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一声喊,一驾宫车朝着一品将军府这边驶了来。
宫车跟普通马车是不同的,并不是所有皇宫里的马车都称得上是宫车,也并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坐一坐宫车。
能坐宫车之人要么自己身份地位不俗,比如皇帝皇后皇子王爷公主妃嫔,要么是跟的主子身份地位不俗,也是皇帝皇后皇子王爷公主妃嫔。
总之,宫车宫车,那是给宫里人坐的,是给皇族人坐的。外头的官宦人家,即使贵如一品将军府,自家的车也只能称马车,而不是宫车。
马车跟宫车,在外观上也是有区别的。马车自不必说了,平平常常,有马有车厢。家境要是富裕,就多套几匹马,车厢打大一些。家境要是一般,就一匹马拉着个小车厢也就行了。
宫车则不然!
宫车的车厢是四方型的,底下最少要有四只轮子,车厢外头有平台,可供丫鬟小厮稳稳站着。平台的四周还搭着帐幔,阳光太晒会放下来,下雨阴天也会放下来。
总之宫车奢华,体态也相对庞大。
给老夫人送帖子的小太监也遇着了这驾宫车,车夫匆匆避让,车轮子都要擦着路边的围墙了,这才勉强把那辆宫车给请过去。
当时车夫就回头去看,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是哪位主子的宫车,只看到车厢外的平台上站着一水儿的紫衣太监,个个手里都捧着东西,看样子是给一品将军府送礼的。
俩人还停在路边议论了一会儿,车夫说就冲着今年给将军府送东西这个架势,夜家应该是刮着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边儿了,跟如今这位新帝肯定不是一路的。
但再看刚刚过去的那辆庞大的宫车,又觉得似乎自己想的是不对的。
总之不管对与不对,都不是他们该管的事。他们不过就是宫里的下等太监,能被派出来送帖子,已经算是内务府给他们脸了。
且不说小太监这头如何猜测与感慨,只说那辆宫车浩浩荡荡停在了一品将军府门口。
刚刚喊话的人是云臣,这会儿他率先下来,乐呵呵地同穆氏说话:“在下晚来了一步,让大夫人久等了。”说着话,伸手将一张帖子递上前来。
这时,宫车车厢里另外两个人也已经走了下来,二人一左一右立于云臣半步之后。
“钦天监云臣!”
“炎华宫连时!”
“内务府吴否!”
“给大夫人问安!恭请大夫人、大少爷、大小姐除夕夜入宫,参赴宫宴!”
三人齐拜,代表了当今天下最至高无上的权力机构。
帖子又往前递了递,老夫人斜眼看过去,发现那竟是一张金帖。再瞧瞧自己手里这张素帖,一双手就控制不住地发抖。
穆氏不惊不喜,从容稳当,示意夜清眉将帖子接过,这才冲着三人道:“几位不必客气。一场宫宴,竟劳三位亲自送帖,实在愧不敢当。”
云臣赶紧接话:“大夫人过谦了,您要是担不得,那可就没谁能担得了。”
一直跟在穆氏身边的计嬷嬷十分贴心地问了句:“宫里一切都好吧?”
连时主动答:“嬷嬷放心,一切都好,且特别好。”说完,还意味深长地冲着穆氏点了头。
穆氏放心了,夜飞玉也放心了,就连夜清眉都跟着松了口气。
经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夜清眉觉得自己似乎成长了,跟以前有一点点不一样了。至少在帖子接过来的那一刻,首先想到的是扬眉吐气,是终于从老夫人那里扳回一局。
云臣瞥了一眼老夫人那边接到的请帖,“哟”了一声,“将军府今年得的是素帖啊!也是,老将军和大将军都不在了,的确没必要上锦帖,太浪费了。”
北齐规矩甚多,就比如说这帖子,平常官户往来基本都用素帖,比如说哪家官邸有宴请,递出去的帖子均为素帖。
素帖就是平常的纸张名帖,可以自己配花式,没有太多讲究,官邸人家都用得。
但若遇上皇宫宴请的话,帖子的种类就更多起来,其中最差的一种是银帖。
银帖是由银丝线织绣而成,造价相对较高,但对于皇族来讲也不过九牛一毛。所以皇家宴请,派给正三品以下官员的,就当属这种银帖。
银帖之上是锦帖,锦帖就比较讲究了,是由锦缎织成花样,平熨到较硬实的纸张上面。不仅有锦锻,还要有绣工,一般正三品以上官员,接到的就是这种锦帖。
锦帖再往上是金帖,金帖顾名思义,就是用金丝织绣而成的帖子,且不但有金丝,帖子一角还会坠着一个金制的小挂件。
金帖只得皇家用,所以能接到金帖者便是皇亲国戚,比如李太后的母族李家,再比如皇子公主府这一类的地方。
对于皇族来说,最贵重的就是金帖了。但其实凌驾于金帖之上还有一种玉帖,那是只有帝尊才用得的东西。可惜四百多年来,帝尊从来没有宴请过何人,也从来没有使玉名帖去求见过何人。所以玉帖这种东西一向都是存在于传说当中,人人都听说过,却也人人都没见过。
老夫人被云臣挖苦得心里不痛快,随口回了句:“穆氏不过是臣妇,就算家里男人还在,最多也就是接锦帖,何以宫里会把金帖送出来?”
云臣瞅了瞅夜清眉接在手里的那张帖子,嘴角抽了抽,却也没说什么。
到是吴否把话接了过来,道:“皇上视四小姐为恩人,恩人的母亲和兄姐自然是有资格接金帖的。这是皇家恩赏,是对四小姐一家的重视。”
老夫人更气,“皇上还没亲政呢!”
“呵呵。”吴否干笑两声,一脸狡黠,“老夫人别急啊,皇上还年轻,但翻过年也要十七了,离亲政可是越来越近了。您看您急的,眼睛都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多向着皇上呢!要不咱家回去跟皇上提提,让他多念着夜老夫人向着他的这颗心,以后同老夫人常来常往?”
老太太心颤了颤,脸色愈发难看。
她怎么可能向着那个小皇帝,她做梦都想那小皇帝赶紧滚下皇位,给她支持多年的六殿下腾位置。可惜六殿下不中用了,而她跟李太后那头也一直没有机会当面解释误会。
她还惦记着大年宫宴面见太后,把这些日子的事说上一说。眼下可不是跟李太后翻脸的时候,虽然六殿下不成了,可她就是觉得李太后还有翻盘的机会。
再说这会儿的眼睛红,那也不是急的,她是气的,也是羡慕得眼红。
穆千秋居然能接金帖,穆千秋凭什么接金帖?她这辈子也没接过金帖,最大限度就是锦,今儿更是活回去了,居然只得了一张素帖!
怪不得刚刚接到帖子就觉得似乎哪里不大对劲,要不是云臣提,她还把这事儿给忘了。
夜家的地位究竟是从何时起、又是因何原因而一落千丈的?
老夫人越想越憋气,不由得又往夜清眉手里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过去就再也没收回来,不但没收回来,一双眼睛还越瞪越大。
她可能是瞎了,要不就是老了糊涂了,不然刚刚怎么可能看走了眼。
这哪里是金帖,分明是一张玉帖啊!只不过玉在金子中间镶嵌着,她只瞅着一个金边儿,便自以为是一张金帖。却没想到金帖都还不配穆千秋,皇家居然请出了玉帖!
不,不对,不是皇家给的玉帖。当今天下能用得起玉帖的人只有一个,那是帝尊!
她身子晃了晃,眼前有点儿发黑。
云臣嘴角带笑,刚刚老太太纠结金帖时他就想笑来着,强忍到现在实在是有点儿忍不住了,于是开口说了句:“夜老夫人这眼神儿也不太行啊!”
连时跟着点了点头,“可不是么,您说您跟吴公公扯了半天金不金帖的是干什么?这又不是皇族派出来的金帖,您说得着么?”
夜老夫人十分没脸,就想赶紧回去把房门一关,谁也别见她,她也不想见任何人。她就想好好思考一下人生,琢磨琢磨穆千秋究竟是怎么混到一张玉帖的,再琢磨琢磨夜温言究竟是怎么回事,是生是死,靠山是谁。
却偏偏眼前这三人还不打算走,甚至连时还跟她掰扯起来:“夜老夫人是真糊涂了,若只是派一张金帖,那吴公公来就够了,怎么可能咱家跟云大人也跟着一起来呢?咱家和云大人都亲自来了,那代表着什么地方您心里没数么?”
吴否跟他一唱一喝:“要不怎么说这人啊,上了岁数就得知进退,岁数太大的人不适合再当家做主了。人老了,记性就容易不好,脑子也不清不楚的,很容易一句话就坏了事。就拿今儿这事儿来说,这要是换了个明白人,那是万万不会多问一句的。哪怕不是玉帖只是金帖,那也是不该问的。因为金帖代表皇族,谁敢质疑皇族?”
云臣听着这话就摇了头,“非也非也,人人皆知夜家老夫人同当今圣上是没有什么往来的,就是同东宫太后娘娘也未有过接触。所以她老人家质疑皇族也是对的,毕竟没怎么把皇上放在眼里嘛!”
夜老夫人的冷汗一下就冒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