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时节,长亭古道,隔叶莺啼。
程千叶带着周子溪,程凤等人,领着万余人的军队,行进在前往郑州的路上。
晋国主君的马车宽敞而舒适,
程千叶在车中掀起窗帘,
看着道路两侧,松柏森森,碧草春色,心中十分惬意。
她的将军们刚刚攻占了郑州城,她率领着后续部队从汴州出发,去往郑州。
去看看她的新领地,顺便见一下那个人。
程千叶美滋滋的想着。
汴州,郑州,和犬戎所占据的镐京,三地其实基本在同一纬度上。
郑州所处的地里位置正夹于汴州和镐京之间,离汴州相对较近,只有不到二百里地而已。
她们从汴州出发,行军了四日,眼见着就快到郑州城了。
大军开至郑州城外二十余里地,前方远远见着数骑红尘,策马而来。
不多时,守在队伍前列的程凤领着一人来到程千叶的车驾之前。
那人一撩下摆,跪地接驾。
“末将见过主公。”
程千叶高兴起来,从车上跳了下来,扶起了墨桥生。
墨桥生却没有露出她想象中的喜悦之情。
他站起身来,面上带着一股凝重之色。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程千叶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墨桥生微微拧着眉,斟酌了一下开口道,
“昨夜里,萧秀抵达郑州,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张馥在镐京失手被擒。”
郑州城的军民们迎来了他们的新主公。
然而程千叶无暇和前来迎接她的人马打招呼,她在墨桥生的护卫下,策马从城门长驱而入。
抵达城主府的大门,她翻身下马,快步前行。
“萧秀在哪里?叫他来见我。”程千叶边走边沉声下令。
萧秀分开人群,一下跪倒在程千叶的面前。
“主公!主公!”他抬起头来,神情焦虑万分,以至于失控的拽住了程千叶衣袍下摆,“您救救张先生,求您想办法救救张先生!”
程千叶喘着气,抑制了一下烦躁的情绪:“你站起来,细细说给我听。”
镐京,
秋官衙署内,有一座防御森严的牢狱。
这座监牢本是前朝用来专门关押犯了罪的王族人员。
如今被占据了镐京的犬戎人用来关押重犯。
一个在此地被关押多时的老囚犯,闻着隔壁牢房内飘来的阵阵饭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隔壁那新来的年轻人,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伙食竟然是白面馍馍和浓稠的羹汤。
虽然这种伙食在外面算不了什么,但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狱之中,就是御膳一般的美味佳肴了。
老囚犯看了看自己手中比泔水还馊的食物,忍不住凑到了二人牢房相隔的栏杆处。
他捡起一块小石头,丢向了那个浑身是伤,趴在草堆上一动不动的身躯。
那个年轻人从杂草从中微微抬起脸,撇了他一眼。
“诶。”老囚犯冲着那碗白馍抬了抬下巴,“老弟你吃不吃?不吃的话均一点给俺行吗?”
老囚犯在此地待得久了,已经对牢狱生活十分有经验。
一般初到此地的人,常因心中义愤难平,或是因为刑伤过重,基本都是吃不下饭的。
然而他们新犯了事,狱卒们摸不准上面的态度,怕人死了不好交代,给的他们的伙食往往都是最好的。
这个时候,只要自己放下身段,伸手讨要,往往都能得逞。
对面牢房的老吴,初来的时候,气得几日不吃饭,每天都把自己的白馍从对面滚到自己面前来。
如今倒是学得乖了,一分到伙食,抱得死紧,再不肯轻易分自己半点。
现在好了,隔壁又来了一个年轻人。老囚徒不禁对那白面馍馍又充满了希望。
那个年轻的男子,慢慢撑起了身,呸出了口中一口污血。
他新近受过刑,几乎坐不起身来,但却坚定的伸出苍白的手,抓过一个白馍,在老囚犯的羡慕的目光中,一点一点的吃了起来。
“喂喂,你悠着点啊,你伤得那么重,吃得了那许多么?均老夫一点啊。”
那年轻男子向前挪动了一下,背靠着栏杆坐起一点来。随后他把手中的白馍掰了一半,从栏杆的缝隙中递了过来。
“诶,诶,谢了啊,兄弟。”那老囚徒伸出一只乌漆墨黑的手,一把将那个白面馍馍接了过来,一面生怕被人抢走似的大口吞咽,一面道谢。
“老夫姓李,大家都叫我老李。后生你叫啥名字?”
“在下姓张。”
年轻人靠着圆木制成的栏杆,将手中的馍馍掰成小块,一点点的塞进口中。
狱卒巡视路过,敲了敲门上的铁锁。
“李老头你可别抢他的食物。这个人可是张馥,上头交代过还要留着他的命。”
“张馥?欺骗太后的那个张馥?”老李吓了一跳,待狱卒走远,他拍了一下栏杆,
“你的大名连我们这里都晓得啊。”
牢中起了一阵骚动,
“张馥?”
“那个张馥?”
不少囚徒扒到牢房门口,想要看一看这个传闻中连没藏太后都敢哄骗的汉人。
“这个就是张馥啊,他胆子也太大了,竟然将太后和陛下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对啊,听闻就是因为他的挑拨,太后才囚禁了陛下,赐死了梁皇后,还诛了皇后满门哪。牢里新近多了这许多人,都是因此事被牵连进来的。”
“妈的,原来这小子就是张馥,老子就是被他害得这么惨。”
“我还以为是个什么样三头六臂的奇人,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小白脸,就凭他也可以搅起这么大的风波?要是一对一老子单手都可以掐死他。”
张馥对这些充耳不闻,他一口一口的艰难咽下馍馍。
又端起那碗羹汤,慢慢的喝起来。
“张,张兄弟。”老李稀罕地靠近张馥这一侧,低声聊了起来,“你这命也真是够硬的,太后竟然没弄死你。听说连皇后娘娘都被太后……”
他龇牙咧嘴做了个白绫勒脖子的动作。
张馥浅笑了一下,低头喝自己的汤。
“好兄弟,均我一点,均一点。”老李把一个破瓷盆,挤在两根栏杆的缝隙间。
张馥伸手把剩下的汤倒了下去。
“诶,够意思,再来点,张兄弟真是个好人。”
张馥端碗的手不太稳,导致羹汤撒出了不少。
老李看那本来白皙匀称的手背上,交错着紫红色的鞭痕,触目惊心。
他砸了砸舌:“你这被折腾的也是够呛,算了,你能吃还是自己多吃点吧。”
他收回自己的碗,一边小口的舔着一边小声嘀咕:“估计你也没几顿可吃的了。”
他听见背对着他的那个身影低低的说了一句,
“无论如何,我也要吃下去,吃了才有可能活着,活着才有希望……希望等到他。”
老李在心中暗暗的想:“原来也是个傻的,进了秋官署大狱还想着谁能捞他出去。老子来了这许久,只见过横着出去的人,从没见过站着走的。”
不过,看在这位张兄弟均他饭食的份上,他没把这句刻薄的话说出口来。
郑州城内,
程千叶环顾着眼前众人。
这里有她最得力的谋士,最勇猛的武将。
但他们每一个人都露出了沉重的表情。
程千叶清晰的看见他们此刻心中的情绪。
他们的内心或多或少都带上一股悲痛之意。
这也意味着在他们心中张馥的结局已基本注定。
战争不可避免的会出现伤亡,即便是最好的兄弟为国捐躯之时,大家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能做的也只有咬牙接受死亡的消息到来。
程千叶把目光落在周子溪的身上。
周子溪推了推他的轮椅向前,“唯今之计,欲救张公,只有在边境布下重兵,对犬戎施以压力。”
他叹了口气,实际上,他心中对于救出张馥也不抱什么希望。
但他于张馥神交已久,终归还是想要为这位素未蒙面的同僚尽一把力。
“如今,犬戎内乱,没藏太后囚禁了犬戎皇帝,绞杀了皇后,朝中定然是混乱不堪,自顾不暇的时刻,必定不想同我军大范围交战。我们可以伺机蚕食他们的土地,摆出进击的决心,同时再派出使臣谈判,或还有一线机会,救张公于水火之中。”
周子溪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犬戎是一个野蛮凶残的民族,张馥能不能活到使臣抵达还未可知。即使他还能活着,若是使臣一句话没说好,没准倒害得他提前送了性命。
想要救他出来这个使臣的人选很关键,但主公身边,他环顾了一眼四周,似乎没有合适之人。
程千叶的目光同样从眼前的一张张面孔上看过去。
俞敦素憨厚,贺兰贞耿直,程凤素来毒舌,墨桥生……
桥生即便适合也不舍得让他去,
何况他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
周子溪拱手道:“臣,愿为主公出使西戎。”
“若是把你也折进去,就是换出张馥来,也没有意义。”
程千叶拍了拍他的肩膀,周子溪双腿残疾,她不忍再让他赴险,
“我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我让她前去,你就守在郑州,尽心为我谋划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