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太太如今已无他事,自己生辰也不过了,就在家盘算次子归期。
胡太后千秋刚过,冬至那日,使团回到帝都。
谢家早着了下人管事去朱雀门外侯着,早饭刚过,谢忠媳妇小跑到松柏院回禀,“我家那口子亲自去朱雀门瞧的,使团回来了,也远远瞧见咱们二爷了,说二爷骑在马上,威武的很。使团这会儿已经进宫了,他回来禀太太一声,请太□□心,估摸着陛见过,二爷就该回来了。”
谢太太喜不自禁,一颗红彤彤的慈母心,险滴下两滴泪来。谢莫忧大喜,谢莫如脸上也露出喜色,一屋子丫环婆子齐齐给谢太太道喜,这喜道的也可乐,无非就是谢柏平安归来了。其实自始至终并没有官方的使团遇难或遇阻的消息,只是晚归罢了。
谢太太吩咐谢忠媳妇,“你再跑一趟,去公主府上说一声。”
谢忠媳妇连忙去了。
谢太太这里便张罗起午饭来,凡谢柏平日喜欢吃的,都叫厨下预备上,又吩咐苍柏院备下热水热汤替换的衣物,还对谢莫如谢莫忧道,“中午一道用饭,给你们二叔接风洗尘,晚上再吃团圆饭。”
二人皆应了。谢莫如打发紫藤回杜鹃院说了一声。
一时,谢忠媳妇回府,说宜安公主进宫去了。
谢柏回家是午后的事了,谢太太想等着儿子一道用饭,眼瞅着午饭的时辰都要过了,素蓝劝道,“二爷素来孝顺,倘知太太您为了等他连午饭都耽搁了,心下该不安了。”
谢莫忧一并劝道,“是啊。不如祖母先用些,我跟大姐姐再等一等二叔。”
谢莫如道,“公主今天去宫里给太后请安,若知二叔回朝,说不得慈安宫赐饭。”宜安公主自幼在胡太后膝下长大,与慈安宫关系极佳,胡太后见一见驸马也是应有之义。
谢太太心下略有失落,再想也是难得体面,遂笑道,“是这个理。”命人传饭。
饭后,谢太太也不歇了,继续等儿子。
好在,谢柏回来的并不晚。
即便宫内赐饭,谢柏毕竟去西蛮一年,慈安宫也不会久留他在宫里,故此,用过午膳,谢柏与宜安公主交换个眼色,二人便默契的起身告辞,宜安公主笑,“家里公婆肯定已知驸马回来的事,心里惦记着呢。娘娘午后也要小憩,我们就先回了。”
胡太后看小夫妻融洽,自也高兴,并不多留,笑,“那就去吧。驸马有空进宫来给哀家请安,这些日子,宜安记挂你的很。”
谢柏恭身应了。
二人一并出宫。宜安公主初见谢柏很有几分激动,这会儿用过午膳总算好了些,上了公主车驾仍是忍不住问,“怎么黑瘦成这般形容了?”
谢柏笑,“路上都是骑马,黑是黑了些,我倒觉着更结实了。”
宜安公主又问这一路可好,有没有生病之类,又问在西蛮有没有危险什么的,谢柏自是报喜不报忧。谢柏也问了宜安公主可好,府中可还顺遂,宜安公主道,“我们在帝都,能有什么不好,就是记挂你。你走时说最迟六月便回,六月一过,我们都担心的紧。夫人好几遭去庙里烧香,还是莫如请文休大师帮忙卜了卜使团归期,说冬至便归,果然是极准的。”
谢柏眉心微动,宜安公主并无所觉,继续道,“以往只听说文休大师佛法高深,却不知大师高深若此。只是大师年岁已高,且要精研佛家经典,故而不能常见。”
谢柏宽慰道,“佛家之事,讲究心诚则灵。只要有向佛诚心,能不能见大师并无妨碍。”
宜安公主人逢喜事精神爽,“驸马说的是。”
到了尚书府,谢太太一见儿子眼泪都下来了,拉着儿子的手话都说不出,宜安公主笑劝,“驸马回来,原是高兴的事,夫人该多笑才好。”
“是,是。”谢太太拭去眼泪,携儿子一道坐了。谢柏先给母亲请过安,谢莫如谢莫忧给二叔请安,诸人各叙过礼数,方坐下说话。
谢柏较先前在帝都时消瘦了些,精神较先前却好,眉目疏朗,更胜潇洒。谢太太又问了一套与宜安公主□□成相似的话,谢柏答的也差不多。谢太太对儿子心疼不已,谢莫忧道,“西蛮王室难道也这样没吃没喝的?”
谢柏笑,“什么叫没吃没喝,西蛮就是这种风俗,牛羊管够,丰盛的很。”
谢莫忧道,“那二叔怎么还瘦了?”
“我倒觉着结实了。”谢柏见两个侄女也长大许多,性子却无大变,谢莫忧依旧活泼,谢莫如依旧寡言,便道,“莫如一向可好?”
谢莫如道,“都好。”
谢莫忧对此对话颇是无语,难道不该是长姐问候二叔么,如今倒成二叔问侯长姐了。谢莫如道,“人生在世,当轰轰烈烈,富贵苟安,有何意趣?二叔此行,纵然辛苦,也是求仁得仁了。”
谢柏大笑,“知我者,莫如也。”
谢莫如微微一笑,谢柏做了驸马还能一手推动西蛮出使之事,倘他不是年岁尚轻,入仕尚短,主使的位子稳稳是他的。这般作为,要说谢柏是为了富贵,就浅薄了。谢柏生于尚书府,探花出身尚宜安公主,便是宜安公主并非皇室,其父睿王也是正经宗亲,谢柏缺的从来不是富贵。倘安于富贵,何需千里迢迢出使西蛮?相对于驸马之位的安逸,谢柏自然有其人生上的追求。
谢太太直念佛,道,“我就盼着你们平平安安的,轰烈不轰烈的,有什么要紧。”
谢莫如一笑,不再说话。
谢柏道,“能去西蛮见识一番,着实开阔眼界,何况我们是奉圣命出使,亦有护军相送,母亲委实不必担心。”
谢太太道,“你说的轻巧,等你做了父亲,就知道做父母的心了。”
谢太太这般一说,宜安公主脸先红了。谢太太已经从初见儿子的激动中恢复平静,此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宜安公主有些羞色,便不再多提此事。她做亲娘的,只因媳妇是公主,故此,不好直接关怀此事,但谢太太也挺急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谢莫忧笑,“祖母叫厨下做了许多二叔爱吃的饭菜,可惜二叔中午没回来,便宜了我跟大姐姐。”
谢柏笑,“那就罚你晚上替我把酒,我带了西蛮的美酒回来,咱们一道尝尝。”
大家自是称好。
待傍晚谢尚书谢松一道回府,另有谢芝谢兰谢玉兄弟,自然另有一番热闹。用过晚饭,宜安公主就近去苍柏院歇了,谢尚书叫了谢松谢柏去书房说话。
谢柏此方说了,“我们到时西蛮王已在病中,第九子、第十子与辅政大臣主政,也是巧了,原本五月就要启程回帝都,偏赶上西蛮王病发过逝,九王子、十王子因王位起兵,又后大王子、三王子、七王子各有兵马,王庭乱作一团,使团因此滞留,后来在我们的调节下,几位王子达成协议,罢了兵马。我们方得回朝。”
谢尚书拈须道,“先时,我与你大哥商量着,料到是西蛮出了事,不想竟这般严重。”
谢柏道,“好在不虚此行。”
谢松道,“能平安回朝,也是运道了。”西蛮形势不稳,说是罢兵,但几方势力胶着,于朝廷不是坏事,相对的,于在西蛮的使团,纵然能探听出许多西蛮的内部消息,但使团归程路远,其间凶险,可想而知。
谢柏道,“我观西蛮形势,这几位王子之争,恐怕还要乱上几年。良机难觅,若使人亲去西宁关主持,运作得当,是内耗西蛮的不二良机。”
谢尚书道,“怎么,你有意外放?驸马可无此先例。”
谢柏道,“端看圣意吧。”
谢尚书有些犹豫,次子既然说出这话,就有几分把握,想来对西蛮形势定有深入了解,只是,与宜安公主大婚一年有余,子嗣尚无不说,若次子外放,与宜安公主久离疏远,也非幸事。
谢尚书道,“你若外放,公主如何?”
谢柏道,“我与公主商议。”
谢柏尚未与宜安公主说起想外放的事儿,小夫妻久别重聚,恩爱尚且来不及,何苦说这些事扫兴。他倒是私下与谢莫如说了一句,谢莫如思量片刻道,“要是二叔有此意,不妨先请祖母私下同贵妃透个信儿,不然太后那里怕是舍不得。”胡太后可不是什么深明大义的性子,这位太后上位,靠的不是别个,就是她给先帝生了唯一的一对儿女。只看往日间做的事,也就是个寻常小户人家姨太太鸡生鹅斗的政治水准。可如今胡太后正位慈安宫,穆元帝已掌天子权柄,胡太后无甚水准,偏生忽视不得。
谢柏道,“我也有此意,只是担心承恩公府私下同公主建言。”他与宜安公主成亲时日尚短,承恩公府却是宜安公主的外家,自来对宜安公主颇多照顾,何况宜安公主又是在慈安宫长大,胡太后对娘家的感情,那就不必说了。
谢莫如道,“公主出身宗室,算起来是陛下表妹。宁荣大长公主说来并非世祖皇帝之女,却因缘际会,得封大长公主。自来公主获封,或因血脉辈份,或因功勋显著,后者虽机会较少,也并非全无机会。西宁州自是比不得帝都,但公主亲去西宁州,她所受的辛苦,是明明白白的摆在天下人眼前的。这种机会,于公主自己,错过也可惜。至于承恩公府,二叔不妨待此事十拿九稳后,先同陛下商议。只要陛下点头,承恩公府笼络公主还来不及,焉何会与陛下对着干。就是太后那里,只要公主自己同意,又有陛下心意,太后也不能阻拦的。”
谢柏曲指轻敲膝盖,叹道,“还有一事,你年少或者不知,当年睿王战死西宁关,内里颇多曲折。”宜安公主身为睿王唯一骨血,对西宁关恐怕并无好感。
谢莫如道,“当年睿王战死,今上问罪当年主持西宁关的老永安侯,转而又赐婚永安侯与文康长公主,恐怕即使有内情,也非永安侯府之过。”怕是睿王本身死的不怎么光彩,好在接替老永安侯的宋大将军亦是良材,西宁关守将平平安安过度,今上赐婚也安抚了永安侯府,故此,再无人深究。
这些事,纵使无人告诉谢莫如,谢莫如也猜得出一二。
所以说,宜安公主一向与文康长公主不大亲近,恐怕也有此中原因。只是,宜安公主自己可能并不如此看待。但,凭心而论,宜安公主本身能破例获封公主,真就是皇恩浩荡了。
既如此,请将倒不如激将。
谢莫如未说出来,但看谢柏神色,依谢柏智慧,定也想得到这等办法。只是夫妻之间,要用这般谋略,到底不好宣诸于口的。
心照不宣,叔侄二人换了个话题,说起西蛮诸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