肚子么?”
“不能。可是它能让你精神上得到莫大满足和快慰。”
“饿着肚子去追求虚幻的东西?我非常难以理解。”
“所以说,你这个人,太不解风情。”
“……其实我是体谅你,怕你太辛苦。”
“信手拈来,不费吹灰之力。”
摩柯无言以对。
“你搞定姒檀了?”白莲花说着开始作准备工作。
摩柯严肃道:“事实上,是我被他搞定了。”
“你答应他了?”白莲花手下一停。
摩柯点头道:“他说得可怜,凄风苦雨的样子,我就答应他了。”
“既已答应,且这么办。吃完饭我们好好讨论一下,你盖了戳的那个字据。”
白莲花波澜不惊,笑不露齿,正经得圣人一样,好像之前那个忘形失态的家伙压根就不是他。摩柯却听懂他话里深意,不禁赫赫笑了,说明实情。
白莲花又是欣慰又是惋惜。解决眼前的事后,他还要费时数月帮妻子恢复修为和记忆,确实无暇同时教养两个小鬼。
夫妻两个商量之后,一致认为,姒檀一来是真喜欢杳云,二来也是想帮他夫妻减轻一些负担。只不过姒檀这个人虽然爱说笑,却不是爱把朋友情分挂在嘴上的人。
“既然杳云也同意,那便这么定了。”白莲花意味深长地笑道:“看你这么认真的依照家规行事,今晚我得好好奖励你。”
摩柯被说得心下痒痒,竭力想帮白莲花打打下手,却发现她添乱的功夫比明亮还略胜一筹。
白莲花对待摩柯可不似对明亮那么宽容。明亮添乱之后,白莲花既不训他也不罚他,耐心教给他正确的操作方法,还容他继续添乱。
摩柯添乱之后却总是被罚……
小小一间厨房,做顿饭的功夫,竟成了夫妻俩酝酿并且发散浓情蜜意的地方。
等香喷喷、热腾腾的饭菜都上了桌,三个大人两个小鬼围桌而坐,温馨又不乏笑闹地享用美味。
摩柯起初还担心,白莲花失算了,饭菜做得量少,恐怕要不够。没想到,姒檀一味拉着白莲花喝酒,两个小鬼吃到捧着肚子打嗝,她则吃到半饱,饭菜还剩下三分之一。
摩柯扬言戒酒,果然一滴未沾。姒檀也不管白莲花在喝酒这事上会作弊,拉着他觥筹交错,鲸吞海饮,鬼扯闲篇,美其名曰:论道。
在旁边听了半晌,摩柯发现白莲花与别人相处时,跟与她大有不同。
姒檀虽然谈吐有度,起的话题却往往古怪刁钻。白莲花应付自如,圆滑却不软弱,有棱角但不过于犀利,话虽不多,张嘴却必不是废话。
论来论去,姒檀输多赢少。最后白莲花面不改色,姒檀却明显把自己灌醉了,嘴里没说胡话,却几乎要躺到桌子底下。但他还不肯放过白莲花,道是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手谈几局消愁解闷也好。
姒檀什么都没说,白莲花也能体谅他心中之苦,由着他闹腾。
两个小鬼跟摩柯抢着收拾残羹剩饭。收拾完摩柯跟他们玩了一会儿,待时辰到了,他们回房去睡觉。摩柯见两个男人在棋盘上厮杀得正酣,既不好打扰,作陪又觉无趣,遂回房图个清静。
苍山也在娑婆天,离东华帝君父子距离不远。
白莲花打算在苍山住到办完正事,之前带欲奴和两个小鬼来时,他就收拾好了夫妻俩当年在山中住那间屋子。
姒檀禁居无趣,一砖一石地慢慢堆砌,至今已在山中盖出几十间屋子。白莲花喜静,特意挑了一间偏僻的。
摩柯推开门时悚然一惊。
小窗大敞着,窗台上摆了一大束赤箭花。
血红的幽光将屋里映得影影绰绰,摩柯看清屋里没人,却觉那些柔弱的花带着毒刺,扎的她体无完肤,骨肉俱痛,心里更是千疮百孔,血流成河。
摩柯瞬间去到窗前,一掌要拍烂那束赤箭花。可是她刚举起手,就觉双膝一疼,噗通跪倒。
“我最喜欢之物,你竟敢损毁?”
柔和却阴冷如带着冰碴的冷语让摩柯毛骨悚然,她猛抬眼,见窗台上坐着一个衣发如血的男人。男人眉眼高挑,神情高傲,目光阴鸷又鄙夷地垂眸睨视着她。
妖帝!他居然还在?
摩柯大惊失色,急忙要跳起,肩上骤然一沉。妖帝一脚踩在她左肩,她只觉肩骨剧痛,仿佛断裂了一样,不得不匍匐在地。
心知自己叫破喉咙也没人能听见,摩柯强忍屈辱,老实被妖帝踩在脚下。
妖帝沉默着,须臾之后,他忽然发出一声叹息。
“确然,我在你身上犯了一些错误。”
摩柯心里的愤怒哽了一下。
听着这话,妖帝像是要跟她道歉的意思?随即她就打消这个想法。大爷的!谁家道歉还得让对方跪着听?分明他就是存心来折辱她!
“你则是偏离了你自己设定的轨道,你选择我,却又背叛我,其罪当诛!”
肩上一轻,摩柯迅疾跳起。可是没等她站定,身上和颈上都骤然一紧。妖帝瞬间贴近,从她身后抱住她,用一只炽热的手扼住她咽喉。
摩柯很清楚,妖帝手上有开山裂石之力,稍一用力就能拧断她的脖子。惶恐骇怕的感觉远远压过怨恨,她不禁瞪大眼,浑身剧颤。
妖帝在她耳边说道:“要么我杀了你,我们之间一了百了。要么你原谅我,从今往后你还是我最爱的禁脔。摇头是选前者,沉默就是后者。”
摩柯觉得自己被一万头猛兽疯狂践踏了一遍。
尖叫被卡在喉咙里,头都要炸开的窒息之感让她以为,她马上就要死了。
发麻的舌头已经伸到嘴巴外面去,她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就算她想豁上不管选择前者,头却难以转动分毫。
“甚好。”妖帝松开扼住摩柯咽喉的手,却更加紧丨窒地抱住几乎已经站不住的她。因为窒息,她觉得浑身脱力,也觉得,自己的骨头要被挤碎了。
“那么我就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摩柯听见妖帝这么说的同时,头上忽然一下剧痛,她顿时陷入一片混沌当中。可是她的意识很清醒,她很清楚妖帝对她做了什么。
然而,越是清楚她便越是惶恐。
这种感觉昨晚她曾体验过,她,被妖帝镇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