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世藩答应将北城一处三进宅院送给贺六。下晌,他便派了几十名严府的下人替贺六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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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名下人在小院里忙着搬东西。
香香坐在一张椅子上,耷拉着一双小腿儿,边吃一枚油果子边看热闹。
一个严家的矮胖汉子逗香香:“小姐,把那油果子分我一半儿如何?”
香香没答话,默默转过头去,“咔哧咔哧”,三两口便将油果子吞下了肚。
矮胖汉子笑道:“小姐你怕什么?我又不会抢你的。”
香香一本正经的说:“这油果子辣么好吃,谁知道你会不会铤而走险?”
这大半年来,香香一直在奉恩女学里学识字。昨日先生教了小姐们一个新词儿“铤而走险”,香香倒是现学现卖。
搬完了家,已经是入夜。
严世藩送的这座三进宅院,果然是庄严无比。光卧房就有二十多个。
贺六压低声音,对白笑嫣说:“这下咱们夜里造小人儿不怕旁人听见了。”
白笑嫣白了贺六一眼。
香香摸着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说:“爹,娘,香香的肚子都饿瘪了!咱们什么时候吃晚饭啊?”
京城人家有个讲究,第一天住新房,不能在新房里开伙。
贺六道:“今天咱们到城南万福居去吃烤羊腿。”
一家三口人来到城南万福居。贺六一家人正吃着饭,却看见几个金发碧眼的弗朗机人走进了万福楼。
弗朗机人自明初就一直在大明沿海做生意。成祖爷曾下旨,禁止与弗朗机人之间的贸易。朝廷虽有严令,却挡不住民间的商人们与弗朗机人交换西洋货物。
嘉靖三十二年,海道副使汪柏上书嘉靖帝,痛陈了一堆与弗朗机人贸易的好处。并称“赌不如疏”,“疏不如引”。嘉靖帝认为这倒是为国库开源的好路子,便大笔一挥,将福建澳门岛借予弗朗机人晾晒货物。
现如今,在京城行商的弗朗机人足有数百人。京城百姓对这些蓝眼睛大鼻子的西洋人倒也是见怪不怪。
一家人吃罢了饭,回了新家。
贺六看着严世藩送的这个新家,自嘲的想:“丁旺案、江南私盐案得罪了几方的人。大同通敌案倒是讨了严党、裕王党双方的好儿。”
嘉靖四十年十月,浙江,台州。
已是深秋。台州城外的那些枫叶,叶子已经金黄。
在一片枫树林中,走出两千多穿着鸳鸯战袄、带着兵笠的明军。
领军的将领三十多岁,人高马大,一双剑字眉不怒自威。他头戴青铁战盔,身穿连环铁甲,胸前带着一枚狮子扣,腰间挎着一柄龙泉宝剑。他身后的将旗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戚”字。此人正是名将戚继光。
戚继光是世袭武官。十六岁便补了父亲的登州卫指挥佥事的位子。然而他没有像那些普通世勋子弟一样,躺在先祖的功劳簿上吃喝嫖赌。而是写下了“封侯非我愿,但愿海波平”的豪言壮语言明志向。他闻鸡起舞,练武艺、习兵法。
嘉靖二十九年武举大比,已是正四品武官的他为了证明自己是一个将才,跟一群白衣举子一同上京考武举。哪曾想,武会试刚考了一半儿,便赶上了“庚戍之变”,鞑靼人兵临城下。戚继光主动登上城头,与鞑靼血战。
鞑靼退兵后,戚继光写下《备俺答策》,得到了兵部尚书丁汝的赏识。丁汝举荐他去了蓟州镇防御鞑靼。
嘉靖三十二年,二十五岁的戚继光便总领山东二十五卫所数万大军,防御山东沿海的倭寇。
如今,三十三岁的戚继光已是浙江都司,他亲自组建了戚家军,在浙江台州一带与倭寇作战。嘉靖帝评价他是“当世卫霍”,兵部尚书张居正则称他是“东南三柱”之一。
枫树林的对面,是两千多刚刚登陆的倭寇。
悍寇在前,戚继光镇定自若。他挥动将旗,戚家军的弟兄结成了“鸳鸯阵”。
倭寇们集结完毕,挥舞着武士刀,高喊着“板载”冲向戚家军的军阵。
一个倭寇想要熟练的使用武士刀,至少也要五年的训练。在正面肉搏时,他们的刀很少与明军所配腰刀相碰。倭寇们出刀异常冷静,总能见缝插针,专砍明军没有铠甲包裹的柔弱部位。不砍则以,一砍必是重伤。说倭寇是武林高手其实并不夸张。
眼前的这股倭寇在福建跟防守沿海的明军打了十几年,还从未在正面肉搏上吃过亏。
可惜,这股倭寇今天遇到了戚继光!
戚继光改进的“鸳鸯阵”有着一个近乎完美的战斗队列。除去队正,一队十人竟有四种不同的武器。组成五道相互配合的打击线。远近配合,长短配合,倭寇们这回是遇上真正的强手了!
无知者通常无畏。倭寇不管三七二十一,玩起武士道,拼了死命往前冲。鸳鸯阵中的标枪手首先投出一波标枪。
立即有数十名倭寇丧命于标枪之下。
倭寇付出了几十人的代价,终于冲到“鸳鸯阵”前。他们挥舞着武士刀想要为死去的同伴报仇,却发现,武士刀被“鸳鸯阵”的盾牌挡的严严实实。
在倭寇停滞不前的时候,“鸳鸯阵”里的狼牙棒手透过盾牌的缝隙,刺出狼牙棒。
狼牙棒又称狼铣,棒上是带倒刺的。狼牙棒手们连拉带扯,又有上百名倭寇死于鸳鸯阵前。
从标枪和狼牙棒下逃生的倭寇没有高兴片刻。鸳鸯阵内,四支长枪正等着他们。在盾牌和狼牙棒的配合下,长枪充分发挥了一寸长一寸强的优势。
两千多倭寇,一波又一波的冲向两百个鸳鸯阵构成的防线。却一个又一个倒下。
不多时,这股倭寇便丢下了八百多具尸体,狼狈向沿海逃去。
戚继光拔出腰间皇上钦赐的龙泉宝剑,指向敌军,高呼一声“袍泽弟兄们,杀敌立功了!杀!”
戚家军兵士们保持着整齐的阵形,压向海边。
追到海边,倭寇的兵船上突然下来数百手持火铳的铳手。他们齐齐射击。
铳子一波又一波的打在戚家军的盾牌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靠着火铳手的掩护,溃散的倭寇逃上了兵船。不多时兵船便消失在了海平线上。
戚继光用疑惑的口气对自己的副将说:“倭寇从哪儿弄来这么多火铳?这些火铳射程很远,应该是最新式的弗朗机铳。”
副将道:“戚将军,昨日我们在台州城外查获了一个走私商队,商队之中,暗藏了几十柄新式样的弗朗机铳。因为倭寇来袭,咱们还没顾上查这事儿。”
戚继光:“这其中应该有蹊跷。咱们的专长是打仗。查案子,还是锦衣卫在行。我看把这件事报给北京的锦衣卫吧。”
此一役,戚家军斩倭寇首级八百余,自身仅伤亡五人。这算得上是大捷了。
戚家军将士凯旋回城。不知是谁起的头,将士们开始齐齐高唱战歌:“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着我战时衣。一呼同袍逾八千。
高唱战歌齐从军!
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倭寇不顾身!”
雄壮的戚家军战歌飘荡在海边。
一日后,捷报被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连同捷报一起送达京城的,还有一封戚继光写给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