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语自右侧深邃黑暗中传出。死寂之中,两壁的火灯一路慢慢地燃起。有了光,于是就有了影子。苏鱼看见被火光照亮的那方寸之地上有明显的黑色影子,她抬头就见到略惊悚的一幕。
那是一个人?不,那大概是一只兽。不,那是兽族。它有着光滑冷腻的皮肤,头部窄小,是倒三角形,眼睛位于头部两侧,是黄色的竖瞳,细细的一条眼瞳,它的身体并不庞大,只与苏鱼差不多个头,并且它很苗条,身形相当修长——它有双手,但它没有双腿。
这个兽族,是蛇人。它盯着苏鱼和她身旁的男人,悠悠地吐着信子,边道,“我的新娘是被你劫走的?”它说着,突然向苏鱼他们的方向滑动而来,速度快得令她眼花缭乱。
只是忽地,他停在了不远处。蛇身僵住了,它仿佛是感应到了什么,抬头诧异地望着苏鱼一旁的男人。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苏鱼始料未及。它竟然朝着他们的方向伏低了身子,以一种看似恭敬顺从的姿态,道,“大人。”
作为实战经验丰富的兽族,它深深地感觉到了这个男人身上可怕的杀意。兽族是能够依据对方的杀意而嗅出其力量大小的,同样,它也察觉到了无以形容的危险。在向前的每一寸,它自知自己不能力敌,却还是勇敢地靠近了些,终究是产生了不可抗拒的惧意。
越靠近,它的呼吸便越艰难一分,似乎连这空气中都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慢慢地扼住它的七寸。越靠近,这个男人的气息也越发刺激起它的记忆,让它想起了过去。它现在能活得如此肆意快乐,全仰赖当初他的施舍。
所以它屏息等待,希望他能将罪责减至最小。
他渐渐地向它靠近,神色阴鸷。冷不防背后的苏鱼拉住了他的袖子。然后他听见苏鱼压低着声音问,“你就这么过去了?你不怕有什么阴谋?”说完,苏鱼就放开了手,她只是出于目前此刻双方是一条船上的人才好心提醒的。
如果他执意,那她也没有办法。
他的脸色稍稍缓和了,就撂下一句,“没事。”
他径直走到蛇人面前,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得见的声音,说,“我现在不想杀你。”因为苏鱼还在,他不愿意让她见到这种场面。
“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样把我的古堡变成一座吃人的鬼堡?”
大约在十多年前,当时的蛇人还只是一条小小的漂亮的黄金蟒——这是蛇人的幼年状态。它当时差点死在一群欺辱弱小的兽族混混手下。是他救了它。并且他让它看管他在这星球上的一座古堡,从此它有了栖身之地。没想到他许久没有来到这颗星球,他的古堡竟然被它占为己有。什么“大人”,完全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不过令他最气愤的,并不是这件事。
而是——
“你的新娘,嗯?”
蛇人闻言,身子抖了抖,只是朝苏鱼那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立即道,“不不不,是你的,是大人你的。”
他没法想象,假如他没有在苏鱼身边,苏鱼的命运会是怎样的。难道还真要被这个家伙生吞进腹?不,最关键的还是,他受不了任何人碰苏鱼,更何况假如这蛇人不仅仅是碰呢。这么一想,他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蛇人一见,连忙要说话,没成想舌头都打结了,“大大大大大人,她她她她是我要,要要要献献献给,你你你你你的。”
苏鱼不由地暗暗倒吸了一口气。果然这个宇宙是险恶的,知人知面不知心。还好她没有相信他。苏鱼第一个反应是逃,离得他们远远的。可是同时,苏鱼就意识到,她是逃不掉的。后路是数量巨大的兽族士兵,而身后男人的速度她又不是没见识过,她都亲身体验过了。这种方法她是无法脱身的。
蛇人以为自己那套在兽族中谄媚的功夫也一样能应付眼前的这位。虽然它说得不那么完美,可是意思好歹是表达出来了。它故意将声音放大,以此来表达它对这位大人不二的忠心,永恒不变的忠心。
男人一听,差点就没控制住自己。他恨不得掐死这条蛇。这让苏鱼全听见了,她会怎么想?
而此时的苏鱼,已经隐隐认为他大概才是那些兽族口中的“变/态狂大人”。
“你给我闭嘴。”他低沉道。蛇人立即转过身子,背对着他,面壁思过似的,一句话也不说。它背上淡金色的花纹在火光下闪闪烁烁,仿佛泪光点点,显得格外可怜。
苏鱼见他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仍然神色如常地望着他,好像刚才的话她根本没有听见一样,苏鱼轻轻地问他,“怎么样?”
意外地,男人在她身前的一定距离站定——那是因为他已经知道苏鱼对他已经从不信任变成了警惕或许还有厌恶。他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给她自身的安全感。
他看着她的眼睛,说,“苏鱼。这座城堡的主人的确是我。但关于你的这些事,并不是我所做的。当然,也与我有脱不了的干系,毕竟这座城堡是我托交给它管理的,没想到它作威作福,让你卷入了这场风波中。”也不知是不是苏鱼的视力问题,当他说到那蛇人时,它的身子似乎又极为害怕地抖了抖。
“对你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我深表遗憾和抱歉。”
他静默了,又深深地望着她,郑重说,“苏鱼,我向你道歉。”
苏鱼的神情依然没有改变,她对他的这番说辞并没有动容。苏鱼只问他,“所以我现在可以离开这里了吗?”她试探着,没有直接了当地说。
男人神情冷峻,笑意很淡,“我会安排送你回去。但是到明天晚上——在此之前,你必须要在这里度过。就当是我的补偿,待客不周。”
“现在,你可以好好休息。”
苏鱼愣了愣,只道,“好。谢谢你的安排。”没有人看见她忍不住攥紧了拳头。这是明晃晃的囚禁,她都失去了人身自由了,还能有什么期待?但苏鱼并不会把这些感情明显地表现出来。她的性格使然,令她有时完全可以隐藏住自己。
城堡中不是只有兽族,先进的机械人还是存在的。它领着苏鱼走到她今晚睡觉休息的房间。他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长廊的另一端。
现在,他无比清楚地认识到。他在现实中见到苏鱼的反应,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糟糕。尤其是在品尝到她的味道之后,完全地沉陷其中、不可自拔。他现在看着她从他身边离开,他竟然生出一种今晚就要把她抱在怀里拥有这样近在咫尺的美好感觉,他见到她,开始逐渐地感到不满足,各种地不满足。
在他品尝到她的血时候,他以为多年的忍耐终于有了解脱释放的时刻。然后事实是,不够,完全地不够。他根本无法得到满足与愉悦。在明天夜晚,她离开他之后。那种疯狂思念的感觉会如同在体内生根发芽的藤蔓发狂地缠绕住他冷寂的心脏。
所以他还需要忍耐。他把这当做多年来的一场修炼。假如他半途而废,那他也就没资格拥有她。他是血族,所以无从抵抗所爱之人的血。这种痴狂迷恋的感觉,近乎*,又不是纯粹的*,因为这掺杂了太多的感情,所以往往悲痛的结局是生不如死的。
他要战胜他身体中所流的血液,他强大的基因,还有他对她强烈到或许会伤害她的*。所以他并不会让她待在他身边太久,只要到明天晚上。明明想更靠近、亲密一点,却不得不屈从。
…………
苏鱼一直都没有睡着。她睁着眼睛,望着窗外血色的满月,以及垂着脑袋的一束枯花。她的脑子昏昏沉沉的很难受,可是她不敢闭眼。她怕这一次会梦见霍因。她不愿意这一次梦见他,她有些害怕,假如这一次梦见了,就是以后再也不见了,就是永别了呢?
她也不知道她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奇怪的想法。
她一直维持着这样的情况直到夜色开始淡去,黎明逼近。她见到遥远又明亮的启明星,甚至让她想起了地球。等到晨间的薄雾初起的时候,苏鱼就穿好衣服了。她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晨间的天光只漫进城堡一点点,她依照着昨晚的记忆,下了楼。
走遍一楼的大厅,她却遍寻不见一个人。这让她恍惚以为昨天那一切只是一场梦。
可是大厅中央的漆黑古柩,还是无声地告诉了她事实。大厅内的光与暗是一团一团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古柩一直处于宁静黑暗中,似乎是特意放在一处照不进日光的地方,那里阴暗无比,隐秘无比。
苏鱼只看了几眼,感到有些心悸,她反射性地转身循着原路返回。
没想到她抬头一望,看见了他。
男人站在旋转楼梯上,从上而下望着她。苏鱼看不清他的面容神情。只发觉他的个子很高,身姿挺拔非常,将衣服撑地笔挺好看,远远看过去,气质不凡。
真是奇怪……在苏鱼的认知中,血族不是应该害怕白天喜爱睡在棺材中的吗?对,她刚才之所以感到害怕,是因为她下意识地认为那个古柩中睡着的人是他。
但苏鱼不知道,这个男人有很大的洁癖。
他看着苏鱼眼睛下面淡淡的一圈青色,说,“再去睡会。”
苏鱼没有异议,越过他上了楼。这时他又说,“如果你因此生病,那就还要再住几日,等你精神身体状态完全好了,我再兑现承诺,送你回去。”
苏鱼不以为然。
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当天下午,她就发烧了。