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宫御书房。
明熙帝正坐在几案后批改着奏章,眉头紧锁,薄唇微抿,显然心情并不怎么好。
这时,殿外有人求见。
明熙帝身旁伺候着的汪忠小心道,“皇上,有锦衣卫在殿外求见,您看……?”
明熙帝“啪”的一声合上手中的奏章,抬手疲惫地揉了揉眼角,语声沉厉中带了深深的倦意,“宣吧。”
汪忠应了声,宣了人进来,明熙帝挥一挥手,汪忠便识趣地退出了殿外。
“起身回话吧。”明熙帝看一眼单膝跪地的锦衣卫道。
“谢皇上。”那锦衣卫站起来,低垂着头恭谨道。
“查到什么了?”明熙帝倚靠在龙椅之上,语声中带着一丝疲累的沙哑。
“启禀皇上,属下查到闲王行踪不定的那段时间的确是在凉州境内,他假扮成一名玉石商人在陇西郡兴庆县内住了一两个月。”
“可有什么疑点?”明熙帝兴致缺缺。萧煜去凉州的事,他一开始便是这么同自己说的,住在兴庆县也不奇怪,只是当时自己的人老被他耍得团团转没能及时跟踪他罢了。
“闲王在兴庆县的宅邸,就在定远侯一家所住的将军府旁边。”
“什么?”明熙帝半眯的眼眸倏然一睁,利箭般的眼神射向那锦衣卫,“可查清楚了?”
“是。”锦衣卫应道,“王爷太过谨慎,当时所签的地契查不出什么端倪来,但是属下们暗中走访了兴庆县中的一些人,这才确认王爷当时的确在兴庆县中,且同郡主走得颇近。”
“消息来源是否可靠?”明熙帝胸中涌上一股怒气,但还是强忍着怒火冷静道。
“是兴庆县内的贵女和世家公子提供的消息,确认可靠无疑,其中一名小姐是陇西郡郡守之女,十分肯定,详细叙述了当时的情况,说看王爷和郡主相处的模样,似乎早已熟识。”
“嘭”的一声,明熙帝一拳锤在了几案上,眼中闪过狠厉之色。
这么说,从一开始,萧煜便在骗他?什么病重,什么求药,通通都是骗人的?
“那萧煜的病情呢?”明熙帝沉着语气追问道。
“这个应该是真的,大家都说王爷经常脸色苍白,府中下人也经常出入药铺。”
明熙帝心中的熊熊怒火这才熄灭了些,果然当年母妃所下的梦离之毒不可能这么容易被解,不然母妃也不会那般不做任何挣扎便同意给父皇陪葬了。因为她知道,萧煜是永远不可能再有资格跟自己争了!
想到这,明熙帝心中升腾起一抹快感。
萧煜再惊艳才绝又如何,拖着这副残破的身体,纵有惊天之才也没有办法使出来。
既然他要娶明珠,那便让他娶好了,也不知他有没有这个福气消受美人恩。只要是在京城,他便休想像在凉州那样翻出自己的手掌心了,看他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只是,这厮还真是愈发肆无忌惮起来,居然敢在自己的眼皮子地下做文章!明熙帝颇有些愤愤。不禁心中猜测,看来萧煜当时说的了空大师所测的那些话,估计也是真假参半,为的就是让自己能把明珠赐婚给他。
明熙帝倒没有怀疑到了空大师身上,毕竟在他看来,了空大师乃得道高僧,是不大可能被萧煜给收买的。
“往闲王府里安插人的事安排得如何了?”明熙帝撩眼问道。
“王爷这些日子忙着安排同郡主成亲之事,府中的守卫松懈了些许,属下已经将我们的人安插进去了,闲王府中一有动静便会立马来报。”
“好!”明熙帝抚掌一笑,顿时觉得郁结的心情好了不少,不过又想到一事,又皱了眉头。
萧煜同明珠早就熟识,那沈司黎到底知不知道这事?
若是沈司黎也被瞒在鼓里,那就还好说,若沈司黎是知情的,甚至连同萧煜一起来欺骗自己,就实在是不能忍了。
明熙帝仔细思索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定论来,决定改日招来定远侯亲自试探一番。
“明珠呢?明珠身上可有查到什么?卿彦为何会特意潜入京城来找他?”明熙帝很是不解。
“听说定远侯在军中时曾中了毒,军中药草短缺,明珠郡主救父心切,同沈公子一道送了药材去军营。也许是明珠郡主在军中时,赤狄怀帝曾无意中见过她。”
明熙帝眉头皱得愈发紧了,显然对这个解释并不满意,“就这样?没有别的信息了?”
“属下无能,明珠郡主在兴庆县时与人交往并不多,所以暂时只打探出了这么多。”锦衣卫有些忐忑道。
“再查!”明熙帝恶狠狠道,挥手让他退下了。
明熙帝的动作萧煜自然都知道了,思忖片刻,派人递了拜帖给定远侯。
定远侯很快便回了消息,约在明日上午入侯府详谈。
第二日。
萧煜如约到了定远侯府,定远侯派人将他请到了书房。
“见过伯父。”如今对上定远侯,萧煜这声“伯父”是叫得越来越溜了。
定远侯也不推脱,招呼他坐了,口中称着贤侄,“不知贤侄今日到访可有什么事?”
萧煜点点头,“伯父,我先前也同您说过,当初我选择去凉州,很大一部分是因为阿芜的缘故。”
这事,当初萧煜从凉州回来后,同定远侯商量如何能让溶月逃过和亲的策略时,都已经同他和盘托出了。定远侯虽然对溶月将他瞒在鼓里这么久而有些气愤,但看到萧煜如此用心良苦,也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现在听得萧煜重新提起,不由神色一凛,“怎么?莫非生了什么变故?”
“皇上最近在查这件事。”
定远侯的脸色沉了沉,“可查出些什么来了?阿芜被卿彦劫持之事……”
“伯父请放心。”萧煜一脸沉然,“阿芜被劫持的事我已经派人打点好了,绝不会走漏半点风声。只是我去凉州的事,知道的人太多,恐怕难以瞒下。所以我想,倒不如大大方方让皇上去查才是。”
定远侯抚着下巴沉吟片刻,“没错,我记得贤侄当初像皇上请旨时便说要去凉州寻药,就算被皇上发现应该也无大碍。”
“但是我在担心一件事。”
“何事?”
“我在凉州时同阿芜有过往来,我怕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传来皇上耳朵你会对你我两家的关系生疑。”
“贤侄的意思是,皇上会觉得冲喜之事是侯府和你串通好的?”定远侯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正是。”萧煜沉思着点了点头。
“我怕皇上一旦起了疑心,我和阿芜的婚事会再生变故,或许还会牵连到侯府也说不定。”说到这里,萧煜顿了一顿,“我有个主意,不过需要伯父同我配合一番。”
“贤侄请讲。”定远侯抬眼看向他。
“为今之计,必须给皇上造成一种伯父和我并不是站在同一条战线的错觉。以我对皇上的了解,他这几日定会召你入宫试探一番,到时皇上应该将我同阿芜很早就相交甚密的消息告诉你,借机试探你的反应。请伯父务必要表现得很惊讶很愤慨,甚至可以在皇上面前贬低我。”
见他郑重其事地要求自己说他的不好,定远侯不由失笑。
点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越是表现出不喜你的模样出来,皇上才会越放心,你放心,我明白到时该怎么做。”
萧煜也浅浅一笑,接着道,“还有一事。皇上不放心我,所以在闲王府中安插了不少人手,我为了将他的注意力从阿芜身上转移开来,便任由他将人安插了进去。我可能还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将他们处理好,可是成亲日期快到了,我怕阿芜到时在王府里处处受掣肘,所以还想了个法子出来。”
定远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伯父可以同皇上说,您想让我入赘侯府一个月。”
“什么?”萧煜这话一出,定远侯颇有些吃惊。
入赘这种事,便是寻常男子都受不了,别说萧煜堂堂大齐王爷了,他怎么会提出这样一个请求?
“伯父放心,我并不觉得入赘有什么,更何况也不过入赘一个月而已。这一个月我正好能将王府中清理干净。另外,皇上见您提出这种请求,心中对于你我的疑虑应该可以完全消除了。”萧煜细细分析来。
定远侯眸色深沉地打量着萧煜,眼中似有喟叹之意。
一开始他的确是不看好萧煜的。
毕竟他身份地位尴尬,又瞒着自己同阿芜交往那么久,定远侯觉得阿芜嫁给他,只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可是这么多次接触下来,他发现萧煜对阿芜真的是好得没话说了。事事都以她为先来考虑,便是自己也觉得有些自愧不如。
想到这里叹一口气,“贤侄的良苦用心我都明白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的辛苦安排白费的。”
萧煜见定远侯赞赏的表情,知道他如今已完全接受自己了,不由暗暗舒了口气。
果然不出萧煜所料,翌日下了早朝,明熙帝就将定远侯留了下来。
“沈爱卿,坐。”
定远侯口中称谢,恭恭敬敬地坐了下来,“不知皇上今日唤微臣前来,有何要事?”
“朕近日查到一事,觉得有必要让沈爱卿知道一下。”
“皇上请讲。”定远侯只作不知,假意道。
“闲王同明珠在凉州时便有来往,沈爱卿可知道这事?”
定远侯假意皱了眉头,似有些费解,“臣不太明白皇上的意思。”
明熙帝审视的目光在定远侯脸上打着转,似乎在揣测他是否说的是真话,见定远侯面露不解,明熙帝笑了笑道,“沈爱卿也不用太过费解,年轻男女互相思慕也是正常的。”
定远侯的脸一下涨得通红,“皇上的意思是,阿芜和闲王私相授受?”
明熙帝假装露出一抹讶异的神色,“沈爱卿不知?”
定远侯猛地摇了摇头,“不可能。阿芜虽然性子活泼,但断不会同外男有接触的。”
明熙帝为难地看着他,“沈爱卿,此事朕没必要骗你……”
定远侯在原地呆立了几秒,突然抬起头道,“那一定是闲王……”他猛然想到什么,急急问道,“皇上,会不会根本就没有冲喜这一说?!难道这都是闲王在搞的鬼……?”
明熙帝看着他眼中的焦急之色不似作伪,心中像大热天喝了冰水一般妥帖,面上仍假意道,“这……事关重大……老八应该不敢儿戏。”
定远侯恨恨地“哼”了一声,似有些不甘不愿。
明熙帝眼中一抹异色闪过,笑着打趣道,“沈爱卿如此气愤,该不会想悔婚了吧?”
定远侯忙收敛了脸上的不满神色,“微臣不敢,此事乃两家长辈在世时定下的,又是皇上亲自赐婚,臣虽然对于闲王的做法有些不满,但断然不敢悔婚的。何况,若此时解除溶月和王爷的婚约,赤狄那边也不好交代。”
明熙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沈爱卿咽得下这口气?”
定远侯握紧拳头,咬牙切齿道,“咽不下!”突然,他眼中一亮,似乎想到什么似的,抬头看向明熙帝,“皇上,臣有一计,还请皇上成全,以出了臣心中这口恶气。”
明熙帝来了些兴致,“哦?沈爱卿有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让闲王入赘侯府一个月。”
“什么?”明熙帝颇有些吃惊,没想到定远侯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闲王若真心喜欢溶月,就再拿出些诚意来,还请皇上允许臣的提议。”
明熙帝打着“哈哈”道,“此事还是得征得闲王的同意才行。”心中却在权衡着利弊,自己刚往闲王府中插了人,若真答应让萧煜入赘侯府一个月,那这一个月自己岂不是没了眼线?可若不同意,闲王和定远侯之间的矛盾便挑不起来,别看定远侯现在似乎很气愤,等婚后萧煜对明珠好一些,定远侯便不会再追究了。所以长远之计,一定要在两人之间埋下罅隙的种子才行。
这么一想,定远侯提的这个办法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想到这,他拍了拍定远侯的肩膀,“沈爱卿,你放心,老八这次的确做得过了些,朕定会让他同意这个要求的。”
“微臣多谢皇上!”定远侯一脸感恩戴德。
*
京中最近的稀奇事可真不少,譬如赤狄的和亲公主自请嫁给一个小小的翰林院院士,譬如漱玉坊的头牌泠徽姑娘突然隐退,譬如新科状元韩嘉霖寻回两个如花似玉的妹妹。然而这些,都不及最近发生的这件事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先是明珠郡主被赐婚给闲王,说是闲王身子不适,需要冲喜,明珠郡主同他八字相配,正是合适的和亲人选。
这会又突然传出了空大师又算了一卦,说闲王府病气太重,新娘子不宜一成亲便住进去,因此需要闲王先入赘侯府一个月。
消息传出,众人哗然。
一个男子入赘至女方家,那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明里暗里可是要饱受诟病的。闲王身为堂堂大齐王爷,若不是真的身子差到一定程度不得不娶明珠郡主冲喜,又何苦需行这么窝囊的办法呢?
百姓群臣议论纷纷。
当事人之一的萧煜却是丝毫也没放在心上,依旧该做什么做什么,倒是溶月听闻这个消息,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冲到定远侯的书房中想问个究竟。
“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溶月无奈地看着定远侯。
定远侯合上手中的书卷,朝着她耸耸肩道,“就是阿芜听到的这样了。”
“好好的,萧煜怎么又要入赘过来了?”
定远侯朗声一笑,“阿芜想知道啊,那等你成了亲再去问他吧。”
“爹爹!”溶月气得一跺脚,连声抱怨。
定远侯“哈哈”大笑两声,“阿芜可有看过王府送来的聘礼?”
溶月摇摇头,她这些天都被侯夫人拘在家里绣着给萧煜的衣帽鞋袜等物什,每天忙得焦头烂额的,根本就没有功夫去管其他事。
“王爷为了娶我们阿芜,可是下了血本了。”定远侯轻笑,“还要白白入一个月赘,我们阿芜啊,估计是这京里最难娶的贵女了。”
“爹!”溶月又羞又恼。
定远侯今日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拍了拍她的肩道,“阿芜,你就安心待嫁吧,其他事都不用管了,爹娘和王爷都会安排好的。”
溶月嘴一张,本想说些什么,可对上定远侯眼中拳拳的舐犊之情时,嗓子一哽,要说的话堵在了喉中。
她这一世,实在是得到了太多太多。
溶月低下头将眼中涌上来的泪珠收了回去,再抬头时面上已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来,“那我就当真什么都不管了,一切就拜托爹爹了。”
说罢,嘻嘻一笑,告退后离去。
出了定远侯的书房,溶月眼角有一滴晶莹的泪珠滑下,“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上苍待她,实在是不薄。
在忐忑又期待的心情中,很快到了溶月出嫁的这一天。
溶月的嫁衣是由京中最好的刺绣坊做成的,提前足足赶制了一个月才缝制出来,拿到手的那一刻,溶月也不禁惊叹不已。触手生凉,锦面光滑,上面所绣的花纹栩栩如生,夺目的红色艳至灼灼。
溶月望了一眼摊开在床上的大红嫁衣,心中蓦然蔓延上一丝奇怪的感觉来。
若真正算起来,这不算她第一次嫁人了,可现在回想起来,前世同萧梓琰的大婚,同萧梓琰婚后的点点滴滴,她如今已全然没了印象,也不会再有当初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
她想,她是真的放下了。
正坐在梳妆台前愣神,门外突然响起了扣门声,溶月回过神来看向门外,“进来。”
进来的是云苓,手中的托盘中放着大红的霞帔。
“郡主,这是曹姨娘送过来的。”
溶月伸手接过,唇边漾开一抹笑意,是了,曹姨娘老早就说要给她绣一副出嫁的霞帔出来,自己见她有意示好,便应了下来。她手指在霞帔上一抚,果然针针细密,这绣功,甚至比刺绣坊的绣娘还要好上几分。
曹姨娘倒是个聪明人。
溶月笑了笑,示意云苓先放到一旁。
换上大红的嫁衣,溶月安安稳稳地坐在梳妆台前,由着喜娘替她梳妆打扮起来。
笑得满脸喜庆的喜娘口中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给溶月绞面梳妆。喜娘做得得心应手,没多久便好了。
溶月看着雕花铜镜中明艳照人的自己,一时间有些恍惚。镜中之人,眼里带着潋滟的秋水,含羞带怯,长长的睫毛忽闪,泄露出心底的一丝紧张。
妆扮过后,喜娘又替她梳好了发髻,端详片刻,眼中闪过满意的神色,拿过一旁流光溢彩的凤冠替她轻轻带上,又披好了霞帔,看着她喜滋滋说道,“郡主的模样真真跟天仙儿似的,奴婢还从没见过这么美的新嫁娘。”
溶月只当她说的是场面话,淡淡地笑了笑,站起来转过身。
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定睛一瞧,原来是房中帮忙的丫鬟全都瞪大了双眼目不转睛地瞧着她,眼中是满满的惊艳。
溶月本来心情还算平静,被她们这么一看,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一颗心噗通噗通跳得飞快,微微侧了身子,脸上飞起红霞一片。
“你们这么看着我作甚?”溶月嗔道,颦笑间的风情简直将丫鬟们看呆了去。
云苓直勾勾地看着她,语声中满是赞叹之意,“郡主,您是在是太美了,简直让人看呆了。”
这时,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溶月转头一瞧,却是侯夫人眼泛泪水的站在门口看着她。
“娘!”溶月开口唤道,眼中突然酸涩起来,
“我的好阿芜,今天便要嫁人了。”侯夫人上前来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着她,似乎怎么样也看不够一般。
看着看着,眼泪止不住掉落了下来。
侯夫人一哭,溶月眼眶中也忍不住泛上了泪珠,可是若真哭出来,方才好不容易化的妆容便全毁了。溶月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把眼中的泪水含了回去,一边哽咽着劝道,“娘,您别哭了,阿芜成亲后还要在家里住呢。”
侯夫人掏出帕子擦去眼角的泪,强自笑了笑道,“看我,想着不能哭的,怎么一来就止不住了。”
溶月有千言万语想同侯夫人讲,可这个时候全都堵在了心里,只反反复复地重复着一句话,“日后还能见到的……日后还能见到的……”也不知是在安慰侯夫人,还是在宽慰自己。
喜娘气氛变得伤感起来,忙笑着岔开了话题,“吉时快到了,新娘子要盖喜帕出门了。”
溶月深吸一口气,收拾好不舍的心情,在侯夫人的搀扶下出了门,云苓和玉竹在后面垂首跟着。
出了房门,一袭锦衣华服的沈慕辰已经在外头等着。
溶月盖着盖头,瞧不见沈慕辰的表情,只能听到沈慕辰用沉朗的声音道,“阿芜,上来,哥哥背你出去。”声音中似乎带了些难以察觉的颤意。
轻应一声,溶月在云苓和玉竹的帮助下上了沈慕辰的背,沈慕辰牢牢搂住她,一边低声道,“阿芜,抓紧了。”说罢,稳稳当当地朝前头走去。
溶月伏在沈慕辰宽阔的背上,情绪起起伏伏,恍惚中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的她也是这样被哥哥背着,在园中撒欢,去摘树上开得最艳的花朵。
一眨眼,自己要出嫁了,哥哥,也成了一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溶月吸了吸鼻子,压下心中的酸涩之情。
从梨落院到侯府门口的距离并不短,溶月却觉得这段路飞快地便走完了。
到了府门口,沈慕辰小心地将她放了下来。耳边充斥着各色各样的喝喜声,有熟悉的有陌生的,溶月却觉得脑中一片恍惚。蒙着喜帕,入眼处皆是一片耀眼的红,头上又顶着重重的凤冠,只觉得脑袋都不是自己的了。
这个时候,人群却突然静了下来。
溶月似有感应一般,抬了眼朝前看去,朦胧中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朝自己走来,只一眼,便让她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萧煜缓缓走到她面前,执起溶月的手。许是感受到溶月手中的微微湿意,萧煜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示意她不用紧张。
他的手上带着淡淡的凉意,似一股清流注入溶月燥热的心间,焦躁之意渐渐退去。
这时,喜娘的声音响了起来,“及时到,新娘上轿!”
萧煜小心地搀扶着溶月上了喜轿,一声洪亮的“起轿”声响起,喜轿便缓缓动了起来。
这一刻,如坠云中的溶月才有了些许真实的感觉。
坐在喜轿中,头上还蒙着喜帕,溶月并不知道街上是怎样的情形,只能听见耳边不绝于耳的喧嚣声,还有热闹的礼乐锣鼓声,一声一声传入溶月的耳中。感受到这样喜气洋洋的氛围,溶月方才心中涌上的离别愁绪这才淡去,心中被满满的欢喜和期待填满。
萧煜策马在前,一身大红喜袍映衬下,往日苍白的脸色也退去不少,更显得起丰神俊朗。他唇边含笑,漆黑如玉的眼眸中带着点点笑意,素来清冷的脸上因这样的浅笑而显得愈发迷人。
白马金鞍红衣,这样傲然的身姿成了日后邺京城中多少女子心中可望而不可及的执念。
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喜轿微微一顿,溶月回了神,知道已经到了闲王府。
忽而眼前微亮,珠玉帘帐被打起,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进来,在溶月喜帕下顿住。
溶月深吸一口气,将纤细的手放入了萧煜的手中。下一刻,她便被温柔地握住,借着萧煜手上沉稳的力道,溶月迈出了鸾轿。
溶月在萧煜身边站定,有熟悉的冷竹香飘来,心情平静了不少。
萧煜牵引着她,一路慢行,来到了拜堂的正厅。
两人在厅中立好,婚仪官便开始唱起礼来。
淑太妃已出家,所以今日的婚礼并不能赶来参加,婚仪官唱到二拜高堂时,萧煜牵着溶月缓缓转身,向着如叶庵的方向拜了三拜。
两人行完礼,溶月接过王妃的金印宝册,至此方才礼成。
“礼毕,送入洞房!”仪官高喝道。
便有喜娘上前,将红绫递入溶月手中,溶月握住红绫,随着萧煜往新房走去。
溶月在玉竹的搀扶下坐于鸾榻上,刚一落座便觉得底下硌得慌,用手一摸,便摸到了各种桂圆花生等干果,她倏地脸就红了,好在脸上蒙着喜帕,无人看到。
喜娘递上一杆如意称,萧煜接过,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挑开了那方喜帕。
这一刻,满室的灯火仿佛都暗淡了下来,眼前的溶月,美得不可方物,一时间竟有些词穷,不知该如何来称赞溶月此时的貌美。
见萧煜定定地看着自己,溶月微红了脸,垂下长长的睫毛。
喜娘带着笑将合卺酒递上。牡丹青玉盏中盛着红澄澄的琼浆,微微晃动,倒映出溶月姣好的芙蓉面。
两人喝完交杯酒,喜娘上前接了酒杯,笑着恭贺道,“恭贺王爷王妃喜结连理,恭祝两位百年好合。”
周边也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道贺声。
说话间,亦风在门外有些无奈道,“王爷,前边在等着您。”
萧煜望一眼溶月,柔声道,“等我回来。”见溶月乖乖点头应下,这才勾了唇往前厅走去。
喜娘和闲王府的侍女见状,又笑着恭贺了几句,便知趣地退了下去,只剩下云苓和玉竹在房中陪着溶月。
溶月好奇地打量了门口几眼,侧过头看向云苓和玉竹,“怎么没有人来闹洞房?”
玉竹尴尬地一笑,解释道,“听亦风说王爷放了话出去,说自己身子弱,禁不得闹,所以才……”
溶月不禁失笑,萧煜倒是拿这个身子弱的理由用得极为顺手啊。
她微微松口气,走到梳妆台前,呆呆地望着绶纹葵花铜镜中的自己,一瞬间又有了那种不真实的感觉。
镜中的她,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端的是容色无双。
缨络垂旒凉凉地碰着鬓角,溶月眼中迷蒙的水雾渐渐散去,恢复一片清明。
“云苓,帮我把这凤冠取下来吧。”她唤道。
“郡主,您不等着王爷回来帮您取么?”云苓微诧,劝道。
溶月轻笑一声,“他身子弱,便不麻烦他了。这凤冠实在是太重了,我脖子都快压断了。”她坐在凳上,心中一派忐忑,却又怕云苓和玉竹看了出来,面上只得装作一副大大咧咧的神情。
云苓不查,应了一声,同玉竹一道把溶月的发髻解了,将繁复的凤冠小心翼翼地取下置于一旁。
顿时一头青丝散开,铺在溶月背上,丝滑如缎,旖旎如云。
溶月动了动酸痛的脖子,拿起桌上的桃木梳,有一下没一下梳着长长的发,眼神却是不知飘向了何方。
云苓唤来侍女打来了热水,一边伺候溶月净面,一边欢快道,“郡主,您是没瞧见,方才街上真真是十里红妆,万人空巷啊。”
“可不是。”玉竹帮溶月搽好滋润的夜容膏,附和道。“王爷对您可真上心。”一边拿起一支茉莉羊脂小簪,想替溶月挽个髻。
溶月甜蜜地笑笑,被她们这么一说,似乎没有方才那么紧张了,伸手制止了玉竹的动作,“不用挽髻了。”她找出一条胭脂色丝带,将一头青丝松松地束在脑后,灵巧地打了个结。
收拾妥当后,这才得闲打量起这新房来。
新房是个套间,现在所呆的地方是晚上休息的内室,外间放着沉香木书桌和一张软榻,供白日里看书小憩用。
内外间以两扇乌木并蒂莲花刺绣屏风隔开。内室布置得精巧雅致,铺着白玉地砖,赤足踏上也不觉冰凉。红漆螺钿拔步床上悬着冰花纹正红色连珠鲛绡纱帐,纱帐上的银线暗纹光滑流转。
双囍银质烛台上的龙凤烛烧得正旺,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溶月看着这红艳艳的一片,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待会的洞房之夜,脸不由一红,腹中又开始燥热起来。
她羞涩地扑在床上,看着大红被面上绣着的大朵色彩浓艳的芍药花,只觉一颗心快要从胸膛中跳了出来。
云苓和玉竹见溶月突然间脸色变得绯红,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
沉默了一会,云苓试探着问道,“郡主,是不是房中太热了?要不要奴婢开窗透透风?”
溶月闷闷地应了一声,起身走到窗旁的软榻上,托着腮沉思起来,脑中迷迷糊糊的,各种片段飞快闪过。云苓和玉竹也不敢打扰她,只在一旁安静地候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溶月突然听到门外有轻微的动静,似乎是侍女的请安声。
溶月神色一凛,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扭头朝门口看去。
房门被推开,果然是萧煜含笑走了进来,一眼便寻到了窗边坐着的溶月。
云苓和玉竹刚待行礼,被萧煜挥手制止了,示意她们退下。
云苓和玉竹相视一笑,抿唇退了下去。
萧煜缓缓走到溶月身边坐了下来,凝望着溶月近在咫尺的容颜。
只见她朱唇微翘,明眸微漾,羽扇般的睫毛垂下来,绘出一片扇形的阴影。玉藕般的手臂从袖中滑出,雪白莹润,几缕青丝垂于鬓角,映着不施粉黛的小脸,愈发显得清水芙蓉般娇俏。
萧煜的心不受控制地一跳。
他伸出手把玩着溶月鬓边的散发,轻笑道,“阿芜怎么这么快便把凤冠摘了?也不等等我。”
溶月讨好的一笑,语声娇软,“太重了,我便让云苓和玉竹给取下来了。”
萧煜眉一挑,清俊的眉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溶月。
溶月见此,朝他挪了挪,挽住他的手臂娇声道,“谁让你这么久不回来。”
她先前还有些紧张的,可一见到萧煜,也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他的陪伴,反而变得淡然起来,只觉一切举动做来都是无比自然。
萧煜幽深的目光在她握住自己手臂的莹白小手上一顿,身子往前凑了凑,低沉的声音在溶月耳边响了起来,“怎么,阿芜这般迫不及待了?”
萧煜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溶月的脖间,顿时身上起了一阵细小的鸡皮疙瘩,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见她蓦然紧张起来,萧煜低低笑了一声,有淡淡的酒气飘入溶月鼻尖。
溶月皱了眉头,转了目光看向他,“你喝酒了?”
萧煜点点头。
“不是说身子弱么?怎么还喝酒?”溶月抿唇娇笑道。
她眉眼弯弯,许是因为方才喝了那合卺酒,眼中有隐隐的媚色浮动,在烛火的映照下愈显勾人。
萧煜心中一动,伸手一勾便揽上她的腰,稍一用力,便将溶月拥入怀中。
他低头看着怀中还未回过神来的溶月,勾唇邪魅一笑,在她耳边用一种轻轻的痒痒的声音低声道,“我的身子弱不弱,阿芜亲自一试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