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试揭榜前那段日子阴雨连绵,结果到了揭榜那一日,忽的就来了个艳阳天,晴空万里,仿佛老天爷也算好一般。

一大早,杨嬷嬷便特意吩咐了阿圆和阿如去看榜。辰时揭榜,阿圆和阿如卯时过了一个钟便去揭榜处候着了,结果到了那地儿,早已是人满为患。

到处皆是人,有家中无奴仆故而亲自来看榜的秀才,也有同阿圆和阿如一般替主家看榜的书童下人,更多的则是围观的老百姓,其中还不乏些打着榜下捉婿主意的人家。

阿圆和阿如两人个子都不高,但胜在认识字,故而才从别的下人那抢了这活。

锣鼓一响,衙役便举着张红榜过来,兀自在墙上沾胶贴好。两个衙役方一走,众人皆是一哄而上,里头好些是看榜看了好几回的,动作利索的很,阿圆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挤出老远。

阿圆捋起袖子,咬牙朝阿如道,“阿如,等会儿你从后头看,我从前头找,咱俩甭管找没找到……呸,肯定能找到,咱们就在中间汇合!要是咱走散了,就在那榕树底下碰头!”

阿如向来没什么主见,听他这么说就给应下了,然后两人硬着头皮往里挤。阿如到了榜尾,开始从孙山处找,阿圆则是顶着众人嫌弃的目光,愣是挤进了围观人群最多的榜首位置。

榜首围观的人最多,哪怕家中没人科举的,也会前来看看热闹,到时候也有个谈资。被阿圆挤了个踉跄的壮汉举起拳头,朝他不满道,“你这小子作甚么?挤什么挤,你挤得快,这榜首就是你家的了?”

阿圆瞄了一眼那人硕大的拳头,敢怒不敢言,在心中暗骂一句:莽汉!我家公子的好友可是院试案首!狗眼看人低!

那人见阿圆面露不屑,冷哼一声,抱臂道,“看吧,看吧,我就不信你还能看出个头名来!”

旁人见两人在这挤挤嚷嚷的人群里都能闹起来,便好心过来劝解,“少说两句,指不定这位小哥家公子就是案首呢。”说着,又朝阿圆招呼,“来来来,小哥,我给你腾位置,你看看你家公子有无上榜。”

阿圆如条小鱼似的敏捷钻过去,依稀还能听见身后传来的嘟囔声,他浑不在意,仰头去看榜,顿时就愣在那儿不动。

“正榜头名,锦州府浮山县人士,覃九寒。”

阿圆紧张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作为解元好友的书童,不能那般没出息,愣是稳住了面上的表情,揣着颗扑通扑通的心,继续往下看。

我要冷静,我要沉着,我不能给解元丢脸!

阿圆继续往下看,没走几步路,就又看见了熟悉的名字,这回是程垚的名字。阿圆更加紧张了,恨不能屏住呼吸,心里暗道,万一三人里就他家公子没中,那可是丢脸丢到老家去了!

三人一道来的,结果一个得了解元之名,一个也在前十之列,他家公子要是落个榜上无名……

阿圆正这般想着,下一眼就瞟到了个极为熟悉的名字,“邱田县人士,聂凌。”

他面上狂喜,又掰着手指记了记几人的名次,除了解元之外,程家公子排在第九,他家公子排在十七。旁人见他掰着手指,好奇问他,“小哥,你家公子可中了?”

方才和他斗嘴的那壮汉嗤之以鼻,“中?他家公子能中,那我就能做状元了!”

阿圆笑眯眯的,一点也不怒,指了指榜道,“喏,那十七名是我家公子。”

“这可了不得!你家公子好生厉害!恭喜举人老爷了!”围观的百姓皆是朝他道贺,听得阿圆恨不能挺起胸膛。

方才那壮汉脸一绿,好似吞了口粪一般,半晌噎不出一句话。

阿圆还嫌不够,继续道,“那第九名是我家公子的好友!”众人哗然,这好友二人皆上榜,可是喜事一桩!

阿圆眯眼瞅瞅那面露羞愧之色的壮汉,继续炫耀,“解元也是我家公子的好友,就住在隔壁呢!”

“散了散了,又疯了一个。”围观众人表情忽然一变,继而都散开了,就连方才那壮汉也用看傻子的表情看了一眼阿圆,留下阿圆一人叉腰在原地。

阿圆浑不在意,乐颠颠往回跑,一路跑回府邸,进门便是连声道贺,“公子中了!”

众人闻讯而出,听阿圆将几人的名次说了个遍。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程垚和聂凌皆是喜形于色,他们这个年纪中举,算是十分难得了,更何况,他们也不是什么世家出身,稍微好一些的聂凌也不过是家中略有薄产而已,能中举人对整个家而言都是光耀门楣之事。

唯独覃九寒面上倒是淡淡的,只是看他家小姑娘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心情也愉悦了几分,仗着袖子宽大,将她小手握进掌中,听蓁蓁娇软的嗓音絮絮叨叨念叨着,“咱们要给阿兄和嫂嫂报喜,他们知道了,笃定高兴。对了,咱们还要给京城去信,干娘之前还说,我们得了消息,得第一时间告诉她……”

蓁蓁把要报喜的人说了一圈,覃九寒也不嫌她吵,反而颇有兴致听着,眼神温柔得不像话。

“嗯,听你的。”覃九寒的语调淡淡的,却带着温柔的意味,听得一旁的玉珠等女皆是一愣,继而内心升起一股羡慕之意。素日里冷淡的男人,少见的那点温柔都给予了同一人。

一个府邸里三个举子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旁边住着的人家皆派了下人来送礼,说些吉祥话,众人一下子忙了起来,忙着接待忙着迎送,倒是覃九寒和蓁蓁躲了闲,家中诸事都有杨嬷嬷料理。

书房内萦绕着股墨香,蓁蓁在一旁慢慢磨着墨,覃九寒则是悬腕写家书,给浮山县的阿兄和嫂嫂报喜,此外还要往京城柳家寄信。

玉腰端了茶水进来,又朝蓁蓁道,“方才程夫人来过了,说是约姑娘明日去广松寺还愿。”

之前为了秋闱一事,沈蓁蓁和姚娘曾经去了桐城最灵验的广松寺,还添了不少香油钱。当时,有位高僧,见了她和姚娘二人便道了一句,所愿皆成真,随后又赠了符。当然不是白赠的,她们当时也添了不少的香油钱。

但神佛一事,向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既然遂了心愿,还愿还是该去一去的。

蓁蓁自然应下了,又吩咐玉腰和姚娘约好明日辰时出发,玉腰便喏声下去了,临走前忍不住又抬头瞅了屋子里一眼。

她家姑娘正纤手捧了茶水,往男人嘴边送,一双圆圆杏眼儿亮亮的,仿佛缀满了星子似的,分明是小姑娘家望着心上人的眼神,又甜又软,似抹了蜜儿似的。而向来冷淡疏离的男人也微微侧着头,嘴角噙着抹淡淡的笑意,稍稍抬眼去看她家姑娘,眼里带着宠溺,就着她家姑娘的手抿了口茶水。

玉腰先是一愣,连带着关门的动作都是稍稍顿了一下,然后便转身要走,莫名觉得脸上有几分热意,好似看了什么不该看的场景。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全然没发现屋内刚刚蹙眉看过来的一眼。覃九寒微微蹙眉看了一眼门口,心下略有些不满,这丫鬟一点儿没眼力见不说,还有些小心思,若不是从小伺候蓁蓁,早打发出去了事了。

蓁蓁见他眉头微蹙,便搁下杯子仰脸问他怎么了,覃九寒敛了面上表情,淡淡摸摸她脑袋,道了声无事,又继续悬腕写家书去了。

……

却说院子里,好不容易送走来送礼的家奴,姚娘面上还笑盈盈的,但两颊已经笑得有些僵硬了,摸摸酸疼的腮帮子,姚娘喊了声“阿如”,却半晌没得到回应,不由纳闷问阿圆,“方才阿如不是同你一道去看榜了吗?怎么现下还没回来?”

正蹲在角落里数着赏银的阿圆手上一顿,随即想起了自己嘱咐阿如的话,猛地跳了起来,“糟糕!我让阿如在揭榜那等着呢!”

再往外头一看,日头都老高了,都快到吃晌午饭的时候,阿圆忙兔子似的窜了出去,恰在门口和一身汗的阿如撞个正着。阿圆讪笑,“阿如啊,你回来了啊。呵呵,我忘了同你说了,咱们公子都上榜了,名次都在前头,我急着回来报喜,把你给忘了。”

可怜晒了一个多时辰的阿如,面上都快晒脱皮了,汗水渍渍的,尴尬狼狈。阿如嘴笨,想生气吧,转念一想,家中公子中了举人,他该高兴才是,面上登时又气又乐的,不知做什么表情好了。

阿圆正愧疚着呢,当即把赏银往他手里塞,“阿如别生气,赏钱我分一半给你!这可是我的老婆本呢!”

阿如:……就你这记性,能娶着媳妇儿就见鬼了!和媳妇儿出门逛个街,都能把媳妇儿给丢外头!

这时,得了蓁蓁吩咐的玉腰出来了,见着阿圆和阿如在院子里头大眼瞪小眼,便朝他们露了个浅笑,然后朝姚娘盈盈一福,把蓁蓁约好的时间同姚娘说了一遍。

方才还气鼓鼓的阿如也顾不上和阿圆吵架了,马上抹汗擦脸,把自己倒腾清爽些,黝黑的脸上一抹薄红,正眼都不敢看前方窈窕的少女了。

玉腰姑娘……玉腰姑娘的腰好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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