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九年,五月二十日,上午。

蒋总司令在国父纪念周报告冯玉祥部之种种叛逆行动:扣留赈粮,移作军粮,而以军饷购买枪械,仍存封建思想、地盘主义。

胡汉民在中央党部作报告,谓冯之恶尤甚于陈炯明、桂系,乃一伪君子,一变相军阀,不知党纪国纲。

同日下午,冯玉祥电各国公使领事,谴责蒋总司令破坏党章,把持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因之南京政府不能代表全国,决予讨伐,并宣布就任西北路护党救国军总司令。

自此,全国最大的两个军事武装力量因为无法调和的政治利益而彻底撕破脸皮,波及全国的大规模内战由此进入倒计时阶段。

同日傍晚六点,郑毅和刘瑜的儿子呱呱落地。

初为人父的郑毅,抱着七斤二两重的粉嫩儿子,激动得双目发红,身躯微颤。

迅速赶到教会医院的陈兰亭和四姨太喜不自禁,看望刚刚睡下的儿媳之后,立即从郑毅怀中接过自己的孙儿,满脸喜悦地端详良久,当即给尚未睁眼的宝贝孙儿取了个大名:郑靖!

乐得稀里糊涂的郑毅不顾父亲和四姨太的取笑,坚持留在医院陪伴妻子和儿子,郑兰亭和四姨太只好赶回家中,把早就准备好的一位奶妈和两名小丫鬟用车送到医院,这才让手足无措的郑毅安下心来,得以和陆续赶来致喜的徐茂富一家、赖定邦夫妇和手下心腹头目好好说说话。

满怀喜悦的徐父、徐母等人直到晚上十点才告辞离去,郑毅和刚刚喝完鸡汤的妻子打了个招呼,便与徐茂富和赖定邦一同来到住院病房前方的小花园里坐下交谈。

“我已将沪海发来的密电转发给黄绍竑将军,一切顺利的话,桂军至少有一周以上的准备时间。”

赖定邦所说的密电,指的是投诚老蒋的桂系将领李明瑞第十五师从鄂省乘船抵达沪海,即将从海路开赴粤省,与陈济棠指挥的粤军一同攻打桂系军队。

郑毅点了点头:“第二批军火运到北海港没有?”

“尚在途中,我们租借的两艘千吨级运输船已有十年船龄,最大时速只有十二海里,最快也要明天中午才能抵达北海港。”赖定邦回答。

郑毅转向徐茂富:“你那边情况如何了?”

徐茂富颇为担忧地汇报:“五十挺轻机枪、五十门八一迫击炮和两百箱弹药已经交给上官咏,可我军主力还在宁都一线与敌军激战不休,四军第一师于昨日深夜才抵达汀州,三五天内能够夺回龙岩就算快的啦。”

郑毅沉思片刻:“只能等待了,定邦,你安排好值班人员,二十四小时开机。”

“放心吧,绝不会错过任何方向的联系。”赖定邦毫不含糊。

徐茂富接着禀报:“上官咏那边又传来一张订单,还需要七点九二毫米步枪弹一百万发,英国M1915式山炮六门,仿柯尔特军用手枪两百支,每支要求配两百发子弹,货款他已经准备好,只要你点头随时可以派人送过来。”

郑毅有些意外:“不会是他的省防军二团自己用的吧?”

徐茂富笑道:“他的二团早已经武装到牙齿了,哪里用得着这么多东西?估计是转手倒卖的!”

赖定邦也笑了:“你还别说,上官那家伙是个做生意的料,不到一个月就购买近四十多万大洋的军火,估计他赚得不比我们少。”

郑毅一直很看好上官咏的能力:“他赚的越多越好,小富,你核计一下,如果船位有空余,干脆多给他送去两百万发子弹,或者和他联系一下,看他需要什么就给他发去什么,哪怕晚点儿结算也无所谓。”

“好的,那家伙不缺钱。”

徐茂富当即答应下来。

“对了,老陈住的还习惯吗?”

郑毅所说的老陈,是组织上派来的特派员陈晋芳,由于这段时间太过繁忙,郑毅从沪海回来到现在,只和陈晋芳见过两次面。

赖定邦平静地回答:“还没完全适合香港湿热的气候,他背上的痱子刚消下去,脸上的痘痘又发起来了,饮食上倒是没什么问题,早餐喜欢上牛肉肠粉和叉烧包了,就是还不敢吃带血的白切鸡。”

郑毅忍不住咧嘴笑:“回去告诉他,等我忙完这几天请他喝酒。”

赖定邦点点头:“你什么时候去沪海?”

郑毅考虑片刻:“再等几天吧,要是俞飞鹏将军那边的订单来了,我也好一起装船送过去,要是没有订单,我也要跟随公司的货船赶往沪海,先把我姐夫订购的那批英国产枪炮运过去交给江北的客户......不能再拖下去了。小富,你留下来,继续盯着上官和桂系那边的生意。”

“你一个人随船去沪海会不会不安全?”徐茂富有些紧张地问道。

郑毅知道徐茂富担心的是随船夹带的八百公斤云片和两百箱杜冷丁:“没关系,这一趟虽然用的是我们自己的货船,但插着英国国旗,船长和大副也都是英国退役海军军官,太古公司还有两个人和我一起走,没人敢查我们的船。”

“姐夫那边也会提前做好接货准备,只要顺利跑完这趟,咱们的流动资金就充裕了。”

送走徐茂富和赖定邦,已是深夜十一点半,郑毅回到二楼豪华病房时,妻子刘瑜已经沉沉睡去,心爱的儿子仍然躺在舒适的婴儿床上。

郑毅向迎上来的奶妈和两名小丫鬟摆摆手,轻轻走到儿子的小床旁坐下,呆呆看着握紧小拳头呼吸平稳的儿子,感到欣慰满足之余,心里没来由泛起丝丝愧疚。

面对着自己的亲生骨肉,面对着活生生的宝贵生命,郑毅忽然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是那么地不协调。

不知道儿子长大之后,会走上一条什么样的道路,更不知道儿子有了分辨能力、建立起自己的世界观之后,是否能理解自己今日所做的一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子夜的钟声已经消失,郑毅仍在呆呆地端详着自己的儿子,最后连想些什么都不知道,脑子里一片混沌,眼神里却蕴含着无法体会的淡淡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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