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此举,着实将溶月弄糊涂了。

一般这类和谈的重任,不是应该落在朝中元老身上么?谢祁不过是个小小的翰林院院士,皇上如何会选上他?这个中的原因,到底有没有谢沈两家是姻亲的因素在里头?

溶月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还是沈慕辰一语点醒了梦中人。

“此次交战本就是大齐占了上风,由我方千里迢迢跑去赤狄议和本就已不合规矩,若皇上再派个朝中重臣前去,岂不是显得我大齐甚弱?表哥年纪虽不大,但口才出众,能言善辩,又有胆有识,派他去既不会落了下风,又不会显得我大齐太过卑躬屈膝,的确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溶月这才恍然。皇上虽然议和这个决定做得不甚明智,在人选挑选方面的确让人没话说。

事已至此,溶月也只得放宽心等着谢祁的到来。

至于苏凉和楼小鸢这边,因为急着弄清楚苏凉的身世之谜,东西都准备好之后,他们就紧赶着上路了。

溶月站在城门口目送他们离去,心中涌上一股淡淡的忧伤。他们此去路途漫漫,也不知要何时才能到达图兰族,更不知何时才能与他们再相见。

只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纵然再不舍,每个人都有自己该做的事情,该完成的使命。

譬如谢祁,此时他的使命就不再是翰林院的编书撰稿之职,而是要千里迢迢赶去赤狄议和,以争取为大齐取得更大的利益。

议和之事迫在眉睫,所以谢祁一路上都是快马加鞭,丝毫不敢多做停留。

春末夏初的时候,他到达了兴庆县。

沈慕辰要去接他,溶月想着这么久没见到表哥了,便央着沈慕辰带她一道前往。

两人下了马,在城门口安静地等着。

溶月深吸一口气,心跳得有些急促。许久未见谢祁,也不知他如今过得是否还安好。

没等多久,远远便看到了马蹄扬起的尘埃,还有达达的马蹄声也传入耳中。

渐渐地,一队人马进入了溶月的视线。

为首一人,一袭青色锦袍,眉眼看得并不分明,但溶月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便是谢祁。

谢祁翩翩公子打马而来,经过城门时,他放慢了速度,目光往旁边一瞟,显然是在寻沈慕辰。

然而他并不知道溶月跟着来了。

目光落在沈慕辰身侧的少女身上,少女一双凤眼黑白分明,闪着灵动的光芒,眼睫浓黑长翘,扑闪扑闪,看得人心跳莫名慢了半拍。肌肤泛着玉般的光泽,红唇娇艳水润,端的是容色无双。

谢祁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明艳动人的少女便是许久未见的溶月。

他嘴唇张了张,一阵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倒是溶月先开了口,上前一步,侧了头冲着谢祁笑得灿烂,“表哥,好久不见!”

“月儿,好久……不见……”谢祁紧紧凝视着她,眼中情绪闪动。

沈慕辰便也上前打了招呼,同他寒暄了几句。

“表哥,先回府再说吧。”说着,翻身上了马,又伸出手将溶月拉了上来。

待溶月坐稳了,几人便一扬马鞭,马队朝着将军府驶去。

很快便到了府门口,自有仆从领着同来的使团士兵先下去歇着了。

沈慕辰看向谢祁道,“表哥,先去见见我爹和我娘吧,他们在大厅等着你。”

谢祁应好,快步跟在沈慕辰身后到了大厅。

远远的侯夫人听到动静便迎了出来。

“祁儿!”

“姑姑!”谢祁忙快步上前,对着侯夫人行了个大礼。

侯夫人忙搀住他,“都是自家人都不用客气了。”

谢祁点点头浅浅笑了笑,又对着跟在侯夫人身后出来的定远侯也行过了礼。

“快,祁儿先进来再说吧。”定远侯忙将他迎进了厅中。

侯夫人看着满脸疲色的谢祁,心疼道,“祁儿,这一路上辛苦你了。”

谢祁不好意思地抬起袖子擦了擦脸颊上的尘土灰尘,抱歉一笑,“一路上赶得急,也没先梳洗一番便来见姑姑姑父了,实在是失礼得很。”

“哪里,也是我们着急见你,才让辰儿急急把你带过来了,一路上都还顺利吧?”侯夫人关切问道。

谢祁点点头,“没有什么事,就是跑死了几匹马。”说到这,他绽放出一个灿然的笑容,示意侯夫人不用太担心他。

见他虽然风尘仆仆,但还有精神开玩笑,侯夫人这才把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

倒是溶月接了口,嘟嘴抱怨道,“表哥,这议和也就议和,怎么的皇上催得这么急?明明我们才是占上风的那一方,如今还要巴巴赶着贴上去。”

“阿芜!”定远侯睨她一眼,“好了,有些话放到肚子里就行了。这里是没有外人,你这么说也就算了。若到了外头,可千万别说出这种话来。”

“阿芜知道了。”溶月闷闷不乐地应了。

见溶月蔫了下去,?谢祁忙替她解围道,“阿芜说的也有道理,皇上这次,的确着急了些。”

定远侯看他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祁儿,你一路上也累了,今儿就先下去先歇着吧,明日我再去找你。”

谢祁一路奔波,的确有些疲累不已了,闻言便没有多说什么,跟着仆从自下去安歇了。

溶月同定远侯侯夫人说了几句,也告辞退下了。

回到院中,溶月颇有些疲累,楼小鸢和苏凉的离开,谢祁突然被封为和谈使,一切的一切,都来得太快了。

正好今日和风煦暖,阳光温柔地洒在院中,让溶月心中也莫名地宁和起来。

她让玉竹泡了盏茶过来,又随手从书房中抽了本札记,在藤架下坐着看起书来。

玉竹和云苓本想在一旁候着,溶月挥挥手把她们赶下去做自己的事了。难得有这么个宁静的时光,她想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

看了一会,溶月觉得有些倦了,见四下无人,起身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正在这时,墙那边却传来了窸窣之声。

溶月放下手臂,一眨不眨地盯着墙头,果然,很快,萧煜俊朗的面容便出现在了墙头之上。

看着他一脸风朗俊秀却行这等偷偷摸摸之事,溶月不禁在心底窃笑了两声。

“王爷今儿怎么有空来瞧瞧我?”溶月斜飞了眼眸看着他,一脸的戏谑。

“我每天都有在看你啊。”萧煜一本正经地回道。

溶月怔了一瞬,还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见溶月一脸模糊的模样,萧煜挑唇佻达一笑,“前两日,你因为苏凉和楼姑娘要离开的事,辗转反侧,很晚才睡着不是?还有昨日天热,你不是叫了两次水洗了两次澡?”

溶月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气急败坏地将手中的书往墙头一扔,一边低声吼道,“萧煜,你这个偷窥狂!”

萧煜头一偏,将书稳稳接在了手中,“大齐志。”他看了看手中书卷的名字,念了出来,眉一挑,“没想到阿芜还对本朝历史感兴趣。”

“你懂什么?”溶月白了他一眼,“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懂吗?!”

萧煜抿唇笑得愉悦,“听说谢祁已经到了。”

“是啊。”溶月没好气道,“你打听他干什么?”

“他什么时候去赤狄?”

“喂!”溶月瞪大了眼睛看下他,“人家才刚来诶!你怎么就盼着人家走了?”

萧煜登时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面容,“我这不是……这不是担心你吗?”

“担心我?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担心你被你的好表哥给拐走了啊!”萧煜又是一张一本正经的脸。

溶月顿时哭笑不得,“你还真是胡搅蛮缠……”

萧煜正色了些,看着她道,“我这些日子可能要出城处理些事,亦风会留在府中,你若有什么急事便去找他。”

听他这么说,溶月也收了玩闹的心思,一脸认真地看向他,“你要去哪里?可是京里出了什么事?”

萧煜眼中神色波动了几许,冲着她安慰地笑笑,“没有太大的事,只是皇上那边一直寻不到我,我总得给他留下点痕迹才行。”

“就这么简单?”溶月有些不信。

“就这么简单。”萧煜凝视着她的眼眸,神情淡然,让人看不出端倪。

溶月稍稍放了心,迟疑了一瞬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归来?”

萧煜唇畔浮现一丝笑意,“很快……在你还没开始想我之前,我便会回来。”

溶月忍不住羞红了脸蛋,结结巴巴道,“那……那你注意安全。”

“我会的。”萧煜响亮应了,再看她一眼,“阿芜,那我先下去了,走的那日再来向你告辞。”

看着萧煜的身影消失在墙头,明明他谈笑间神色如常,溶月却还是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因情况紧急,第二日一早谢祁便去找了定远侯。定远侯想了想,派人把沈慕辰也叫了过去。

三人在房中坐下,定远侯目光沉然看向谢祁,“祁儿,你可知皇上为何突然要议和?”

谢祁沉默一瞬,很快便抬了头沉然道,“姑父,皇上的心思您应该是知道的。”

定远侯长叹一口气,“皇上他,还是不放心我吧。”

谢祁和沈慕辰都沉默不语,皇上对定远侯的忌惮之心,已经不是秘密了。

定远侯突然皱了眉头,手握成拳往桌上一砸,语气似有不平之意,“难道偌大一个朝廷,就没有人站出来主战的么?这场战争,怎么看都是我们占了上风,皇上却在这个时候下令撤兵,丧失了大好良机,实在是让我感到愤慨!”

谢祁眉间亦隐有愁色,“皇上意已决,没有多少人敢站出来说话。只有六皇子倒是慷慨陈词了一番,不过皇上根本就听不进去,反而把六皇子斥责了一番。有六皇子前车之鉴在先,自然没有人敢再出头了。”

定远侯手中拳头越攥越紧,眼中隐有愤愤之意,“实在是太让人憋屈了!”

沈慕辰开口沉肃道,“爹,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不如想想表哥如何才能在这场和谈中占到上风吧。”

定远侯平复了心情,点点头道,“你说的对。赤狄新上任的皇帝卿彦不是个普通角色,祁儿一定不能掉以轻心了去。”

“我明白,能从一个默默无闻的皇子,一跃成为一国之君,此人的心智和忍耐力定非常人所及。”谢祁附和道。

“表哥,这个卿彦,曾将阿芜劫持到了赤狄。”

“什么?”谢祁闻言大吃一惊。“月儿在兴庆,卿彦远在赤狄,他是怎么能接触到月儿的?”

沈慕辰便将之前所发生的事粗略地同谢祁说了说。

谢祁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不由一阵后怕。

“你方才说,去救月儿的,是王爷?”

“嗯。”

谢祁陷入沉思。

萧煜对溶月的心思,之前在邺京时他就有所察觉。没想到萧煜居然也到了凉州,他真的是来寻药的?还是……为了月儿而来?

只是,危机关头,他居然肯为了月儿以身犯险,若非用情至深,又如何会这般上心?

“卿彦并未将此事声张出来,想来也是不想让他的臣民知晓他是行如此卑劣手段的人。不管怎样,这对阿芜的名声也是好的,所以此次前去赤狄,表哥便装作不知此事,不要提起的好。”

“我明白。”谢祁面色沉然,郑重地点了点头。

几人又商讨了一番,方才各自散去。

*

谢祁带领的使团在兴庆县停留了两天便出发前往赤狄。

又行了两日,一行人终于到达大都。

不同于邺京的精巧雅致,大都城市构造更大气粗狂一些,许是同北地彪悍的民风有关。

卿彦派了礼部尚书前来迎接,互相寒暄过后,跟着礼部尚书往下榻的驿馆而去。

快到驿馆时,迎面驶来一辆华贵精致的马车,马车旁各站着一个面容姣好神色恭谨的侍女。

谢祁本没有多加注意,那马车行驶到他们面前却停了下来。

他纳闷地看向礼部尚书,却见他翻身下了马,神色肃穆恭敬。

谢祁不由又转了目光看回去,心中隐有猜疑,难道这马车中坐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还未想明白,便听得马车中传来一声清泠似流水击石的女子声音,不大,却带了丝不怒自威的气质。

“前面可是大齐使者?”

礼部侍郎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朗声道,“微臣见过长公主殿下,正是大齐使团一行,正往驿馆而去。”

谢祁心下微愣。

这么说,马车中坐着的这位女子,就是当初帮助溶月逃出去的赤狄长公主卿靖宁?

想到这,不由对这位奇女子生了一丝好奇出来。

说来也奇怪,似是同谢祁有心灵感应一般,从车厢里伸出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放在车帘一角,将车帘轻轻挑了起来。

紧接着,一张秀美芙蓉面出现在谢祁的视线中。

女子双目似一泓清泉,肌肤如玉,红唇娇艳,浑身散发出一种宁和静谧的气质来。

她视线上移,落在谢祁面上顿了一顿,似有一丝诧异。

谢祁见她看过来,微微颔首示意了一下。

卿靖宁也报以一笑,看向礼部尚书,“既然如此,本宫就不多叨扰了,陈大人先请吧。”

礼部尚书拱手一鞠,“多谢长公主殿下。”

说罢,冲着后头招了招手,谢祁骑马与卿靖宁擦身而过的瞬间,卿靖宁正好放下帘子,不知为何,谢祁觉得有一丝探究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飘过。

他扭头看去,却只看到织金车帘微微晃动着,车内的女子已隐在了车帘之后。

谢祁收回目光,不再多想。

便是她救了溶月,自己与她也不可能有什么交集,又何必多想?

到了驿馆,礼部尚书寒暄了几句,让谢祁先好生歇着,明日自会有人来引他们进宫。

这一夜,谢祁睡得并不安稳。

第二天,约莫在早朝过后,果然有人来请他入宫。

进了宫,又走了一小会,终于到了议事之处。

谢祁一行在内侍的引导下进了大殿,一眼便瞧见大殿尽头上手的龙椅上坐了位年轻的男子。

面容俊朗,双目狭长,闪烁着微光,面上神情沉静而肃然,一身绛紫色蟠龙锦袍穿在他的身上显得愈发威严起来。

并不是谢祁想象中那般奸佞小人的模样。

谢祁走到殿中,对着上手的卿彦鞠了一躬道,“大齐谢祁率使团,见过惠帝。”

卿彦摆了摆手,面上带了一丝笑意,示意他们不用多礼,又命人给他们赐了座。

待宫女上了茶,卿彦看着谢祁似笑非笑道,“朕倒是没想到,大齐的和谈使会是如此年轻一人。”

谢祁不卑不亢立于殿中,“幸得帝看重,委以重任。”

“赤狄和大齐征战连年,老百姓苦不堪言,此次朕主动议和,也是为了让两国的老百姓能生活得更加安稳舒适。”

“惠帝勤政爱民,是贵国百姓之福。”谢祁淡淡地说着场面话,顿了顿又道,“只是,惠帝初登大宝,想来也没有多少精力放在迎战之上吧。”

卿彦脸色一沉,直直地看了他一瞬,转而笑道,“谢大人,朕可以很有诚意同大齐议和的。”

“大齐亦是。若不是有诚意,我们也不会在节节胜利之际收兵。”

卿彦冷笑一声,“既然已休战,谢大人还是不要逞口头之能了,还是关注在议和条款之上吧。既然是由我赤狄先提出的议和提议,那朕就先说吧。”

“惠帝请。”

……

出了大殿,有内侍上来引着他往宫外走去。谢祁一张俊脸黑得能滴出墨来,眉头紧蹙,显然颇为心烦意乱。

走了几步路,远远看到前头行来一队宫人,他心中有事,并未太在意,只有意避到了旁侧让着,等她们先过。

突然,有人在他身侧停了下来,紧接着,他听到一个略微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谢大人?”声音中带了一丝不确定。

谢祁诧异抬眼,却发现原来面前站着的竟然是方才在路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靖宁长公主。

他翩翩行了一礼,“见过长公主殿下。”

卿靖宁眉宇间似带了一丝忧愁,然而还是浅浅微笑道,“谢大人这是刚刚同我皇兄议完事?”

谢祁点了点头,不欲多说。

方才卿彦提出的要求,着实让他震惊不已,所以这会也没有心思同卿靖宁多加寒暄。

卿靖宁却并未打算离去的样子,看了他一眼,颇有些欲言又止。

谢祁心下奇怪,出于礼貌还是问了一句,“长公主殿下可是有事?”

卿靖宁迟疑了一瞬,指着不远处一座八角凉亭道,“谢大人,可否借步说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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