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越失去了视力,但听觉与触觉变得格外灵敏。
在那冰冷的手指触摸到自己手背的一瞬间,他陡然反手,一把抓住那只手的手腕,死死扣住脉门,这一招还是拉维提亚教他的,此刻正适用。
“你是谁?!”
他的声音很大,仿佛想表现出强悍和严厉,然而其中微微的颤抖却泄露了他此刻惊慌的情绪。
没有人回应。
那只被他抓住的手冰冷光滑如一尊玉雕,要不是关山越清晰地感觉到手下皮肤的微颤,他几乎以为这是别人拿来恶作剧的工具了。
“你是谁?说话!”
关山越又厉声问了一次,他可以感觉到有道灼热的视线正在盯着自己,这种感觉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令他不自觉心慌意乱,不是害怕而是一种莫名的惊慌失措。
他的脸微仰,失明的眼睛骤然睁大,这是本能的反应。阳光透过栅栏落到他的眼睛里,集聚出金色的光辉,仿佛他还能看到似的,事实上他的视线里只有一片深色的光晕。
他叹了口气,刚想说话时,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颊。
关山越如法炮制,抓住了那只滑腻冰凉的手。
奇怪的是,那两只手竟然毫不挣扎地任他抓着。
关山越心跳缓缓加速,浑身的皮肤都在战栗,一种难以形容的预感在他心中蔓延开来。
“你抓住我了。”
那道男音轻轻摇曳在空气中,发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海底涌上的海浪拍打着关山越的耳膜,微微暗哑的声线缠绕着他的神经,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要放开那双手。
“所以,就别放开了。”
他手一僵,对方的声音深沉霸道,却清晰地透露出一丝恳求。
“你……”
关山越刚从嗓子里吐出一个字就顿住了,这个陌生的男人俯身抱住了他,正面的拥抱,他的侧脸紧贴着对方的胸膛。对方的胸前没有衣物阻挡,皮肤像上好的丝绸,柔韧结实,温热光滑,触感极佳。
那一刻,他是恍惚的,唯一的想法就是——味道,很好闻。
空气中弥漫着浅淡的香气,若有若无地勾着人的嗅觉,关山越觉得这种味道有种亲切的熟悉感,却想不出曾经在哪里闻到过。
关山越试图挣扎出来,却发现那手臂如同铁柱一般推也推不动,他将那些诡异的感觉抛开,从那宽厚的胸膛里传出闷闷的声音,“你放开我,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样抱住我?
为什么要发出一股宝物失而复得般的狂喜与激动?
忽然,他感觉到湿凉的液体顺着男人的胸膛流到自己的脸侧,一直流到自己的唇瓣,他下意识地探出舌尖舔了舔唇。
关山越:“?”
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意识到那是眼泪,紧接着他竖起耳朵倾听,果然从男人的喉间听到了低沉的呜呜声。
对方在哭。
这个认知让关山越吓了一跳,这种无声的哭泣像一把利剑一下子□□了他的心脏,他顿时变得心软起来,连神情都无意间变得柔和很多。
关山越有些不知所措,一个陌生的大男人,在秋天的午后,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言语举止暧昧,还抱着他哭。这种事稍微想想,关山越就能脑补出一大串曲折的故事。
但,不管怎样,这人总是没有恶意的吧?
关山越这样想着,腾出一只手,缓缓地摸上对方的头发,试图安慰他。
对方的头发应该处于肩膀以上耳朵以下的长度,非常的光滑细腻,犹如一根根丝线,稍稍抚动就会从指缝间滑落。
摸头果然是有效的,几秒后,关山越感觉对方的情绪缓和了一些,自动地将他放开一点,手放到了他的腰间与背后,这个姿势,关山越猜测对方可能正蹲着身子,与他面对面呢。
关山越舒了一口气,道:“现在我们可以正常交流了吗?”
然而对方却仿佛没听懂似的,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一百多年前,有一个海中美男。他生活美丽的北冰洋,海洋与陆地的所有生物都不是他的对手,他每天过地得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直到有一天,他的领域里路过一艘人类的游轮,虽然他见过很多船只,但这艘游轮是不一样的,因为他在上面看到了一个少年。”
关山越本来本着照顾精神病人的态度来听故事,然而却越听越不对,他隐隐有了猜测,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是真的。
“没错,他对少年一见钟情,所以在游轮失事的时候,他救了那个少年,并且把少年带回了自己的家。他们相亲相爱地生活了一百多年。”
相亲相爱?一百多年?
关山越额头掉下黑线,明明是昏迷不醒一百多年好吧?哪来的相亲相爱!
男人泪流满面,哽咽问道:“你觉得,这个故事美好吗?”
“不好。”关山越冷酷地说,“你知道的很清楚,你到底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道:“但是,有一天,邪恶的人类趁他不注意,把他的少年偷走了,他找遍了北极圈,但还是找不到。你猜,他会怎么办?”
关山越沉默着,神经警惕地绷紧。
“他变成人类的样子,上岸了。”男人抓着他的手抚摸自己的脸,“那些人类太狡猾了,他找了整整十八年。终于见到了珍爱的少年,你猜他会怎么做?”
关山越浑身发冷,寒毛倒竖。他现在想起来了,那股勾人的淡香从哪里闻到过,他在落入海中的那一刻,曾经被这种香气包围着。
变成人类的……海妖。
这一刻,关山越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分成了两半,一半战栗发抖惊慌失措,一半冷静得近乎冷漠,他说不清楚掌控身体的是那一半,只觉得心里像被黑暗的潮水淹没,整个人仿佛在水中沉沉浮浮,嗓子干涩得要命,简直无法发出声音。
半晌,他哑着嗓子缓缓问道:“他,会怎么做?”
海妖发出一声带着哭音的笑声,嘶哑道:“他还能怎么做呢?当然要将他的少年带回去了呀,他现在可是高兴得要命,发誓再也不会弄丢他的少年了!”
他语带期待地问,“你要和我走吗?越越。”
“不,殿下不会和你走!”
拉维提亚的声音骤然响起,瞬间打碎了一切忧伤,气氛顿时从粉红色变得剑拔弩张。
海妖将关山越一把从椅子上抱起,紧紧锁在怀里,冷漠地看着门边的拉维提亚,怒道:“你还敢出现!”
关山越短暂地吃惊了一下,怎么这只海妖比拉维提亚还生气了?
拉维提亚沉下眼瞳,一定是这个人搞得鬼!之前的鱼不过是调虎离山之计,目的就是要趁自己离开的时候,带走殿下!
“现在,放开殿下。”他慢慢抽出泰阿剑,冷声道,“只要你放下殿下,我就放过你。”
海妖的瞳孔变成了银灰色的竖瞳,光滑的皮肤部分硬化,隐隐浮现出银色的鳞片,十指的指甲变得尖锐无比,散发着金属的冷光色泽。
他一手托着关山越的臀部,将关山越紧紧抱着,另一只手朝拉维提亚递出,“我不会放开越越,而且我也不会放过你!”
一种强大的危险感在空气中散发开来,携带着冷凝的潮气,关山越有一霎那以为房间里涌入了大片的海水,湿冷、强压、黑暗,这一切让关山越想起黑夜里沉入海底的恐惧。
于是,他脑子一抽,打了海妖一巴掌。
海妖愣住,恐怖的气势骤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
“你打我?”海妖难以置信地扳过关山越的脸,看着他,质问,“你居然为了这个男人打我?”
拉维提亚握着绯红的长剑,慢慢接近他,同样变成竖瞳的苍青色眼瞳,翻涌着噬人的冷光。
海妖却不管,只顾向关山越哭诉,“我守了你一百零五年,找了你十八年!如今见面,你居然为了这样一个才认识没多久的人类甩我巴掌!太过分了,那天我就知道一定有鬼,没想到是真的!”
他回想起前几天好不容易追查到关山越的下落,却从酒店特殊服务女郎的眼瞳里看到少年和这人一副暧昧的样子,简直要气死了,最后慢了一步,让这个不安好心的人类把少年带走了!
关山越:“……”
这个场景,怎么这么奇怪呢?!紧张感都被弄没了啊!
“呵呵,都怪你!”海妖目光转向拉维提亚,嘲讽道,“按照人类的说法,你就是小三,知道吗?”
拉维提亚皱眉沉脸,举起长剑,碍于对方抱着关山越不便动手,只能凛然道:“我不管你在发什么疯,现在,放下殿下,否则——”
“我说,你滚开。”海妖一手抱着关山越,一手拿起扶椅就朝拉维提亚脸上砸过去,拉维提亚躲都没躲,当下长剑一挥,削铁如泥的剑刃像切豆腐般将椅子一分为二。
没砸中,真可惜。海妖盯着对方冷酷的俊脸惋惜想,视线触及额头的伤疤,忽然想到关山越说不定就是喜欢有疤痕的脸。
幸亏,没砸到。海妖兴庆想,而后又有点忧郁,因为自愈能力太强大,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有伤疤这种装饰。
“哼。”海妖朝拉维提亚冷笑了一下,道,“不要以为你有条伤疤就有多帅,越越不可能永远都是这种审美!”
拉维提亚脸色更沉,关山越的脸色也不好看,他被人用抱小孩的方式已经很尴尬了,居然还要被再次误会和拉维提亚的关系。
酒店的那次给关山越留下了阴影,明白过来海妖在说什么后,便立刻反驳道:“不,你误会了,我和拉维提亚是纯洁的朋友关系!”
海妖露出一点笑容,而后又猛然皱眉,“不对!就算你对他没感情,也不能排除他对你有企图!”
关山越:“……”气氛到底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可怕!
“我说——”
“我和殿下是什么关系于你何干?”拉维提亚压抑着怒火,厉声道,“你与殿下又是什么关系?想要带殿下去哪?你只不过依仗殿下在你的怀里,我不能进攻罢了!如果你还是个男人,就放开殿下,我们堂堂正正地一战,生死不论!”
海妖抱着关山越,一脚踢碎玻璃与栅栏,跳出别墅外,对着紧追而来的拉维提亚轻蔑道:“我和越越是爱人关系!我们只是久别重逢,越越一时难以适应罢了,至于你,狡猾邪恶企图插足的男人,你以为我会信你吗?”
“我说——”
“而且,”他龇了龇牙,双腿蠢蠢欲动,“就算抱着越越,我也照样能战斗。”
“我说——”
拉维提亚:“你!”
“够了!”关山越突然爆发,大声吼道:“能不能听我说句话!难道我连表达意见的权利都没有吗!”
拉维提亚动作一顿,声音卡在嗓子里。
海妖偏了偏头,“越越,你当然有表达意见的权利。但是这个男人不是好人——”
“你闭嘴。”关山越冷漠打断他,伸手捂住他的嘴,而后对拉维提亚道:“拉维提亚,你等一下,我要和他说几句话。”
明显不同的语气,令海妖心中醋意升级,对着贴着他唇的手,轻咬了一下。
关山越惊得收回手,如果能看见,他一定会恶狠狠地瞪对方一眼,但现在他只能无可奈何地叹口气。
“我很感谢你救了我。我明白,如果不是你,我现在早已经连根头发都找不到了,但不代表我愿意被你拉入北极冻一百多年。等一下,你不要发出奇怪的声音,好好听我说!”
关山越感觉手被对方用力攥住,也没有反抗,只是深呼吸了一下,继续道:“我明白你……喜欢我,但是我们是不可能的,我是人,你不是,我是男的,你也是男的,我是陆地生物,你是海洋生物,我们不可能和谐地在一起!”
“能!”海妖立刻反驳道,“我们和谐地渡过了一百零五年!”
“那一百多年我都在当冰雕好吗!”关山越气愤道,“难道你还要我当冰雕,永远沉睡么!”
海妖哑口无言,的确,跟安安静静躺在冰川里的少年相比,他更喜欢这样鲜活的会动会说话的少年。当初,他就是潜在海里,一眼看到了游轮甲板上的少年谈笑风生的样子而沦陷的,后来进入北极,人类的身体无法在那样的环境下生存,他才会……
“我可以变成人,我可以上岸。”他委屈地说,“要是你不喜欢男的,我也可以扮成女的。”
卧槽!口味太重了!
关山越顿时无语,他完全能推测出对方的身高,绝对一米九以上啊,被对方牵引着抚摸脸颊的时候,他也能感觉到海妖高挺的鼻子,深邃的五官,绝对的男人脸啊!
扮成女人什么的……
“总之,不行。”关山越无情地说,“我喜欢的是身材适中黑长直的女孩子,我们可以当朋友,但谈恋爱,不可能。你放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