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谈?我觉得这才是你最重要的事情。工作是为了生活,生活却不是为了工作。陶唐,你知道吗?我就是想让你过的好……”

“我知道……但对生活的理解越来越趋于保守。婚姻是很复杂的事,特别像我这样……看到你过的幸福,很高兴。前几天认识你先生了,很好的人。”

真是扫兴!干嘛提他?吕绮说,“是啊,老范是个好人。他跟我说了,说你批评了他,但他很钦佩你……”

“就习惯而言,质量部的方案还可以,但是质量不能那样抓……

吕绮知道无法谈自己想谈的话题了,但她又不想结束谈话,于是转了话题,“有件事一直想跟你说说,有不知道该不该说。”

“我们不是朋友吗?随便说啊。”

“红星的上层关系很复杂……我想跟你聊聊……我是不是不自量力了?”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姑妄言之,姑妄听之。说吧。”

“最需要当心的是李珞……”吕绮下定了决心,“他比较阴,也有手腕,整人非常狠,关键是他有人。上面不知道,但下面的一大帮中层都是他提的……说话好使着呢。”

“唔?怎么回事?”陶唐的目光透着不解。

“他是从组织部组织员上来的,当副部长好像还不到三十岁。在组织部长的位子上坐了九年,然后进班子,两年党委副书记,然后就管了营销直到现在……经他手提拔的中干最少有一百人,那几年他那个组织部长是非常有权的,差不多一言可决。现在,营销口也基本是他的人了,关键是市场被他掌握在手里。”

“哦……有意思……”陶唐习惯地玩起了铅笔。

“韩志勇和马光明是同盟,跟李珞不对路……上一次总部考察,双方就剑拔弩张,有很多传言……”

“哦……”

吕绮以为陶唐会问李韩两派如何闹腾,但陶唐没有。

“赵书记没什么野心,都说赵想上位,其实我觉得他不过想安全着陆而已。要说关系,赵在班子里其实没什么同盟,尽管他已经当了好几年的书记了……也就是班子里资历最浅的邱林跟他走的近一些吧,其他领导,包括刘秀云,都不大买他的帐……”

“哦……”

陶唐风淡云轻的态度令吕绮心凉了,“看来我是自讨没趣了……”

“不,你说的我很感兴趣。我更想听听助理和副总师们的派系……党内无党,帝王思想,连老人家都承认的现象,红星存在着,很正常……”

“刘新军是宋悦的人,宋悦倒了,刘很惶恐。彭杰、刘书林都是李珞的人,李蒙独往独来,硬要说派系,他可以算是韩志勇的人……李建国不被韩志勇信任,他业务上差一些,当时应该是宋悦制衡韩志勇硬从宣传部长位置上提到财务口的……”

“蒋延生呢?”

“蒋的情况和李蒙差不多。这个人是从调度口一步步升上来的,当过两个分厂的一把,在生产口威信,对业务也熟。我觉得蒋主任蛮好的,就是脾气硬一些。”

“潘成贵呢?”陶唐问起了给他留下很差印象的人力资源部主任潘成贵。

“他不行。他是靠着宋悦的前任梁总爬上来的,曾是梁的秘书。潘一直想混个副总师或者助理,硬是没捞到……”

“那,盛广运呢?”

“你问过我了。这个人很正派。学识渊博,水平也很高。”

“老同学,你是哪年进中层的?”陶唐笑眯眯地问道。

“05年当科长,09年当副主任,到现在。”吕绮想问陶唐的履历,但没说。09年他已经是盛东的一把手了,而当时自己因为提了副主任还美滋滋的,人和人简直没法子比……

“谢谢你。”陶唐起身,给吕绮添白水,“其实我不在意这些,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猜猜。”陶唐的眼神里带着调皮。

“因为你是冯总的亲信?下面都说你是带着尚方宝剑来的。”

“错。我不是谁的亲信,我也没有尚方宝剑随便砍头。我不在意派性是因为大家都是党的人,都是红星的人。”

吕绮笑了。觉得陶唐很有趣,像在很正规的场合下作报告。

“我不是开玩笑。如果我是副总,比如说是以常务副总调来这里,这些东西对我的用处会很大。但我是董事长兼总经理,意义就不太大了。存着派性的念头,不免有派性的举止。反而束缚了我的手脚……我不管他们原先怎么搞,也不管他们以前谁和谁结盟,我只要求一个,就是尽职尽责。”

吕绮端起那个漂亮的玻璃水杯喝了一口,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陶唐。

“是心里话。派性的起因,全在一把手。一把手先画了圈子,就不好怪下面画圈圈了。我才不干那个傻事呢。红星需要的是同心协力,不是内耗。”

“你站的真高。”吕绮心不对口。觉得陶唐要么是虚伪,要么是愚蠢。显然不会是后者……那么,就是自己愚蠢了。吕绮记得一句话,当讲而不讲,失人;不当讲而讲,失言。自己肯定失言了,可是,我真的是怕你吃亏呀……吕绮看着面前的陶唐。

陶唐和吕绮对视着,“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这话大部分时候是真理。吕绮,我看了你的调查问卷,有个问题你回答的非常好,说到我心里去了……”

“哪个问题?”吕绮想不起自己的答卷中哪个问题打动了他。

“就是公司发展方向的问题。你是这样说的……重要的不是产业或者产品调整,而是用心把现在的产品和市场做好。”

“老生常谈而已。”

“老生常谈往往都是真理。不仅是红星,其他企业也一样。不是说调整不重要,而是我们不具备调整的条件。假如我有更挣钱的行业和产品,比如像德州仪器一样搞芯片,我当然不会做矿机、农机和变速箱。是不是?倒过来,把矿机和变速箱做到德仪的地位,我们就会活得很滋润。可惜很多人看不透这点,所以我为你骄傲……因为那样的答案只有一份。如果不急着回家的话,再聊聊?”陶唐看吕绮有些忸怩,微笑着说。

“我12点前没睡过觉。”

“我不行。11点必须休息,否则就很难入睡了……跟我说说,下面如何评价我?”

“很在意?”

“没有人不在意。说不在意的要么是内心绝对强大,要么是矫情。我两者都不是。”

“下面说你是个好领导。大家说终于盼来了好领导。”

“你听不到真实的评价的,我清楚。因为我们有关系。什么是关系?你和我其实没有关系,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同学。只有人所不知的关系才是关系。比如我和你的同事段辉,就可能有关系。”

吕绮笑了,“你可真有意思。像绕口令似的。”

“所以你听不到对我真实的评价。而且,只有我离开,才能得到真实的评价。再说了,好领导不只是跟职工吃食堂,也不是骑自行车下车间……好领导是把厂子搞好。搞好的标准有很多,最核心的有两条,一是提高企业的核心竞争力,让企业生命之树长青。二是不断提高职工的收入,让职工有尊严地生活。在此前提下,我天天喝茅台,坐奔驰都没关系……”

“可是,天天喝茅台坐奔驰的厂长是不会把厂子搞好的。”

“完全正确!”陶唐拍了下沙发扶手,“这个答案我给105分。吕绮,我发现个人才,知道是谁吗?”陶唐哈哈大笑起来。

“去你的,别开我玩笑了。”

“不,我一直相信你是最优秀的。真的。”陶唐正色道。

“不带这样讽刺人的。对了,你很喜欢诗词?”

“原先一般。是因为我老婆……她酷爱古诗词,尤其是长短句。被她强行灌输了不少……”

“对不起……”吕绮注意到陶唐的神色黯淡下来。

“没关系。我说过,已经六年了……”

“陶唐,我注意你天天去车间,天天加班,把自己拧的太紧了……红星不是一天两天能搞好的,要注意身体……”

“是的,你说的没错。上面总提党性,我觉得党性就是良心,凭良心办事。拿了公司的高薪,总要对得住那笔钱吧。对了,你不是有个弟弟吗?现在在哪儿?我还记得他来班里找你,白白净净的,像个姑娘。你们都遗传你母亲的基因了。”

“他就在平泉,吃皇粮的,在市委办,前天回来还提到你……”

“喔,那好呀。吃皇粮可比我们这些人舒坦。”

“他那个单位也不好混,天天加班,尤其是最近……”

“有件事很想问问你。我在厂里也没个可敞开心扉的,你说,宋杨案会不会有蔓延之势?”

这个问题就太敏感了,吕绮沉吟良久,“陶唐,我知道你信任我,但我真的说不好。底下传言很多,说什么的都有,我都是道听途说……你知道,在职工眼里,我这号也算当权派了……”

“我就是随便聊聊。我是来抓经营的,不是来查案的。不好说就算了。”

“嗯,骆冲的传言比较多……骆冲管着工程和设备采购,比较敏感……”

“那是。谁在那个位子上都是谣言傍身的。正常。”陶唐想起了最近看到的十几封告状信,一半是告骆冲的,反应的问题恰恰就是集中在工程项目和设备采购上。其中一封是实名举报的,他还没想好该如何处理。其余那些匿名的,他都锁进了保险柜,“吕绮,骆总这个人怎么样?”

吕绮几乎脱口说出他太好色了!但她没有,“这个,我可不好说。”

“哈哈,其实你已经给了我答案。你要相信,我这些话是不会对其他人说的,包括韩瑞林。说起韩瑞林,前两天我收到一封关于他的匿名信,我没理会。”

吕绮可以肯定,匿名信一定是告韩瑞林和穆桂花的。但她不知该说什么。

“他和我是初中就是同班,一直处得不错。那时候我总吃他的雪糕,沾他的便宜。哈哈。你跟老韩说说吧,要他注意点影响。算了,没必要。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

是啊,不是小孩子了。

陶唐微笑着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真的谢谢你。”他站起身,表示聊天可以结束了。

“还跟我客气?”

“不,不会客气的。我当你是朋友,一直都是。如果我工作上有什么不妥,希望你不客气地指出来。”

“真的当我朋友?”

“当然。”

“那,方便的话允许我请你到家里吃顿饭吧。”

“没问题,荣幸之至。”

“你五一要回家吗?”

“先到燕京一趟,然后回滨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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