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启圣三十七年的科举如期举行。
最后殿试的结果出来,状元人选却是先前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小人物,来自徐州的贫寒学子韩嘉霖。
探花则落在了定远侯长子沈慕辰的身上。
消息一出,众人哗然,京中的风向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先说韩嘉霖,此人先前一直是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如今一跃成为京中人人竞相交往的对象。
再说沈慕辰。皇上对于侯府的态度一直有些暧昧不明,现在却亲自钦点定远侯长子为榜眼,不得不让人揣测皇上的用意。
送走前来报喜之人,溶月和侯夫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有着抑制不住的欣喜之色。
侯夫人舒一口气,“我本以为皇上会因忌惮侯府而对辰儿有所偏见,幸好不是这样,辰儿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溶月浅浅一笑,心中却颇有些不以为然。
皇上真的是因为对侯府心无芥蒂所以才钦点沈慕辰为探花么?她看不尽然。皇上恰恰是忌惮爹在军中的影响力,所以决不能看着哥哥子承父业,威胁到他的统治。
哥哥金榜题名,自然要被授官,到时皇上随意授个文职便是了,一桩心病便这样轻轻松松解决了,皇上又何乐而不为?
何况,哥哥的真才实学摆在哪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皇上自然不能做得太有失公允。
不过看娘正在兴头上,溶月自然不会泼她的冷水,也笑着附和起来。
很快,沈慕辰骑着马到了侯府门口。
溶月听到下人来报,忙急急忙忙迎了出去。
沈慕辰一下马,便看到溶月像一只轻盈的燕子一般朝他快步走来,面上洋溢着欢喜的笑意。
“哥,恭喜你!”
因四周都有人看着,溶月也不好做得太过了,快步走到沈慕辰面前克制着没有上前一把抱住他,只是眼中闪烁着的点点星光显示出他此时内心有多激动。
沈慕辰抿唇一笑,打趣道,“也算是没枉费我这些日子挑灯夜读的苦了。”
说罢,上前来牵了她,“走吧,去看看娘。”
溶月点头,跟着他朝里走去,一边走一边问,“爹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皇上留着爹有事商讨,我便先回来了。”沈慕辰笑答。
两人的身影渐渐走远,消失在路的尽头。
探花郎这边如此热闹,状元郎那边就更是清净不了了。
因韩嘉霖在京中没有宅邸,先前一直都是住在客栈中的,待皇上授了官职之后,自然会赐相应的宅子给他。
见状元郎居然下榻在了自家客栈里,客栈老板高兴得不得了,不仅免了韩嘉霖全部的住宿费,还把客栈的名字也换成了“状元客栈”,韩嘉霖瞧着,一脸哭笑不得的神色。
送走前来报喜的内侍,韩嘉霖站在客栈前回应着大家的恭喜,面上早已笑僵了去。
好不容易等围观人群散去了,他这才松了口气,转身进了客栈房中。
坐在桌前,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水,砰砰直跳的心情这才安定了些许,四周的一切才有了些真实感。他,韩嘉霖,是真的金榜题名了!
若爹娘泉下有知,一定会为他感到自豪的。
他仰头一口将杯中的水喝干,想起早逝的爹娘,还有如今不知身在何处的妹妹,一时湿了眼眶。
坐了好一会,才平息内心躁动不安的情绪,又想起了那日在路上救过他一命的俞公子。
那日,俞公子将他带到京城之后便同他分道扬镳了,倒是他身边的那个叫亦风的侍卫替他找了客栈帮助他安顿了下来。
临走时,他问亦风如何才能再次找到他们家公子,亦风犹豫了片刻,似乎并不太想将他家公子的行踪告知于他。
韩嘉霖也是聪明人,见此也不再多问,谢过之后送了亦风出去。
然而当时心中便默默下了决心,若自己真的能出人头地,一定要找到这位俞公子好好答谢一番。毕竟,若是没有他的相助,自己如今也不可能再站在这里。
可是他这几天托人打听了一番,竟都说京中没有姓俞的世家公子。
韩嘉霖不由犯了难,难道当时俞公子告诉他的,并非真名?
尽管受了阻,韩嘉霖却并不死心,想了想收拾一番去了吏部。
从那位俞公子通身的气派和他身边跟着的侍卫来看,他定然不是个普通角色,要么就是朝中为官之人,要么就是世家公子,朝中大臣之子。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吏部是掌管朝中官吏任命、升降、调动事务的部门,对朝中官员的情况应该了如指掌,找他们说不定会有一线希望。
韩嘉霖来到吏部,他如今是新科状元,日后那可是会有远大前程的人物,吏部的人自然不敢怠慢,连来由都没问便将他请了进去。
出来招待他的是吏部侍郎常胤,一见到他,脸上便堆了笑,快步迎上来道,“什么风今儿把韩状元催来了?”
韩嘉霖腼腆地一笑,作了个揖道,“常侍郎,实不相瞒,韩某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询,还望常侍郎指点一二。”
常胤笑着道,“韩状元尽管问。”
“韩某想向常侍郎打听个人。”
“何人?”
“韩某并不知他的名字,是个大概二十岁左右的贵公子,气质清冷出尘,不喜言语,喜穿白衣,身边有一侍卫,亦是一表人才身手不凡。常侍郎可对这样一位公子有印象?”
常胤犹豫了片刻,抬了头道,“我能否知道韩状元打听这人是因何缘由?”
韩嘉霖想了想,并不瞒他,“此人是韩某的救命恩人,韩某却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实在是心中惭愧。这才想向常侍郎打听打听。”
常胤犹疑着道,“听你的形容,我脑中的确浮现出了一人,只是……此人不大可能会救下一个陌生人啊……”他晃着脑袋,颇有些费解。
“常侍郎可否告知是何人?”韩嘉霖一喜,按捺住心底的激动问道。
“是……闲王萧煜……”
闲王?
韩嘉霖愣在原地,似有些难以置信。
他来京城的日子虽然不长,但闲王的名声还是有所耳闻的。体弱多病,性情凉薄,神秘莫测,喜怒无常。
这么一想,似乎那日遇到的俞公子的确同凉薄清冷扯得上一点关系,何况,俞公子,莫不是煜字变音而来?
一想到这,心中便基本上有了定论。
看向常胤笑道,“是与不是,我再打听打听,还是多谢常侍郎了。”
常侍郎点点头,送他出了吏部。
韩嘉霖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出了吏部,他思索片刻,找人问明闲王府的所在便直接拐了过去。
闲王府离吏部并不远,韩嘉霖很快便到了闲王府的府门口。
他抬头看着眼前气势巍峨的王府,深吸一口气,走上了台阶。
“这位公子,有何贵干?”守门的侍卫面色肃然,语气恭谨中透着一丝冷意。
“在下韩嘉霖,不知王爷可在府中,在下有事求见?”
其中一个侍卫挑了挑眉,看向韩嘉霖道,“可是新科状元韩公子?”
韩嘉霖点点头,彬彬有礼道,“可否代为通传一二?”
“不知韩公子找王爷有何贵干?”那侍卫脚下不动,看着韩嘉霖问道,似乎不问道韩嘉霖的来由便不会通传一般。
闲王府的守卫果然森严,韩嘉霖心中叹道。
“麻烦这位小哥通传一声,韩某想拜谢王爷的救命之恩。”
侍卫似有些许诧异,顿了顿道,“请韩公子在此稍后片刻,容先小的入内通传。”
韩嘉霖点点头,在府门口等了一会,方才那个侍卫又返了回来。
“韩公子,里面请。”
韩嘉霖在侍卫的指引下到了待客的前厅处,刚坐下,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他转头看去,便瞧见满脸笑意的亦风进来了,口中道,“恭喜韩公子了。”
韩嘉霖眼前一亮,站起来迎上去道,“亦风!我果然没有找错地方。”
亦风“哈哈”一笑,“韩公子有心了,韩公子请在此稍后片刻,王爷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务马上就过来。”
韩嘉霖自然笑答无碍,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品起茶来。
没等多久,便听到门外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韩嘉霖估摸着该是王爷过来了,忙放下茶盏站了起来。
果然,下一刻,便瞧见门外转入一个白衣翩跹的身影,风姿清卓,面如冠玉,脸上是一贯的沉凉。
他的风姿如此之高洁清雅,让韩嘉霖有一瞬间的手足无措。
很快,他收回纷乱的思绪,迎到萧煜面前,彬彬有礼地作了一揖道,“韩嘉霖见过王爷。”
萧煜淡笑着点点头,“韩公子不必这般客气。”又指了指椅子,“韩公子坐吧。”说罢,自己也走到上首的交椅上坐了下来。
韩嘉霖却没有立刻入座,而是走到萧煜跟前,恭恭敬敬地又是一作揖,面露恳切,语气真诚,“韩某谢过王爷的救命之恩。王爷的恩情,韩某日后一定结草衔环来报。”
萧煜轻笑,淡淡地打量了他一眼,“韩公子,本王当初救你时并未想过要得到你的什么回报,韩公子不必将此事过于放在心上,若成了一个负担反倒不美了。”
“不!”韩嘉霖摇摇头,“滴水之恩定当涌泉想报,韩某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也许当初的举动在王爷看来不过举手之劳,对于韩某而言却是改变了我的一生。”顿了顿,他神色黯了黯,“只是韩某现在还没有太多能力能帮到王爷什么,日后若王爷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王爷尽管开口。”
萧煜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面前的韩嘉霖。
他依旧是一袭朴素的长衫,眉眼清秀,眼神中透出一缕倔强,身上有着读书人特有的清高之气,却并不让人讨厌。
当初自己也是被他身上的这种气质所触动,才任由亦风救下了他。
没想到,他倒是个争气的,居然一举成了新科状元。皇上如今想大肆培养自己的势力,定然会重用于他,若是同自己走得太近,皇上那里,可就会生疑了。
萧煜看着韩嘉霖眉眼间的朝气和执拗,倒生了几分惜才之心。淡淡勾了勾唇看向他,“韩公子来京城也快半个多月了,日后又是要入朝为官之人,可对朝中的局势有所了解?”
韩嘉霖愣了愣,点头道,“稍微了解了些许。”
萧煜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目光清亮语气悠然,“那韩公子可知,本王并不得皇上欢心?”他的目光直直看着韩嘉霖,面上并没有旁的表情。
韩嘉霖一怔,闲王受皇上忌惮之事他也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王爷会这么云淡风轻地自己点出来。
他有些尴尬地咧了咧嘴,“在下,有所耳闻。”
萧煜轻笑一声,“既然如此,韩公子就应该知道,这个时候上门来拜访本王,可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
韩嘉霖眉头一扬,似有些不赞同,掷地有声道,“王爷,在下只是想来拜谢王爷的救命之恩,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
瞧着他脸上执拗的神情,萧煜颇有些忍俊不禁。
这个韩嘉霖,倒是有一副铮铮傲骨,他这样的性子,虽然注定不能在官场上如鱼得水,但一定会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官。
萧煜有心帮他一帮,想了想道,“既然韩公子想向本王道谢,不如请本王吃一顿如何?”
“当然可以了。”韩嘉霖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满口应承了下来。
萧煜接着道,“韩公子回去之后,记得把本王救你的事宣扬出去。”
韩嘉霖眼神一愣,显然十分不解。
他虽然同王爷接触不多,但也能感觉到王爷并非这样沽名钓誉的性子,那他叫自己将此事宣扬出去,又是为何?
韩嘉霖毕竟是聪明人,看着萧煜似笑非笑的神情,思忖了一瞬便明白了过来。
王爷,这是在为他着想。
京中遍布皇上的耳目,今天他前脚刚踏出王府的门,估计皇上那里就该知道了。他一个没有丝毫背景的书生,中了状元后第一件事却是来拜访闲王,这让皇上会怎么想?
要想打消皇上的疑心,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宣扬出来,让皇上知道,自己之所以来找闲王,不过是因为他曾经救过自己的命罢了。
越是这样坦荡,皇上才越不会多想什么。
想到这,韩嘉霖不禁感叹起闲王的缜密心思来。
瞧见韩嘉霖面上的了然神色,萧煜便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良苦用心,不由勾了勾唇。倔强是倔强,倒也是个一点即通的。
韩嘉霖重重地点了点头,“在下明白,多谢王爷指点。”
“那不如明日午时,来兮楼见如何?”
“好,在下恭候王爷大驾。”韩嘉霖应下,又郑重谢过后告辞离去。
“王爷。”看着萧煜望着韩嘉霖离去的背影出神,亦风出声唤道。
萧煜收回目光看向他,“怎样?查清楚了吗?”
亦风点点头,“当年王爷是在回京的路上捡到泠徽和墨黛的,属下派人去查了查,她们俩当年的确是从徐州流落出来的。只是年岁久远,当年的知情人死的死搬的搬,已经打探不到具体的情况了。”
萧煜“嗯”了一声,目光沉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王爷是因为泠徽和墨黛才对韩公子指点一二的么?”亦风迟疑着道。
萧煜看了他一眼,淡淡开口道,“不全是。韩嘉霖这个人,是个可塑之才,如今大齐便是缺少这样全心为民的官员。”他停了一停,“泠徽怎样了?”
“属下派了墨黛去劝她,她这才想通了些,开始吃饭了。”
萧煜的眸色冷了冷,“若她再如此不识好歹,就别怪本王不顾及主仆一场了。”
亦风也是一脸无奈。心道若不是看着她可怜,自己也不会费尽心思安排墨黛去劝她了。居然还跟王爷玩起了绝食这一套,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在王爷心中有几斤几两。
想来是在漱玉坊待久了,性子也变得娇矜起来。不然同是姐妹,为何墨黛便不会作出这么多幺蛾子来?想到这里,不由对泠徽有了几丝不满。
萧煜又道,“我明日去赴韩嘉霖的约,若是泠徽和墨黛当真是他的妹妹,看在她二人替我这么多年办事的份上,泠徽的事我就既往不咎了,你替她们处理好吧。”
“属下明白。”
“嗯。郡主那里可有什么情况?”
“听天究回报说,最近跟踪郡主的人多了起来,似乎是因为赤狄怀帝的事,皇上对郡主起了疑心。属下担心,皇上迟早会查到郡主曾被卿彦劫持以及王爷曾在兴庆县待过的事情。”
萧煜沉吟片刻。
“郡主被劫持的事绝对不能外传,否则传出去不仅对郡主的名声有损,定远侯那边会更加受到皇上的忌惮。若是再查到我曾在凉州待过的事,皇上很快会联想到是我们两家联手做了场戏,到时我和郡主的婚事能不能成可就难说了。”
听着萧煜的分析,亦风显然也有些急切起来,“这可怎生是好?是否要属下先派人去凉州打点一番?”
“郡主被劫持之事,知情人不多,威逼也好利诱也罢,务必要让知情之人闭嘴。若有那不知好歹之人……”他手在喉咙上一横,“就解决了吧!”
亦风应了,又问,“那您去凉州的事呢?”
“无妨,皇上若是查到了便让他查好了。另外,最近王府里的管控放松一些,皇上若是想插人,便给他安插的机会。”
“可是王爷,郡主马上就要嫁过来了……”亦风有些不解。
萧煜唇角一勾,带了丝嘲讽之意,“正是因为本王要成亲了,他才这么急不可耐地想往王府中插人。此事本王会解决的,你先安排下去。”
“是。属下先告退了。”
*
第二日,来兮楼。
韩嘉霖早早地便来到来兮楼定好了包间,萧煜在小二的指引下上了楼,两人见了礼,萧煜便在韩嘉霖对面坐了下来。
韩嘉霖腼腆地一笑,“在下不知王爷喜欢吃什么,便让小二把招牌菜都上了一份。”
萧煜豁达地笑笑,表示自己并不挑剔。
见萧煜今日面上神情似乎柔和了几分,韩嘉霖紧张的心也安定了不少,动手替他斟起酒来。
几杯酒下肚,韩嘉霖明显打开了话匣子。
“上次回京途中,听说韩公子还有两个妹妹?”
韩嘉霖眸色一暗,仰头喝了一大口酒,这才黯然神伤道,“是啊,爹娘临死之前,还对我下落不明的两个妹妹念念不忘,拉着我的手嘱咐我一定要想方设法寻到她们。可是天下这么大,我又该从哪里下手呢?”
他脸上是一筹莫展的神色,显然已经碰过好多次壁了。
“韩公子的两个妹妹,叫什么?”萧煜淡淡地抿了一口酒酿。
“素衣和墨黛。姐姐叫韩素衣,妹妹叫韩墨黛。”韩嘉霖浅浅一笑,似乎陷入久远的回忆中,“两个妹妹是双胞胎,长得却不是十分相像,性子也大不相同。素衣聪颖安静,墨黛则是个活泼的性子,小时候经常拿着爹给她做的木剑比来比去,还说长大了想去学武。就为这事,爹娘没少训斥她。”
萧煜微眯了眼眸。
素衣,墨黛。泠徽未改名前,正是叫做韩素衣。
这么说,她二人果然是韩嘉霖的妹妹了?
萧煜想了想,决定还是打探清楚一些再和盘托出。
“你这两个妹妹可有什么方便相认的记号?比如胎记之类的?”
韩嘉霖想了想,“有没有胎记我不清楚,但素衣的左眼角处有一颗小小的泪痣,墨黛也有一颗小痣长在右耳根处。”
韩墨黛耳根处的小痣萧煜自然是不会注意到的,但泠徽眼角处的确有颗泪痣。
韩嘉霖见萧煜问得这么细致,不由有些狐疑,抬眼道,“不知王爷问这些有何用?”
“你那两个妹妹是如何走失的?”萧煜没有回答他的话,接着又问。
韩嘉霖眉头抽了抽,似乎颇有些自责,“当初徐州遭逢大旱,闹了饥荒,到处都是饿殍遍地。爹娘怕再继续呆在徐州我们兄妹三个都会饿死,便想着一路北上到邺京来,看能不能找到一条活路。只是路上难民太多,有一天爹和娘出去找食物,吩咐我看好素衣和墨黛。我当时饿得昏昏沉沉,竟然打起了盹,再醒来时发现素衣和墨黛都不见了。我慌了神,到处都没有看到她二人的踪迹。后来爹娘回来了,我们在附近找了好多天都没有找到她们,这才死了心。爹娘听说灾年中有很多人会专门挑选那长得好的女子卖到窑子中,只当妹妹也遭此毒手,又急又悔,再加上身体本就不好,急火攻心之下很快便去世了。”
他的眼中似有点点泪花泛起,仰了仰头收了回去,平复了一下情绪接着道,“爹娘去世后,我只能就地安葬了他们。我怕妹妹有一天会找回家,所以又回了徐州。后来朝廷派了人来赈灾,家乡的灾情得到缓解,我便通过给人做零工生活了下去。只是我知道这样的生活完全不是我想要的,若一直这么下去,要找到妹妹谈何容易,所以我决定好好读书,等将来出人头地后再投入更多的精力寻找妹妹。”
听完他这一番话,萧煜心中恍然。
当年救下泠徽和韩墨黛两姊妹,从她们口中得知了她们的身世,自己还派人去徐州找过,只是并没有找到韩家人的踪迹,这才将两人收为己用。原来竟是恰好同韩嘉霖错过了。
他定定地打量了韩嘉霖一眼,沉沉开口道,“韩公子,本王手下有两人,很有可能便是韩公子的妹妹。”
“什么?!”韩嘉霖惊呼出声,“王爷的意思是,我的两个妹妹,在王爷手下做事?”
“嗯。”
韩嘉霖眼中又是狂喜又是诧异,一时之间竟愣在了原地。
半晌,他才结结巴巴开口道,“王爷……她们……她们还好吗?我是说……她们……”
瞧见他语无伦次的模样,萧煜没有急着开口,而是等到韩嘉霖冷静下来才缓缓道,“本王可以带你去见她们。但是在见她们之前,本王觉得你有必要了解一下她们姐妹这些年的情况。”
韩嘉霖挺直了身体,看向萧煜急切道,“烦请王爷告知。”
“你来京城也半月之久了,漱玉坊的泠徽姑娘你可有耳闻?”
韩嘉霖点点头,“听说泠徽姑娘貌若天仙,善音律,通诗赋,只是前些日子突然从泠徽坊中消失了,世人都说泠徽姑娘厌了这行,所以悄悄隐退了……”他说到这,突然一顿,不可置信地看向萧煜,“王……王爷,难道泠徽姑娘……是我的妹妹?”
萧煜没有否认。
韩嘉霖神色一怔,眼中有片刻的迷茫,似乎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愣了半晌,他方才抬头嗫嚅道,“王……王爷,泠徽是素衣,还是墨黛?”
“她说她叫韩素衣。”
韩嘉霖的低垂了头,面上带了些痛苦之色,毕竟,漱玉坊虽然只是个乐坊,但毕竟也是欢场之地。泠徽在里头待了这么久,又是头牌,有多少慕名前来的人指名要她作陪?她一个弱女子,却要强颜欢笑地周旋在各色各样的人当中,这个中的辛酸又有谁知道呢?
一想到这,韩嘉霖的心情便愈发沉重起来。
“那……墨黛呢?”待心情平静了一些,韩嘉霖抬头又问。
“墨黛是个练武的好苗子,本王见她亦有意学武,便编入了王府的暗卫队中。”
暗卫,也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韩嘉霖苦笑。
可若不是这样,也许如今他已经见不到两人,一想到这,韩嘉霖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不管如何,最后一家人能平安团聚才是最重要的事。
现在自己金榜题名,很快便会有收入来源,养活妹妹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只是……素衣和墨黛如今是王爷的人,他该怎么开这个口?
想到方才不解的一事,韩嘉霖斟酌着道,“王爷能否告知素衣为何突然退出了漱玉坊?”
萧煜的眸色冷了冷,“她生了些不该有的心思,本王不敢再用她。”
韩嘉霖面色一僵,眼中露出些急色来。
“你放心。”萧煜寒凉地睨了她一眼,“泠徽虽然让本王失望了,但罪不至死,本王只是暂时派人将她看管了起来。”顿了顿又道,“她和墨黛两人,这些年也帮了本王不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似是看穿了韩嘉霖心中所想,萧煜接着道,“眼下韩公子又正好出现了,本王可以将她们放出府去,从此她们便是自由身了。”
韩嘉霖闻言身子一颤,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萧煜,“王爷……您是说……在下可以同素衣和墨黛团聚了?”
“本王不是那种不通情理之人。你兄妹三人好不容易团聚,本王自然不会再拆散你们。待会亦风会带你去看她们,你可准备好了?”
韩嘉霖脑中遭受着一波一波的冲击,早已糊得跟浆糊似的,听到萧煜这么一问,忙凛了神色,条件反射般大声道,“是!在下准备好了。”
“好。下面的事亦风会安排,本王还有事,便先走了。”说罢,转身欲朝门外走去。
“王爷……”身后的韩嘉霖出声唤住了他。
“还有事?”萧煜转身淡淡问道。
韩嘉霖突然做了个大家没有意料到的举动,一掀袍子单膝跪了下来,双手抱拳语气哽咽道,“王爷的大恩大德,韩嘉霖没齿难忘,日后王爷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在下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萧煜收回眼中的讶异神色,上前扶了一把,“韩公子的心意本王领了,若日后本王有需要韩公子帮忙的地方,自然不会吝啬开口。”
说着,浅笑着转身离去。
留下韩嘉霖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发呆,眼中满是感激和激动之色。
等他怔了一会,亦风清清嗓子唤道,“韩公子……?”
韩嘉霖这才回了神,转身朝亦风不好意思地笑笑。
“走吧,在下带你去见泠徽……素衣和墨黛。”
两人出了来兮楼朝泠徽如今暂住的地方而去。
亦风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先给韩嘉霖提个醒,犹豫片刻斟酌道,“韩公子,有件事在下觉得你应该事先知道一下。”
“请讲。”
“方才王爷也说了,素衣之所以会被王爷弃用,是因为她起了不该起的心思,这心思……其实是对王爷的……”
韩嘉霖脚步一顿,“你是说……素衣喜欢上了王爷……?”
“是。”亦风肯定了他的猜想,“而且……前段时间她还因为心中不满闹了绝食,若不是墨黛苦苦相劝,素衣早就惹恼了王爷。”
韩嘉霖出了一身冷汗。想起萧煜冷厉的眼神,不由为泠徽捏了把汗。
见他有些受惊吓,亦风宽慰道,“韩公子放心,王爷既然答应将素衣和墨黛放出府,便不会再改变主意。在下说这些,只是为了让你心中有个底。”
韩嘉霖点了点头,谢过了亦风的好意。又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躁动不安的心情。
谈话间,泠徽暂住的邻家小院已经到了,这也是暗影阁众多的据点之一。
韩嘉霖在门上敲了三下,很快便有一个农妇模样的人来开了门,见是亦风,她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只把亦风带到了一间紧闭的房门前便离去了。
房门前站着两个黑衣男子,看模样似乎是在守着泠徽的。
亦风朝他们点头示意了一下,两人便退下了。
韩嘉霖长长地吸了口气,不知为何,到了这里他反而觉得忐忑了起来。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近乡情怯吧。
亦风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跟上,伸手推开了房门。
韩嘉霖跟在亦风身后踏入了房内,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窗边的软榻之上发呆的姑娘。
尽管隔了这么多年未见,可韩嘉霖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便是从小文静腼腆喜欢粘着他的素衣。
榻上的泠徽听到动静转了过来。
见是亦风,她默然地转了转眼眸,没有说话。
韩嘉霖却激动地唤出了声,“素衣……”
泠徽身子猛然一颤,眼光中露出一星半点的光芒来,不可思议地朝着出声的韩嘉霖看去。
她瞪大了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韩嘉霖,似乎想辨认出什么来一般。
突然,她眼睛一眨,泪水如泉涌一般簌簌掉了下来。
“哥……哥?”她张嘴不可思议地唤道,语气中显然带了一丝不确信,然而颤抖的眼睫已经泄露了她此时心里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韩嘉霖上前几步,声音哽咽道,“素衣,真的是你!我是你哥啊素衣!”
泠徽猛地从榻上站了起来,走到韩嘉霖面前仔仔细细打量了他半晌,突然泪水夺眶而出,模糊了她的眼帘,这些天所有的委屈和不安仿佛都在这一瞬找到了出口,脸上涕泗横流。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漱玉坊那个巧笑倩兮云淡风轻的泠徽姑娘,现在的她,只是一个需要兄长保护和安慰的妹妹。
韩嘉霖看着哭得歇斯底里的泠徽,心中心疼不已,迟疑了片刻上前将她拥入怀中,小心地拍着她的背,嘴里小声地哄着。
好不容易等到泠徽冷静了下来,她抽抽搭搭抬头看着韩嘉霖道,“哥,你怎么会找到我们的?”
韩嘉霖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墨黛呢?”
泠徽看向一旁的亦风。
亦风看着这一兄妹相认的一幕,早就觉得自己在此有些多余了,见此忙道,“我去派人通知墨黛过来,你们先聊。”说罢,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墨黛得了消息匆匆赶来,兄妹三人又是一阵抱头痛哭,说起各自这些年的经历,都是唏嘘不已。
“墨黛,王爷已经答应让你离开王府了。”韩嘉霖看着昔日那个抱着她的腿撒娇的小姑娘如今已出落得明眸皓齿,眉宇间有着寻常女子没有的坚毅之色,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墨黛愣了愣,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惊叫出声道,“哥,难道你就是最近京里大家议论纷纷的新科状元?!”
韩嘉霖愣愣地点了点头。
墨黛惊讶地捂住嘴,“我真是笨,要是能稍稍注意点就能早些发现哥哥到了京城了!”
韩嘉霖疼爱地抚了抚她的头,“哥哥以后可以养你们了,你们再也不用为生计担心了,好好地享受一个姑娘家应当享受的东西吧。哥哥会尽力弥补你们以前所失去的。”
泠徽和韩墨黛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久违的轻松和欢喜。
这一年科考过后,状元韩嘉霖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沈慕辰和探花分别授编修。三年后考试合格者,再分发各部任主事等职,或以知县优先委用。
皇上念在韩嘉霖家境贫寒,特意赐了一座三进的宅子给了他做住宅。
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韩嘉霖找回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姐妹,虽然两人甚少出门,传言却均是国色天香,一时在京中传为佳话。
而韩嘉霖,也从此成为“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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