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上一次装柔弱,还是太上皇在位的时候。那一次的柔弱是以下一系列事件的□□:婉玉封乡君、先帝的太子之位复立,林如海官复原职然后加官进爵。

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康德扶起林如海,稍稍有些不好意思。身为皇帝怎么可以怎么感情外露了?人这一尴尬,眼神就不敢直视对方了,左看看右看看,然后下意识的就想找点什么其他话题缓解一下。

“这么晚了还在写字?”康德道:“还是早些休息的好。”说着他就瞄上了林如海桌上那一摞他似乎写了很久的纸。

这一看可了不得了。

纸上的字并不很大,更何况天已经黑了,屋里只有蜡烛油灯照明,因此一眼望去并不能立刻分辨出他写了什么。

所以康德看见的都是他熟悉的东西,比方官职,比方人名。

震惊之下,康德急忙拿了上面几页,放在眼前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这写的是什么,是林如海多年的为官心得,重中之重的就是江南的平衡。

甚至还有一两句对各个官员的点评。

比方江南最大的势力,比方盐税和粮食产量应该在什么一个范围内波动,又比方江南的大户们私底下的关系是多么的盘根错节,甚至全国上下家产丰厚的富商,世家,还有官员的家产究竟有几何,林如海也给了一个大致的范围。

最后一条……因为婉玉嫁给了康德,其实康德对林家的家产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估量,所以……大家一起爆马甲吧。

康德看了两页就撒不下手了。

因为林如海写的都是真的,他倒是不怕泄密或者说教给徒弟饿死师傅什么的。打个比方,天底下读书人多了去了,单单一个松山书院每一年都有上百学子入学,大家上一样的课,吃住都在一起,可是能考上秀才的人不过十之一二。

甚至当年跟他一起中举的人,林如海是个探花,上面还有状元和榜眼呢。时至今日,那两人还徘徊在五、六品的外官里沉浮,已经很久没有他们的消息了。

所以这种东西,林如海自信他教了康德也学不会的,康德没打那个环境里过来,这辈子也就是纸上谈兵了。况且这东西如此隐秘,一来不能暴露于人前,二来康德必定将它作为杀手锏来用,肯定是不会主动给别人看的。

于是……林如海悲切道:“陛下,臣自感时日无多,这东西……”他应景似的咳嗽了两声。

忽悠人的最高境界,就是什么都不说,全靠对方脑补。

康德被忽悠了,他也自己脑补了。康德激动的有点想抓住林如海的手,忍了忍还是作罢了,道:“有了这东西,至少能保二十年太平啊。”

这个时代,有手艺的人教徒弟都是要让徒弟先当上十几年下人的,端茶递水,扫地看孩子,这一点打杂的生涯完全是被认为是心性的磨练。就算是官员,也要考察许久,甚至要做出一定的牺牲,才能被拉拢进小团体了。

还有皇帝,被下臣忽悠的也不在少数。于是康德被林如海这种大公无私,完全不按照常理出牌的节奏彻彻底底的洗脑了。

康德觉得自己的手有点颤抖,他甚至想扇自己两巴掌,他对林家的怀疑完全就是无中生有,是小人之心!想到这儿,他道:“你要好好保养身子!朕!我……太医院好几十名太医……朕还能发皇榜,寻找民间的奇人!”

林如海笑了,“陛下,臣谢主隆恩!”

没拒绝,也没推辞,让康德的情绪越发的激昂了,他转身想走,想想又回来将林如海桌上写好的东西全部揣在怀里,道:“我先拿回去看看,你早点休息。”

林如海送走康德,回到自己的卧室,叫了一盘点心,狠狠咬了两口,心道:从上次上风开始就没好好吃过东西了,点心停了,宵夜停了,肉也停了,每天只是青菜豆腐度日,连粥里都只有白米了。

不过效果挺好,硬生生磨成了个体弱气虚的脉象。林如海捏捏自己已经瘦了一圈的手腕,等到宫里的太医来过,差不多就可以放开吃了。

康德沿着密道回到宫里,真心是一宿没睡,彻夜将林如海写的东西看完了,看完的时候倒是挺早,不过情绪激动之下又想了许久,然后天亮才睡下。

这倒是让一早来找他一起吃饭的婉玉吓了一跳,他昨晚上真的彻夜批折子了?

康德睡了整整一天才缓过劲儿来,等到天快黑了又精神了。“去告诉皇后,朕去她宫里吃晚饭。”

小太监道一声遵旨,低着头退出去了。不过心里不免嘀咕两句:这宫里现在就是皇帝和皇后两个,要么一起吃,要么孤孤单单一个人吃。不过吃饭这种东西,还是俩人一起舒服些。

等到康德到了坤宁宫,婉玉被他热切的眼神吓了一跳。

“你别担心。”康德安慰道:“我已经派了太医院的御医们去给你父亲瞧病了,不轮值的都去了,轮值的等空闲了也去,总是能治好的。”

被他这么一说婉玉是越发的不担心了。

昨晚上必定是发生了什么,她家里那一位已经晋升到关底boss一般的父亲定是给皇帝又下套了。

婉玉适时底下头,低低道了一声:“我知道了。”

康德柔声道:“先吃饭吧,你父亲会好的。”

林如海经过太医院里三四十名御医的诊治,终于在腊月的最后一旬健健康康的上朝了,然后立即就被同僚们热烈的眼神包围住了。

因为次年的春闱,他再次当了主考官。

为什么要用再呢?因为已经是第二次了。太上皇那一次科举,就是林如海当的主考官。

主考官的名额有多么抢手呢。

一个皇帝如果在位期间二十五年,那么科举的次数就是八次。

每次会试的主考官有四人,八次科举也就是三十二人。京官儿二品以上,包括翰林院御史台以及六部还有六位内阁大学士,还有一些专门走后门来当主考官增加资历的官员,算算也不下百人了。

再跟文武百官还有每届两三百人的录取比例一比,这就是个毛毛雨啊。

说好的卸磨杀驴呢?说好的相互猜忌呢?

清王爷是死了,已经看不到了,不过朝中等着看热闹,等着补缺的人是全看到了。

从林大人生病再到皇帝派了御医,全部御医去给他瞧病,再到钦点他做了主考官,这完全不是正常要卸磨杀驴的架势啊,这也完全不是要卸磨杀驴啊。

只是林如海当了主考官,林平为了避嫌暂时就不能参加科举了。这样也好,真要是以十三四岁岁就中了举,这最年轻的状元就要换人了。

二月春闺、四月殿试,林如海一直稳稳当当的做了下来,叫一帮猜测他会辞官回苏州的官员直呼不解。

殿试过后,康德选了康齐也就是他哥哥的幼子,今年才两岁,还没正式取名字的儿子过继给了六皇叔,整个宗室很满意。

殷氏也很满意,她就是在先帝派人进宫捉拿清王妃的时候拉了婉玉一把,然后就是除夕宫变的时候跟她一起抬了门栓,还没抬起来。就这两件事情,皇后就把康齐最宠爱的侧妃的儿子过继出去了。

宫里的日子也过的很是安稳,皇帝就皇后一个,两人天天吃住在一起,无比和谐。

他们能一辈子过的这么好?

京城里等着选秀的人家不少,都磨刀霍霍等着脱孝,然后进宫争宠走上人生巅峰呢。

日子过的很快,转眼先帝的三年孝期就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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