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晴不说话,只紧紧地握着秦瑄的手,哭个不停。

秦瑄皱眉,起身,把温如晴从地上拉起来,半扶半抱,让她坐下。他就站在一旁,温如晴半个身子还靠在他身上,他眼眸之中满是疑惑:“爹,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不记得之前发生什么事了?谁欺负娘了?”

秦非白看了秦瑄一眼,眼中冷光如箭。

秦瑄心中咯噔一下,立时慌乱起来,下一刻,就听秦非白冷声说:“让你娘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吧。”语气听着倒也正常。

秦瑄垂眸,心中微松,觉得秦非白这态度,应该是“火”并没有烧到他的身上,或许只是温如晴“暴露”了。

秦瑄一副什么都不知道,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把温如晴扶了起来,声音温和:“娘,看你气色很差,我先送你去休息,你再跟我说,到底是怎么了。”

“就在这里说。”秦非白开口,秦瑄扶着温如晴的手僵了一下,回头看向秦非白:“爹,就算娘做错了什么事,身体最重要,她病了。”

秦非白没有看秦瑄,目光依旧看着窗外那棵光秃秃的老树,不知道在想什么,却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就在这里说。”

秦非白的语气并不强硬,秦瑄却意识到,他想先把温如晴带走,母子密谈,探明当下的状况,是不可能了。

秦瑄无奈,不敢在这个时候顶撞秦非白,只得又扶着温如晴坐下,提起桌上的茶壶,摸了一下外壁,冰凉。他叹了一口气,又把茶壶放下,就在温如晴身旁的位置坐了下来,握着温如晴的手,比茶壶更冰冷。

“娘,既然爹坚持让我们在这里说,那娘就告诉我吧,到底是怎么了?”秦瑄看着温如晴,眼神关切地询问。

温如晴泪流满面,呆呆地看着秦瑄的脸,这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但是此时此刻的秦瑄,道貌岸然,演技高超,让温如晴觉得心冷,陌生,甚至一瞬间怀疑,秦瑄从头到尾就是清清白白的,什么都没做,一切的错,都是她犯的……

秦瑄下意识地又看了秦非白一眼,确认从秦非白的角度,看不到温如晴的眼神和脸色。

秦瑄松了一口气,握着温如晴的手,神色黯然下来,低着头说:“娘,如果是儿子做错了什么,你想打想骂,我都没有二话,你别这样不说话,我很担心。”

“我……”温如晴嗫嚅着嘴唇,张口说了一个字,一股无法抑制的委屈和绝望,铺天盖地侵袭了她,让她悲从心来,倒在秦瑄身上,嚎啕大哭。

秦瑄拍着温如晴的背,轻声安慰,眼圈儿也泛红了,端的是好一派母子连心的画面。

但作为唯一的旁观者,秦非白并没有被感动的样子。他就像一尊雕塑,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眸光一直看着窗外的老树,树上有雀鸟飞来,在树梢停留片刻,又扑棱着飞走了。阴霾的天空,乌云低垂,看着竟像是要下雪了。京城已经很多年没有在正月下过雪了,或许今年会是例外……

原缨昨夜一直在秦谡房中照顾,倒也不需要她做什么,只是看着。灯烛一夜未熄,她看完了一本秦非墨从秦玥的书房里给她拿的书。天亮了,她把书收起来,起身给秦谡掖了掖被子,开门问下人,秦非墨这会儿在哪里。

昨夜秦非白和秦非墨的计划,原缨事先是知情的。但她只知道,秦非白要让秦非墨用迷烟把他们认为嫌疑最大的秦瑄给放倒,来逼温如晴表态。

原缨当时直觉秦非白的决定有些奇怪,因为她和秦非墨都认为不太可能是温如晴做的,秦非白自己也说过这种话。

所以原缨现在还真猜不到,昨夜秦非墨那边事态会如何发展?温如晴和秦瑄母子,到底谁才是暗处那只“鬼”?抑或母子俩是一起合作的?也或许,全都是误会,跟他们母子俩并没有什么关系?

昨夜分开的时候,秦非墨说今日一早会过来找原缨,但是这会儿天色大亮,也不见他的人影。

下人回答原缨的问题,说秦非墨昨天连夜出门了,现在尚未回府。

原缨不由得担心起来,不知道秦非墨因何突然出门。她又问了一句,是谁在照顾秦非白。

下人面露难色,显然知道了府里昨夜发生的一些事情,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犹豫了片刻之后,实话实说:“昨夜三爷跟大夫人和二公子闹了些矛盾,三爷连夜出门了,大夫人和二公子一直在大将军房中没出来,应该是他们在照顾大将军吧。”

原缨微微点头:“好,我知道了。我过去看看大哥,你们看好父亲,身边不要离人。”

“是,三夫人。”下人应了之后就进房了。

原缨回到自己的院子,不见秦非墨。她简单洗漱过后,换了身衣服,下人来送早点,她没让摆饭,一个人提着食盒,就往秦非白那里去了。

府里暗潮涌动,秦非墨不辞而别,秦谡的毒还没解,原缨需要尽快搞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

到了秦非白房门口,原缨就听到里面传出了温如晴的哭声,夹杂着秦瑄安慰的声音,说了些什么,听不真切。

原缨在门外驻足片刻,上前去,抬手叩门:“大嫂在里面吗?我来给你送早点。”

温如晴的哭声顿了一下,抽抽噎噎的,秦瑄眼眸微闪,看向了秦非白,秦非白开口,说了一句:“弟妹进来吧。”

原缨听到秦非白的声音,那就表明秦非白已经不再伪装中毒了。她推开门,就看到温如晴和秦瑄母子依靠在一起。温如晴哭得都快晕过去了,秦瑄抱着她,眼圈红红的。而秦非白就在床边坐着,神色平静。

“吃早点吧,让人多拿两副碗筷过来。”秦非白话落,起身,朝着桌边走去。

原缨就带了两副碗筷。她把食盒放下,走到院外,吩咐了两句,等下人拿了两副新的碗筷过来,她端着又回来,开始摆饭,盛粥,四个人的份,第一碗,放在了秦非白面前。

“谢谢弟妹。”秦非白开口跟原缨道谢,那边秦瑄扶着温如晴起身过来,接了原缨递过去的温热的粥,跟原缨道谢之后,放在了温如晴面前:“娘,先吃点东西吧。”

温如晴把碗端起来,手在颤抖,碗里的粥洒出来,秦瑄连忙去接过来,给她擦手。

“大哥,相公去哪里了?”原缨没有拿筷子,开口问秦非白。

“去国公府了。”秦非白说。

原缨神色微变,秦非墨突然去温国公府做什么?看来昨夜肯定出了别的事。

“温如晴说,她不只是给父亲下了毒,昨夜还有人掳走了我岳父当人质,去威胁玥儿。”秦非白说。

温如晴的身子又抖了一下,低着头不言语。

秦瑄神色震惊:“爹,你在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看到秦瑄的表情,原缨在这一瞬间都感觉,他们真的猜错了,所有的事情都是温如晴做的,秦瑄清清白白,毫不知情。但是转念,原缨又有一种直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是你娘自己承认的,你问她。”秦非白话落,端起碗,开始吃饭。

“娘,你跟我说,爹说的不是真的!都是误会对不对?这不可能!娘你怎么会对爷爷下毒,还让人掳走了外公?不可能!绝不可能!我不信!娘,你说话啊!”秦瑄握着温如晴的肩膀,连声询问。

听到秦瑄的质问,温如晴哭得更厉害了,一直在摇头,泪眼朦胧,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爹,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娘不会做那样的事!”秦瑄看着秦非白大声说。

“温如晴,告诉秦瑄,到底是怎么回事。”秦非白没有看秦瑄,他手中的勺子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粥,热气升腾。

“是我……是我做的……给相公下毒……给公爹下毒……让人掳走我爹……全都是我做的……是我!”温如晴猛然拔高声音说。

秦瑄不可置信地看着温如晴:“娘!你怎么……你怎么可以……你到底在想什么?”

“瑄儿,是娘鬼迷心窍了……娘见不得秦玥一身荣光,你却什么都得不到……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了……我做了什么,我认……我全都认……只求你爹,不要迁怒你和珍珍,还有珏儿……我的孩子……”温如晴泣不成声。

“这是我们夫妻,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秦非白开口说。

温如晴面如死灰,秦瑄猛然起身,在秦非白面前跪了下来:“爹!就算娘真的有错,也罪不至死!求爹原谅娘这一回!”

“罪不至死?她勾结敌国皇室,给我下毒,给你祖父下毒,让人掳走你外公,你说她罪不至死?”秦非白神色淡淡地问,“这件事,瞒不住皇上,秦瑄你认为,皇上得知之后,会如何处置她?叛国大罪,秦家是该株连九族的。皇上放过秦家,放过你我,唯一的可能是,看在秦玥的面子上,至于你娘,她做的孽,该让她自己承担。”

秦瑄神色一僵:“爹……现在皇上还不知道,我们可以找别的凶手出来,给皇上一个交代,不能把娘推出去,到时候我们秦家都会倒霉的!”

“帮她找个替死鬼?”秦非白反问,“你以为皇上是可以轻易糊弄的?”

秦瑄泪流满面:“爹,那也不能推娘出去送死啊!我跟妹妹,还有小弟,都不能没有娘!爹你饶了娘这一回吧!”

“秦玥从出生开始,就没有娘,依旧好好活到了现在。你们凭什么必须有娘才能活下去?活不下去可以跟着你娘一起死,你愿意吗?现在你爷爷的毒还没解,你三叔尚未归来,说明昨夜你外公已经被人掳走,你三叔去追了,追上的可能性很小。你以为这还是秦家可以关起门来解决的家事?秦瑄,你未免太天真了!若你外公出了什么事,只说温国公府,就绝不会善罢甘休!”秦非白冷冷地说。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本事,处处不如大哥,到头来害了娘……都是我的错啊……”秦瑄狠狠地抽了自己两巴掌,跟温如晴抱头痛哭。

“温如晴,我会写下休书给你,为了孩子,想必你不会反对我休妻的。”秦非白说。

温如晴整个人都已经傻了,休妻,休妻之后呢?温国公府肯定不会让她再进门,而皇上,一定会处死她的,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秦瑄,带你娘回去吧,照顾好她,待我写好休书,会送去给她。幕后主使左不过就是北疆国皇帝原焱,你娘的脑子,定然是被人当了棋子,再问她什么,也没有意义了。”秦非白冷声说。

“爹……求你,再给娘一次机会吧……她知道错了……她真的知道错了……求求爹……”秦瑄哭着哀求秦非白。

秦非白看了秦瑄一眼:“她的机会,我给不了。”

原缨感觉,秦非白这句话另有深意,但秦瑄是否意识到,就未必了。

温如晴整个人都已经彻底崩溃了,秦瑄把她打横抱起来,带着她离开。

一桌早点,几乎没有动,只秦非白吃了一些。

“大哥,真是她吗?”原缨问秦非白。

秦非白没有回答原缨的问题,而是对原缨说:“劳烦弟妹去一趟国公府,看看情况如何,回来的时候,顺便到国公府隔壁的姚府,请二丫过来,给父亲解毒。”话落又加了一句,“如果二丫方便的话,不着急。”

“好,那我过去看看。”原缨微微蹙眉,但也没有再问什么,起身也走了。

秦非白一个人坐在那里,端起碗,继续吃早饭。他有些日子没进食了,吃了没多少,最后觉得反胃,又全都吐了,最后吐出了一口血,脚步虚浮地走到床边坐下,喃喃自语:“终究,是我的错……”

原缨没有选择骑马,让人准备马车,去了温国公府。

原缨本来以为温家人可能会很愤怒,因为温兆筠出事都是被秦家连累的,但让她意外的是,温兆筠竟然在府里,好好的!

温煦风单独跟原缨说,昨夜秦非墨是去追刺客了,但是天亮之前,温兆筠被别的人救下送回来了,想必是跟秦非墨错过了。秦非墨追不到,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是谁救了温伯父,你知道吗?”原缨问。

温煦风摇头:“不知。救人的侠客将祖父送回来,许是天还没亮,认错了门,把祖父放在了隔壁姚府的后门外面。姚府的宋公子与我相熟,认得祖父,便叫我过去接祖父回来了。”

温煦风答应了宋思明,不会把姚瑶牵扯进去,这就是他编出来的故事,很合理。

但原缨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温兆筠得救,一定跟姚瑶有关,甚至有可能就是姚瑶救的他,不管这个故事是宋思明编的还是温煦风编的,总归不是真的。

原缨去看望了一下温兆筠,他是睡梦中昏迷的,苏醒的时候已经回到家中,也没受什么惊吓,问起秦府那边如何了,原缨只说还是老样子,没有多言。

原缨从温国公府离开,让马车绕了一圈,到了姚府后门,过去敲门,等了一会儿,六伯过来请她进去了。

见到姚瑶的时候,她坐在花园的亭子里面,面前方了一块冰,右手拿了一把小刀,正在雕刻。冰是从花园的湖里弄上来的,只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

六伯把人带到就走了,原缨进了亭子,姚瑶也没跟她客气,抬头打量了她一下,微微一笑说:“看来你被软禁在宫里也没受什么苦,那就好,坐吧。你这个时候来找我肯定有事,直说就行。”

“温国公是你救的吧?”原缨问。

“嗯,巧合。”姚瑶不甚在意地说。

“多亏有你,不然事情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原缨叹了一口气,把秦家这两天发生的事情,都跟姚瑶讲了。

“温如晴做的?”姚瑶愣了一下,“她有这本事?虽然不熟,但碰面那两回,我看她不太聪明的样子。”

“她承认了,大哥似乎并没有再深究的意思,但我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原缨说。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姚瑶若有所思地感叹了一句。

“你觉得是秦瑄,温如晴为他顶罪?”原缨问姚瑶。

姚瑶摇头:“谁知道呢,不过有这种可能罢了,但最为难的,其实是秦非白。这件事发展到现在,不能善了了。你是来请我去给你公爹解毒的吧?我可以给他解毒,但是需要准备,上次的药材已经用完了,而且我昨夜受伤了,现在没办法施针。单子在秦非墨那里,我觉得他今天应该就回来了,到时候让他准备吧。”

“你受伤了?”原缨蹙眉。

“左臂,没事,我不是左撇子。”姚瑶摇头说,“后日我的茶楼开业,我本来打算大后天就回家去的。可以多留两日,但为你公爹解毒之后,别的事情,我就帮不上忙了。”

“你已经帮了最大的忙了,那我先回去,等相公回来,让他准备着,到时候再来请你。”原缨话落就起身告辞了。

回到秦将军府,原缨去见了秦非白,跟秦非白说温兆筠被姚瑶救下,有惊无险,姚瑶说准备好了就过来给秦谡解毒。

秦非白面前放着他给温如晴写的休书,墨迹还没干,他轻叹了一声说:“玥儿是个有福气的,能遇上二丫这样的好姑娘。”

“大哥,休了大嫂,然后呢?”原缨忍不住问了一句。

“然后……”秦非白眼底闪过一道寒光,“我已经派人监视秦瑄了,我倒要看看,他身后的人,到底是谁!”

原缨很惊讶:“大哥的意思是……”

秦非白自嘲一笑:“说来惭愧,我竟然把秦瑄教导成了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他为了自保,推了自己的亲娘出来,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府里应该还有幕后之人的眼线,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暂且如了他的意。等他放松警惕,我从他身上查到幕后之人,到时候……”

“大哥会杀了他吗?”原缨蹙眉问。

“都说虎毒不食子,也说养不教父之过,按照这个道理,该死的其实是我。”秦非白面上带着一丝轻嘲,“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样做一个父亲了,但秦家,容不下他们母子,否则,同样的事情,早晚会再次发生。给父亲解毒的事,不必着急,如果父亲醒了,他怕是不会让我动秦瑄的。你先回去休息,三弟若回府,让他过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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