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大年初一,皇帝大宴群臣,赵世帧进宫,沈绾贞趴在炕上,睡得昏天黑地,把三十晚上的觉都补回来。

按照王府规矩,侧妃和侍妾早起要到王妃跟前侍候,赵世帧出门看见一干众妾,挥挥手,“都回去吧,昨晚累了,今儿不用请安了。”

一干众妾刚要走,赵世帧又加了一句,“年下这几日,不用请安了,出了年照旧。”

一干众妾年三十后半夜才安置,又起个大早,站在外面都无精打采,没心情给王妃上眼药,巴不得一声,就都麻溜走了。

赵世帧吩咐跟在身后的陈福,“不用让人惊动王妃,走路都小声着点。”

陈福低头答应声,“是”心道,谁敢惊动。

一声退下,姬妾都散了,薛瑾也没顾上理沈绾珠,径自走了。

晌午,沈绾贞终于睡足,起身,绣菊等服侍梳洗,边道:“方才,王爷着人送了两篓子西瓜回来,说是宫里赏的,从远道运来的,新鲜的。”

“东西少,就不给府里的其他主子分了,留待王爷回来吃。”沈绾贞也就这么一说,严冬西瓜是稀罕点,但王府几时缺过西瓜吃,她就是懒怠理这群坏心眼的女人。

过一会,她又道:“待会给萧夫人拿去两个,就说是王爷指名给的。”

沈绾贞想让府里众人看看,萧夫人投靠她,王爷就看重,跟她作对的,王爷也不待见。

绣菊人实诚,经过昨晚的事,对萧夫人印象不错,道:“萧夫人昨晚当众替主子说话,看来是个明白人,知道这王府谁当家作主,没跟着五姑娘和表姑娘两个胡闹。”

沈绾贞压低声儿,“你以为她是真为我好?我和她没有任何交情,她凭什么帮我,得罪一干众妾,她是醉翁之意,看似无心争宠,其实这才是最大的争宠,你不觉得她这样做给王爷留下了好印象?”

绣菊认真想想,“主子说的对呀,奴婢对她陌生,经此一晚,奴婢就对她产生好感。”

“王爷的姬妾,现在来看,只有徐姑娘俩姊妹无心争宠,别的人心思都快写到脸上。”沈绾贞撩起一捧水,洒在脸上,停了一下,有点微凉,很清爽,才用棉帛擦了。

“奴婢看燕夫人的舞跳的真好。”巧珊等主子擦完脸,接过棉帛。

“王爷这些小妾,能让我另眼相看的,就只有燕夫人,没看出来?燕夫人对王爷是真心,舞也是有灵魂的,单看她的舞,她所要诠释的是一个女子发自内心的深爱一个人,不是王爷又是谁,她看王爷的眼神,不说自明。”

“可是奴婢看王爷没动心,王爷一门心思只对主子好,别无旁骛。”绣菊接过巧珊手里的象牙梳子,准备给她梳头。

沈绾贞坐在绣墩上,“她对王爷的深情,王爷会看不出来,没见王爷对她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巧珊出去倒水,绣菊把主子一头黑瀑般的长发,轻轻梳理,“奴婢没看出来王爷对她有情,王爷昨儿整晚都看主子来着。”

“燕夫人和小韩夫人是最早进王府的,男人对深爱自己的女人即使不爱,也会有几分怜惜。”

“陈公公”外间堂屋,巧珊热络的声儿。

“王妃起了?”陈福依旧是小心翼翼的声儿传来。

“陈公公进来吧。”沈绾贞屋里听见,忙唤他进来,陈福这个人平常谨慎小心,不倚势凌人,赵世帧能用的人,一定是信得过的。

“王爷今晚留在宫里饮宴,奴才请王妃示下,府里还开不开宴席。”

沈绾贞真是不愿意面对赵世贞的妾室们,大过年的,分开吃,也说不过去,“后花园摆宴,王爷不在家,年总是要过的。”

“是,王妃”

“陈公公,节下事多,防下人吃酒误事,跟几个管事的说,谁误事,就是成心跟我过不去,不用回我,直接打发了,重则家法,我不管谁是什么来路,只要肯卖力气,谁原来做什么依旧做什么,若有那偷奸耍滑的,可别怪我谁的脸面都不看,夜里上夜的人不许吃酒,谁违反,有人告到我这里,让我知道,打一顿撵出去。”

陈福对王妃的脾气比别人了解,相信她说到就能做到,对王妃也信服,心想,王府是该有这样的王妃当家,若是那性子软和的,就看昨晚王爷的那群姬妾,都弹压不了,更别说下人了。

陈福从王妃屋里出来,把各管事共总七八个召集,陈福看看这些都是王府有头脸的,把王妃的意思说了,末了说:“我不用多说,大家心里有数,年下都上点心,谁惹出事,给咱家点眼,别说是王妃,咱家这头一个就不轻饶他。”

众人纷纷道:“陈公公,我等明白了,一定不让陈公公作难,说不得大家少睡会子觉,把自己那摊子事管好。”

这段日子王妃理事,又听见风儿说过了年,王妃就要整治王府弊端,都心里不踏实,一听陈福的话,就都把心放到肚子里,为了在王妃跟前留下好印象,就比原来更加尽心,就有心眼多的,走韩侧妃门路上来的,想借着年下,给王妃上点礼,总管陈福也不能白着。

草草吃过早膳,沈绾贞吩咐绣菊几个把年下赏下人的红包,都装好,每人一个荷包,晚宴时,分赏下人,大年初一,阖府奴才给主子叩头拜年,就改在晚宴上,省得折腾一回。

钱婆子手脚麻利,比绣菊两个快,沈绾贞对钱婆子道:“妈妈去侧妃夫人屋里把晚宴时辰告诉一声,府里的下人告诉管事的通知一声。”

钱婆子答应一声,就出去了。

沈绾珠偎在炕上,正不自在,想起昨晚的事就懊恼,钱婆子刚才来说今晚设宴,王爷又不在府里,她提不起精神,也懒得看沈绾贞那张脸。

小碟儿送钱婆子回来,高兴地道:“奴婢原来还以为王爷不在府里,今晚不吃酒,奴婢给主子找衣裳。”

小蝶儿要进里屋,“你去告诉她一声,就说我不舒服,不去了。”

小蝶儿站住脚,瞅着主子的脸,“主子不去,说什么呀?”

“随便你说什么,反正我就是不想看见她。”沈绾珠眉心拧着,一脸不耐烦,小碟儿想劝,也不敢劝,姑娘起小任性惯了,嫁进王府还由着性子来,她摇摇头。

晚宴还摆在后花园厅上,陈福过来请沈绾贞时,姬妾下人该来就都来了。

赵世帧没在王府,上座就沈绾贞一人,旁边座位空空的,她略觉孤单。

侧妃夫人们都知道王爷不在府里,就少了兴致,坐等开席。

沈绾贞问陈福:“都到了吗?”

陈福刚想说沈夫人没来,小蝶儿就上厅,先给沈绾贞行礼,“奴婢给王妃请安。”

沈绾贞一看下面没有沈绾珠就知道她又出幺蛾子。

沈绾贞嗯一声。

“我家夫人身子不爽,派奴婢跟王妃请假,今晚不能来。”

沈绾贞瞅着她,淡然地道:“你家夫人那里不舒服,昨儿不是好好的?”

小碟儿想说一声不来了,王妃讨厌她主子,不来正好,不会说别的,她没想到王妃细问,一时没有准备,临时也编不出什么理由,就支支吾吾地道:“肚腹不舒服”

“昨儿不是好好的,难道是东西不干净,吃坏了肚子?”

小碟儿忙顺竿子爬,“是吃坏了肚子,昨儿一宿没睡,跑了五六趟净房。”

沈绾贞是故意引着她说,没想到这丫头还真上道。

正好大厨房管事邹家的在外间厅正等着吃酒,就有人小声告诉她,里面有人说昨晚饭菜吃坏了肚子,唬得她,忙到内厅门口站着细听,正听王妃说,“肚子吃坏了,不打紧,告诉邹家的,沈夫人这两日不能乱说东西,告诉大厨房做东西洁净点,大过年的莫把主子们都吃坏了。”

一听这话,邹家的吓出一身冷汗,王妃没找,也不敢进去,暗恨沈夫人生事,连她也牵连进去,她不是走韩侧妃门路上去的,韩侧妃刚掌家时,她悄悄打点了,大厨房管事这位置就保住了,这心里还琢磨是不是年下给王妃送点礼,不知王妃稀不稀罕,不承想,出了纰漏。

这时,小蝶儿从内厅出来,邹家的一把拉住,也不敢强硬,毕竟是夫人跟前侍候人,就做小伏低,小声问;“沈夫人是吃了昨晚的年夜饭,吃坏了肚子?”

小蝶儿方才一时随口扯了个谎,倒是忘了把大厨房的人牵扯进去,有点难为情,也不敢说死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准夫人是吃什么吃坏的。”

邹家的看她这副表情,心里有数了,这是成心挤兑她,心里有气,也没心思吃酒,走回厨房,前脚进厨房,后脚王妃派人来说沈夫人不能乱吃东西的话,邹家的陪着笑脸,送走来人。

偏赶着这时雁儿走来,对邹家的道:“大娘,沈夫人说要吃点凉东西,心里火烧。”

邹家的似笑非笑地道:“沈夫人听说吃坏了肚子,这凉东西可不是闹着玩的。”

“大娘看着做几样,派人送过去,左不过沈夫人也是有分例的。”雁儿性子直,不会拐弯,意思是吃自己屋里的分例,也没多吃多占,碍不着别人。

邹家的瞄了一眼这小丫头,撇撇嘴,懒怠跟这小丫头废话,“奴婢只听王妃吩咐。”心想,一个侍妾,摆什么谱,都不如主子跟前体面的大丫头。

“大娘这是什么话,我家夫人好歹也是主子,就指使不动你,大娘这话,走跟我去王妃面前说去。”

说吧,就要拉着邹家的告到王妃面前,皱家的也不怕,王妃若知道正好,不但不会责怪,还会夸她忠心,可不管怎么说,雁儿是沈夫人的贴身丫鬟,邹家的也不敢太得罪,就赔笑道:“这是怎么话说,姑娘问问,是我故意刁难姑娘,还是王妃有话。”

旁边的婆子媳妇忙解释说,这事不怨邹大娘,是王妃吩咐的。

雁儿只好作罢,走回去,一五一十说了,沈绾珠听完气得七窍生烟,把小蝶儿死命打了两巴掌,骂道:“你说什么不好,偏生是说我吃坏了肚子,害得我吃不成饭。”

小蝶儿带着哭腔委屈地道:“是王妃引着奴婢这样说,奴婢一时糊涂,就顺着说了。”

沈绾珠到现在才明白她庶姐的手段,气得把杯子摔在地上,又顺手摔了几样不值钱的摆设,小蝶儿和雁儿不敢吱声,悄悄收拾了。

小碟儿走后,厅上众妾都不出声,知道王妃这是要整治沈夫人,沈夫人真是没眼色,明着跟王妃叫板,王爷不在,王妃正好拿她作伐,震慑众妾。

这时,趁着没开宴,陈福带着阖府的下人们一齐给主子叩头拜年,谢赏。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内厅席面菜肴大多连筷子都没动,也就蜻蜓点水,吃几口,宴席早早散了。

沈绾贞看都二更天赵世帧还没回来,就吩咐绣菊沏壶茶水,摆上茶点,边喝茶边等他回来。

赵世帧交三更时,回到王府,上房静悄悄的,厅堂就绣菊一个人收拾东西,指着里间,赵世帧进去东次间,就见炕桌上堆满核桃、榛子、栗子壳和瓜子皮子,沈绾贞歪靠在墙壁上,头一点一点的,打瞌睡,绣菊跟进来小声道:“奴婢劝不听,王妃非要等王爷回来。”

赵世帧走上前,轻轻抱起她,一动,沈绾贞半睁开眼,迷迷糊糊地道;“你回来了?”

不等他回答,又阖眼,脸往他胸前一偎就又睡着了。

赵世帧把她抱到西暖阁内,绣菊把被褥早已铺好,赵世帧把她放在炕上,轻轻替她宽衣解带,中间沈绾贞又动了两下,赵世帧把动作放轻,怕弄醒了她,也不唤人侍候,自己宽衣,上炕,搂着沈绾贞,一会就睡着了。

年初二,沈绾贞醒来,天已大亮,伸手一摸,身边没人,纳闷,恍惚觉得赵世帧昨晚回来了。

绣菊进来,“王爷走了,进宫去了,看王妃没醒,不让惊动王妃,说王妃昨儿睡得晚。”

沈绾贞嘟嘟囔囔地,“这皇宫里过年,连着吃几天呀,昨晚回来那么晚,起大早又去了。”

绣菊看主子是心疼王爷,抿嘴笑了。

吃完早膳,其实已经是午膳了,屋里就绣菊一个人,沈绾贞悠闲地喝着茶水,闫嬷嬷进来,“主子,沈夫人昨晚好顿闹,连杯子都砸了。”

“谁给她惯的这个毛病?这是王府,不是沈家,把自己当成金枝玉叶了,受不得一点委屈。”沈绾贞重重放下茶碗。

“主子,今儿还不给她吃饭?”闫嬷嬷有点担心,这五姑娘的性子,怕把事情闹大。

“放心吧,她不会绝食死的,她若真想吃东西,今儿晚宴她自己会来。”

果不其然,晚宴没开,沈绾珠就怏怏地去了,沈绾贞众星捧月地进了荣锦堂,上座,一眼就看见沈绾珠,扭脸坐着,也不说话,兀自生气。

沈绾贞吩咐传菜,说了两句场面话,就开吃。

几个女人今儿老实不少,就韩侧妃说笑两句,也无人搭茬,韩侧妃就住了嘴。

沈绾贞笑着和萧夫人说道:“昨儿的西瓜是不是很甜,远道来的?我屋里还有,我待会让侍女再送几个过去。”

众人就明白,王妃是抬举萧夫人,因为萧夫人进退得宜。

萧夫人忙笑道;“谢王妃赏”

“王爷交代的,不用谢我。”萧夫人识相,得王爷青眼,几个女人嫉妒地看一眼萧夫人。

这厢正说话,就听那厢一个尖利声儿,“大胆奴才,眼瞎了。”

就见一个侍女吓得跪在地上,正给沈绾珠擦裙子,原来这侍女上菜,沈绾珠背身没看见,一回身就把她手中的盘子碰歪了,汤水撒了她一裙子,沈绾珠犹自大声训斥那侍女。

不等沈绾贞开口,绣菊就走过去道:“沈夫人,王妃在上,大呼小喝成何体统?”

沈绾珠这两日正有气,杏目圆睁,“你一个丫头也敢来教训我。”

绣菊正色道;“沈夫人何出此言?奴婢是下人,沈夫人又是什么?若说教训奴婢也轮不到沈夫人。”说吧,绣菊又朝那侍女道:“还不下去。”

那侍女吓得直哆嗦,听见王妃不责罚,忙趴在地上朝上叩头,“谢王妃”

“起吧,日后注意就是。”

那侍女退下,也没谢沈绾珠,沈绾珠闹了个大红脸。

沈绾贞不在理她,回身跟徐大姑娘说话。

宴散,沈绾贞回到正房,刚把外衣脱下,赵世帧就进来了。

沈绾贞笑道:“王爷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

说吧,就侍候他脱下大衣裳,“今晚我趁众人都喝多了,偷跑回来了。”赵世帧笑着说。

“王爷早点安置,都几天没睡好了。”

绣菊几个早就备好热水,二人洗了,就上炕歇了。

“明儿是母后寿辰,母后说,正逢年下,举国欢庆,不用大肆铺张,就自家人吃顿饭,二皇弟、四皇弟和五皇弟难得聚在一块,一起给母后庆寿。”

沈绾贞听了,心突地一下,萧公子,不,平王,知道她的身份,会作何反应?赵世帧若知道她和平王同住在桃溪镇,会作何想法?

她手脚有点发冷,是不是该跟赵世帧说她认识平王,可说了,赵世帧难保不多想。

“你想什么?怎么不说话了?”赵世帧在暗中看着她,屋子里光线暗淡,她面部表情有点模糊。

“没什么,除了几位王爷,还有谁参加?”沈绾贞忙岔开话题。

“宫里的几位太妃。”

好半天,赵世帧突然问:“你有心事?”

“没有”沈绾贞掩饰紧张情绪。

赵世帧手臂伸过来,把她搂在怀里,用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乖,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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